楚王府偏堂內,楊元慶見到了這個攔路鳴冤的女子,年約二十歲,長得眉目姣好,只穿一身單薄白裙,凍得渾身青紫,懷中抱着一個襁褓,她跪在地上,低聲飲泣。
這時,王妃裴敏秋也進來了,她見這女子被凍得可憐,便吩咐丫鬟,“去取我那件灰鼠皮襖來,再讓廚房調一碗米漿。”
年輕女子感激萬分,轉而向裴敏秋跪下,“多謝夫人!”
裴敏秋連忙扶起她,“你別跪了,地上涼,站起來說話。”
裴敏秋回頭看了一眼丈夫,發現他對自己笑而不語,這才意識到自己有點喧賓奪主了,她有些不好意思對元慶笑道:“你有話問吧!我先出去。”
“夫人不妨坐下聽聽!”
這件事估計和王家有關,楊元慶也希望妻子也能聽一聽,裴敏秋心中有些奇怪,一般涉及公事時,他不會讓自己在一旁,今天是怎麼回事,難道這個女人和自己有關係嗎?
裴敏秋心中疑惑,便在丈夫身旁坐了下來,楊元慶這才問女子,“你說吧!發生了什麼事?”
女子抹去眼淚低聲道:“小女子是長安樂坊的一名琵琶女,名叫羅姬,賣藝悅人爲生,年初我認識一名佳客,風流倜儻,文采過人,此人名叫王凌,他屢屢向我示好,願贖我爲妾,我被他誠意所感,遂委身於他,胎珠暗結,兩月前誕下一子,懷孕時他對我千依百順,百般遷就,不料我產下兒子,他卻把我們母子趕出府門,說此子和他無關,我幾次找他,他就是不肯見我們,還搬了家。我氣憤不過,便來太原找王家討要說法,但王家卻說我是瘋女人,癡心妄想攀附王家。說王家是名門世家,怎麼可能和樂姬生子,把我轟出府來,行李也被他們扔進井中,可憐小女子身無分文,舉目無親,本想一死了之。卻放不下我的孩兒,懇求王爺王妃替我做主.......”
說到這,女子淚如雨下,抱着孩子失聲痛哭起來,裴敏秋氣得渾身發抖,那個王凌她知道是誰,就是王緒的次子,竟然做出如此禽獸不如之事。就因爲這個女子出身風塵,便不認自己造的孽,還有王家的自詡清高。無情無義,令她極爲反感。
裴敏秋看了一眼楊元慶,見他臉色陰沉之極,她忽然想起丈夫的身世,這件事恐怕是戳到楊元慶痛處了。
“這個王凌在長安做什麼?”楊元慶不露聲色問道。
“我認識他時,他不過是官學裡的一名士子,八月時,他不知走了什麼門道,進東宮在太子身邊做文學館供奉,有一次我記得有一名宦官來找他。說太子召見他,他就匆匆走了,他的同伴也說,他是太子身邊紅人,自從他進了東宮後,對我的態度就漸漸變了。”
楊元慶心中暗暗惱怒。自己對王家如此恩寵,還讓王緒爲相,他卻首鼠兩端,暗中讓次子替李淵效力,明顯是想兩頭站位,他剋制住心中怒火又問:“你怎麼知道他是太原王家人?”
女子垂淚道:“他告訴過我,他是太原王氏家主之子,還讓我不要出去亂說,會惹禍的,我本不想來找他家人,可我實在....走投無路了。”
楊元慶沉思片刻,現在正是準備攻打河北的關頭,暫時還不能亂,此事須暫且壓一壓,等打下河北再回頭收拾王家。
想到這,楊元慶對妻子裴敏秋道:“這個女子挺可憐,你就暫時把她收留在府中,王家之事過段時間再說。”
裴敏秋從丈夫的問話中,多少猜出了他的用意,他現在還不想和王家翻臉,她點點頭,對丫鬟道:“把她領到東院去,讓李大娘給她收拾一間屋子,照顧她食宿,不可怠慢了。”
女子心中感動,跪下磕頭道:“多謝王爺收留,多謝王妃大恩,小女子來生當銜草結環相報!”
楊元慶見她這麼年輕便想到來生,不由好笑,便柔聲對她道:“你既然向我申冤,我自然會給你一個公道,但現在暫時不行,你現在安心住下,照顧好孩子,也不要去找王家,等時機到了,我自然會讓王家還你一個公道。”
“謝王爺恩典!”
女子又磕一個頭站起身跟着丫鬟下去了,裴敏秋望着她走遠,長長嘆息一聲,恨恨道:“沒想到王家竟然是這樣的人,冷酷無情!”
楊元慶淡淡道:“大凡名門世家都有這個毛病,把自己的清譽看得比什麼都重,也會嚴格約束家族子弟,不准他們去找風塵女子,可當他們約束不住時,便以一概不承認來應對,王家如此,楊家也是如此,其實你們裴家也一樣,只不過你不知道罷了。”
裴敏秋默默無語,其實她知道的,她的一個族兄就是因爲娶了風塵女子而被趕出家門,從此再無消息,但裴家比王家公正,不像王家只傷害不幸的女人,而包庇自己的子弟。
“夫君,你若有事,去忙吧!我去看看孩子們。”
裴敏秋轉身要走,楊元慶卻轉身拉住了她,笑道:“你先坐下,我有事情和你說呢!”
