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足飯飽之後,太史信正在街上游蕩,盤算着買個什麼玩意兒給趙紫雁,忽然迎面遇到女侍郎蔡蕭蕭。蔡蕭蕭是陪在皇帝身邊的女侍郎之一,高挑身材,披肩長髮,鵝蛋形的臉上,兩隻大眼睛挺有神。最有趣的是她的聲音和五歲女童一樣稚嫩,所以太史信每次和她說話都暗暗想笑,不過因爲是女皇身邊的人,太史信還是要相當尊重的,也不敢明笑。虧得這蔡蕭蕭心地善良,偶爾調皮一下,和太史信關係不錯。
“太史大人,陛下讓你立刻進宮。”蔡蕭蕭用稚嫩的聲音說。
“有勞蕭蕭姑娘了,”太史信拱拱手,“我這就隨姑娘去。”
路上,蔡蕭蕭笑問太史信和秦惠卿的事情解決得如何。秦惠卿和女皇一向要好,女皇八卦之餘,也衷心希望太史信和秦惠卿能重歸於好。
“唉,”太史信搖搖頭,“有緣無分咯。”
“嗯,大人,我不知道你們的事,但有一句話想告訴你,女孩子不需要你封侯拜將,只需要你真心對她好,在乎她。”蔡蕭蕭看着太史信的眼睛,說。
太史信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皇宮御書房之內,女皇秦峻奮筆疾書,御案上堆着半人高的奏章。太史信上前跪下:“臣太史信參見陛下。”
秦峻揉了一下酸脹的眼睛,連忙上前扶起太史信:“我說了,你私下見我不用跪。”
太史信點頭稱是,把奏章抱到一邊,拿出幾本翻了一下,說:“這次鮮卑人在幽州、幷州、關中大肆殺掠,這幾個州百姓慘遭毒手,這些都是官吏呈報的損失。他們請陛下減免賦稅。”
秦峻聽着,面無表情,揮揮手,端起桌上的茶,輕呷一口,問:“你覺得呢?”
牽涉到賦稅這樣的重大問題,太史信雖然心中自有主張,但並不敢表露出來,他拱拱手,說:“請陛下聖裁。”
“這幾個州確實損失慘重,但賦稅不能減,”秦峻又喝了一口茶,“此次出征,國庫空虛,要靠賦稅來填補。沒銀子,幹什麼都不行啊。”
太史信想了想,說:“聖上明鑑。自古以來,經營國庫就如居家過日子,想要有所盈餘,要麼開源,要麼節流。而節流所剩終究有限,不如廣泛開源。”
秦峻忙問:“哥哥你有什麼好法子,快告訴我。”
太史信答非所問:“請拿一幅大漢疆域圖來。”
侍立一旁的女侍郎劉慧娘把御書房一角牆上掛着的疆域圖拿來鋪在御案上。太史信伸手在地圖上指點:“大漢的東邊是扶桑和高麗,西邊是哈薩克、天竺等,南邊是南海諸國。我大漢的一匹綢緞,賣到東邊能換十把上等倭刀,往西能換一盒寶石,賣到南邊能換回來一箱沉香木,這買賣都是一本萬利,所以自古以來,商人不畏海上狂風巨浪,也不怕黃沙漫天和土匪劫道,冒死往來。即使是北邊的鮮卑,雖與我們交戰不止,他們的貴族也用駿馬和牛羊換回我們的錦緞、茶葉。陛下即位以來,軍力疲憊,爲了防備外敵,大漢封閉關隘,限制商旅,只留番禺一處與南洋通商。倘若陛下准許各處商旅與諸國通商,即使向他們徵稅,他們也要拜謝天恩浩蕩。”
秦峻遲疑了一下,說:“那邊患……”
太史信回答:“當初陛下年幼,不宜再動干戈,所以才斷絕關隘防備敵寇。現在陛下已成年,正當重整武備,四方諸國,犯大漢天威者,雖遠必誅!”
秦峻聽到太史信一席話,心中的豪情燃起,她也重複了一遍:“對,犯大漢者,雖遠必誅!”
“皇上,”蔡蕭蕭忽然開口,“奴婢有話說。”
秦峻一愣,說:“講來聽聽。”
蔡蕭蕭說:“現下的商稅,都是按照客商的人數和店鋪大小徵收的,不妨再依照收入徵新稅。而幷州、幽州和關中的農稅可以免掉,以示陛下陛下體諒百姓。”
秦峻同意:“嗯,就這麼辦。”她又想起一件事,問太史信:“我對司馬康等人的封賞,你覺得如何?”
太史信點頭:“陛下聖明。不過……”
秦峻示意周圍的侍女全部退下,只留下幾個女侍郎。
太史信接着說:“禁軍已經不比當年了,北營的兵馬也不是什麼精銳,陛下應該有一支只聽命於您的勁旅。”
秦峻嘆了一口氣:“別人給我的奏摺裡也說這事情,可是要有人帶兵才行啊,你又不會武功,我也不想指望司馬康那些人……”
太史信狡黠地一笑:“帶兵的人麼,當然有了,不過要費點周折才能請來。”
秦峻聽出話中有話,問:“怎麼講?”
太史信換上一副講故事的口吻,說:“在上郡城西北,有個白狼寨。說也奇怪,上郡附近寸草不生,這白狼寨周邊卻是牧草豐美。這白狼寨有個蒙面女土匪,綽號‘沙裡飛’,神出鬼沒,不斷率領手下襲擊鮮卑騎兵,燒他們的帳篷,打他們的哨兵,給他們惹了大麻煩。鮮卑軍屢次進剿白狼寨,但每次都陷入迷魂陣。有人說,這‘沙裡飛’乃是絕色美女,她騎馬踩過的沙子都會有股清香;也有人說她長得青面獠牙,呼出的口氣都會化作毒蛇。不管她到底什麼樣,我打算請她來效忠陛下。”
秦峻皺皺眉:“這個人的故事透着邪氣,哥哥你還是不要冒險了……”
太史信笑笑:“這樣的傳說怎麼能相信啊,這‘沙裡飛’不過是狡猾一點罷了,就算她長得青面獠牙,我一個兄弟當年還是霍去病的手下呢!”
秦峻覺得太史信說的有理,她又指指那一堆奏摺,示意太史信:“當務之急是這些奏摺。和原來一樣,沒什麼要緊事兒,你就直接替我批了吧。”
太史信苦笑:“每次從陛下這裡回家,我都腰痠背痛。”
秦峻帶着歉意一笑:“我跟你最親,就只好麻煩哥哥你了。明早我派太醫給你送幾貼膏藥過去。
太史信正想牢騷,忽然想起一件事,說:“陛下,我這次去大理,飛龍將軍的女兒隨我回京,請陛下擇日讓她進宮請安。”
秦峻想想,問:“飛龍將軍,爲了保先皇戰死的飛龍將軍?”
“正是。”
秦峻點點頭,臉上閃過一絲詭異的神色。
自從三年前,秦峻就定期招太史信進宮幫她批閱一些不太重要的奏章(這種奏章佔大多數)。無論是秦監還是司馬康,都不知道,在明爭暗鬥的朝臣之外,還有這麼一個“影子丞相”爲女皇出謀劃策,甚至左右她的決策。
==============================================================================================================
秦監的丞相府邸面積相當大,從大門到後邊花園,即使以霍慎行的步速,也足足用了一刻。帝都的房子貴得很,一間小房子的價錢足夠在鄉下買一百畝田。換句話說,你有一萬兩銀子,在別的地方足以過上出門有車坐,在家有人服侍的日子,在帝都卻只是有一套宅子罷了。秦監家這麼大的房子,對於霍慎行這樣的窮人來說,那是做夢也不敢想的。今天到這裡來,是因爲秦監特地在自家花園中擺下酒宴,對霍慎行聊表謝意。
“霍大人,禁軍都尉當着還行吧?”秦監問。
霍慎行笑笑:“託丞相大人的福,統領大人對晚生十分照顧,手下的士卒也都很聽話。”
“那就好,”秦監舉杯,“願你前程似錦。”
霍慎行連忙起身:“多謝丞相大人提攜!”