裴敏秋坐了下來,楊元慶瞅了她一眼,見她臉上沒有笑容,好像有些不高興,便微微一笑問“剛纔說你裴家,心裡不高興了?”
“你說呢?”裴敏秋白了他一眼。
“你不會真爲我那句話生氣吧!”
楊元慶拉住了她的手,“剛認識你時,我記得你可是一個寬容大量的小娘。”
‘嗤!’一聲,裴敏秋忍不住笑出聲來,在他手背上重重一拍,嬌嗔道:“什麼寬容大量的小娘,胡說八道!”
楊元慶嘿嘿一笑,卻想起自己第一次見到她時,她把花瓶打碎的情形,可不是一個惶恐緊張的小娘嗎?
裴敏秋瞥了他一眼,看他神情便明白他的心思不知道想哪裡去了,她抿嘴一笑:“好了,我沒有生氣,只是逗你玩玩。說吧!楚王殿下有什麼事吩咐小女子?”
楊元慶確實有正事,他笑容收斂,略略沉思一下道:“是這樣,我前不久在上谷郡時。不少將領都向我反映,最近太原城颳起一股奢華之風,不少官員家眷生活奢侈,而且互相攀比,連下人都着羅綺,出入的馬車更是鑲金嵌銀,一輛比一輛華麗。我不知道這股風是怎麼掀起,但必須要制止,我希望你能助我一臂之力,勸說這些家眷收斂奢華,提倡勤儉,現在中原和河北的饑民連飯都吃不起,我們卻在這裡鋪張奢華,若任這股歪風蔓延下去。我們沒有任何希望奪取天下。”
裴敏秋點點頭,其實她知道這股競奢風潮是怎麼起來的,大概一個月前。蘇威新夫人過壽辰時,譏諷杜如晦妻子衣着寒酸,杜如晦妻子忿不過,第二天也穿起綾羅寬裙,結果人人效仿,這股風就愈刮愈烈,確實是有點過份了。
“這件事我記住了,我會盡快勸說她們放棄競奢,重新迴歸簡樸!”
.........
楊元慶還有些公務要處理,先回書房去了。裴敏秋卻帶着幾名丫鬟來到了外宅,外宅佔地約四十畝,分爲左院和右院,左院是親衛侍衛們的駐地,右院則是下人僕婦們居住之所,楚王府的家僕、丫鬟、婆子等等算起來。有百餘人左右。
很多人老早就跟隨他們,當初裴敏秋帶着姐妹孩子逃出京城後,家人們都已遣散,不過幾乎有一半的下人又千里迢迢跑到豐州去投奔他們,現在又隨他們來到了太原。
時間長了,下人們大多有了家小,基本是一家人住一座小院,每月有例錢,裴敏秋待下人寬厚,府中僕婦丫鬟的例錢都要比別人家多五成,若是家中孩子多,或者要贍養老人,還另有補助。
雖然待遇優厚,但裴敏秋規矩卻很嚴,不準在外面打着楚王府的旗幟欺壓良善,不準交結匪人,不準妄議主人,不準賭博嫖妓,不準擅自領外人進府等等幾十條府規,觸犯其中任何一條,立刻趕出王府,毫不容情,至今已有五六人被趕走,就算趕走,她也做到仁至義盡,給一筆遣散費,安排他們生活。
裴敏秋的寬嚴相濟得到了下人們的愛戴,連被她趕走之人也不會說她一句壞話,相反,他們還四處宣揚她的仁慈良善。
一名丫鬟帶着裴敏秋來到一座小院前,丫鬟叫做春雨,是裴敏秋的貼身丫鬟,父親已經去世了,她便把母親接來和她住在一起。
“娘,快開門!”春雨用勁拍了拍院門。
片刻,門開了,院子裡站着一箇中年婦人,她看見了女兒身後的主母,嚇了一大跳,慌忙要跪下,裴敏秋連忙將她扶住,笑道:“你女兒都不跪我,你還要跪我嗎?”
“娘,不用跪,施個萬福就可以了。”丫鬟春雨在一旁笑嘻嘻道。
“你這丫頭,沒有規矩。”
中年婦人姓金,大家都叫她金大娘,每天都會去廚房裡幫忙,但她不是王府下人,她罵了女兒一句,連忙將裴敏秋請進院子,她着實不知道王妃來她家裡做什麼,便戰戰兢兢問:“王妃到小院來有事嗎?”
裴敏秋微微一笑,“我聽春雨說,你平時都是自己織布做衣,是嗎?”
金大娘狠狠瞪了女兒一眼,恨她多嘴,既然王妃問起,她又不得不說,只得陪笑道:“其實在這裡不用織布,可以去買布做衣,只是在老家習慣了,閒不住,便紡紗織布,其實是打發時間。”
“讓我看看好嗎?”
“當然可以,王妃請跟我來!”
金大娘帶裴敏秋進了一間屋子,屋子裡擺着一架紡車和一臺踏板斜織機,旁邊簸箕裡堆着不少細麻。
“就是這兩架機器,熟練了,五天就能織出一匹布。”
裴敏秋坐下來輕輕搖動紡車,她擡頭對金大娘笑道:“你今晚就搬進內府吧!明天一早,我們幾個姐妹想跟你學習紡線織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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