秦監點點頭,放下酒杯,說:“那我就不見外了。我有一事,想看你的意思如何。”
霍慎行立刻回答:“請丞相大人吩咐,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秦監笑笑:“不至於赴湯蹈火。我家小女,你也見過了,年已二十有餘,女大當嫁。我女兒雖然粗笨,但有意於你,還望你不要嫌棄啊……”
霍慎行傻乎乎的看着秦監,臉上什麼表情也沒有,他想了一下,說:“丞相大人,晚生也不是小孩了,就別逗我玩了。”
秦監還覺得莫名其妙呢:“我句句屬實,沒有戲弄你的意思。”
霍慎行笑笑:“此事我當然求之不得,只是,雖說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丞相大人還應問問令嬡的意思,在下有自知之明,千萬別委屈了秦小姐……”
秦監點點頭:“不怕你笑話,這就是小女的意思。她不好當面說給你,我這個當爹的只好厚着老臉找你提親了。”慈愛的笑容出現在秦監的臉上,這時候,他也只是個疼愛女兒的父親,和天底下千千萬萬的父親一樣。
霍慎行一聽,立刻就答應了:“既然如此,在下多謝丞相大人美意了。我父母還在汴州,此事還需二老首肯。”
秦監點頭稱是:“嗯,本該如此,我這就派人去告訴他們。”
霍慎行起身,衝秦監下拜行禮。秦監扶起他,吩咐一邊的侍女:“去請小姐出來,霍大人也不是外人。”
霍慎行臉上笑着,心中卻在嘀咕:以秦惠卿的品貌和門第,在秦監家門口排隊求親的官宦公子沒有一千也有八百,秦監怎麼想着招他霍慎行當女婿,這中間有什麼自己不知道的緣故?不過霍慎行有自己的打算,所以先答應秦監再說。
過了一會兒,秦惠卿緩緩走來,長裙的裙襬紋絲不動,她衝霍慎行道了個萬福,對方連忙從椅子上跳起來,抱拳行禮。秦監藉口自己還有公務,先行閃人。
“好看麼?”秦惠卿笑問。
“嗯,好看,”霍慎行喝了一口茶,“我第一次看到這麼好看的牡丹花。”
“霍公子,奴家爲了見你,特地換上這條裙子呢……”
聽到秦惠卿的語氣,霍慎行的表情彷彿被板磚拍了臉,他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緒,說:“秦姑娘,您是大家小姐出身,我卻是老百姓家的孩子,所以,以後這‘公子’就免了吧……”
“嗯,”秦惠卿點了一下頭,“好吧,你說過,你是‘粗心大仙’,那就叫你大仙吧。”
霍慎行表示同意,隨後說:“秦姑娘,我有自知之明,可否告訴我,您究竟是羊癲瘋了還是大力丸吃傻了,怎麼會想起來委身在下呢?”
秦惠卿沒料到霍慎行的話是如此犀利,她想了一下,微微一笑,說:“如果你知道了原因,會怎麼辦呢?”
霍慎行臉上露出詭異的笑容:“我自有打算……所以才答應令尊了。雖然你長得不漂亮,性情也不是很好,我就委屈一下自己好了……”
秦惠卿猛然覺得自己心中涌起一股想打人的衝動,她恨不得一腳把霍慎行踹飛,順帶着再往他嘴裡塞一支爆竹。秦惠卿瞬間完成了變身,換上了騎兵的鎧甲,用馬靴踩着霍慎行的頭邊唱邊說:“
我已經許久沒去寺院了,
雖然你這麼混蛋我過的都還不錯。
所以我決定聽方丈的箴言,
問他我該怎麼辦。
他說:你不該對傷害你的人心懷恨意,
有時我們會怨天尤人但我們不該如此,
就讓佛祖解決,而你只需爲他燒香許願。
我希望你出門踩到香蕉皮,摔倒被馬車壓過;
我希望髒水從窗臺灑落,
就像我期望的那樣潑你一頭;
我希望沒人在你生日那天爲你祝賀。
我希望你的夢想都會幻滅;
郎君,反正不論你在哪,我會爲你許願。
我很高興我找到上寺院的理由了
因爲我現在心情變好並且謝謝佛祖的箴言
我知道我將往前邁進並且做著當初方丈告誡我的話
你繼續讓自己的生活一團糟,我會繼續爲你許願
我希望你上陣打仗的時候馬失前蹄
我希望你和你的狐朋狗友喝暈了
我希望你出門踩到香蕉皮,摔倒被馬車壓過;
我希望髒水從窗臺灑落,
就像我期望的那樣潑你一頭;
我希望沒人在你生日那天爲你祝賀。
我希望你進了沙漠發現沒帶水,
我希望你的夢想都會幻滅,
郎君,要知道不論你在哪,遠或近,
我會爲你許願。
“秦大小姐,您想什麼呢?”霍慎行把秦惠卿拉回到現實中來。
“我是大家閨秀,不能失態。”秦惠卿暗暗告誡自己。她衝霍慎行嫣然一笑,說:“我在想,咱們成親之日,太史信會來吧?”
霍慎行雙眼盯着地面,臉上現出似笑非笑的表情:“嗯,你嫁給我就是爲了氣太史信,別做傻事。”
秦惠卿冷笑:“不勞大仙您費心。”
霍慎行起身,往前走兩步,盯着秦惠卿的雙眼,臉上現出濃重的殺氣,甚至說話聲音都有些變化:“雖然太史信和我已非同路人,但畢竟是我兄弟。你要是還喜歡他,我可以讓你們重歸於好,你要是不在乎他,我從不多管閒事。”
秦惠卿遲疑了一下,說:“他怎麼會聽你的?”
霍慎行答非所問:“我聽說,你和他青梅竹馬,看來,你並不瞭解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