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宮,今夜無人入睡。
毫無意外,鮮卑軍大舉南下。雄壯的騎兵從涼州(今武威)長驅直入,邊關告急文書像雪片一樣飛到秦峻手中,她召集了朝中所有高級官員前來議事。
“皇上,老臣願領兵迎戰!”曾經有“破軍上將”之稱的夏侯博老將軍顫顫巍巍地起身。
“老將軍有此心,朕心甚慰,只是您有四子,皆已爲國捐軀,您要是有所閃失,朕無顏面對天下人。”秦峻擺擺手。夏侯博都這麼大年紀了,早年的軍旅生活嚴重損害了他的健康,現在的他,已經經不起高強度的軍事行動了,況且他是當年朝中“四大將”僅存的碩果,要是有什麼閃失,更會動搖軍心。
“陛下,”秦監起身,“可派使臣飛馬趕往烏里雅與拓跋力議和。”
“不用了,”秦峻冷笑,“拓跋力就在涼州軍中,丞相大人,您的消息不準啊。”
會議的效率一向與參與人數成反比,當這些人模狗樣的高級官員都到齊了,反而沒人拿個主意,秦峻一怒,直接下旨:“命太中大夫、奮武將軍司馬康,持大將軍印出徵,總督各路兵馬。你們都跪安吧!”
從未央宮出來,秦峻滿臉怒火,連一旁宮女倒的茶都摔了,她直奔勤政殿,太史信、秦晚、那一幫女侍郎,公孫姐妹還有霍慎行都早已等候在此。
“太史信,司馬康怎麼說?”秦峻急了,對太史信直呼其名。
“陛下,司馬康飛鴿傳書,他的對策如下,”太史信拿出棋子在秦峻面前的地圖上模擬,“一路軍在上郡、北地、平陽一帶阻擋鮮卑騎兵,他親率大軍直撲烏里雅,引得拓跋力麾軍回救,於半路截殺!”
“能有多少勝算?”秦峻直接問。
“六成,”太史信做了個手勢,“想要有九成勝算是做不到的。”
秦峻點了一下頭:“讓彼得和郭老黑立刻去幷州司馬康那裡,公孫靈,你暫時充任城門校尉,公孫晴,你先統領北軍去。”
公孫姐妹拱手:“臣得令!”
秦峻又看看女侍郎們:“你們跟着他們監軍去,他們統兵打仗的時候你們別指手劃腳,他們有想不到的地方你們提醒着。黎凝瀟,你跟着司馬康;蔡蕭蕭,你跟着全戎;奕言,你跟着彼得;殷大俠,你跟着郭老黑;劉慧娘,你繼續跟着朕。”
太史信打斷秦峻:“啓稟陛下。”
秦峻一愣:“你有事?說吧。”
太史信說:“此戰關鍵在於上郡、北地、平陽守將人選,倘若三地失守,鮮卑軍將長驅直下兵抵長安。北地守將魚羊,平陽守將曹弘揚均是勇敢之輩,但上郡守將劉瞳告老還鄉,所以……”
秦峻看着太史信:“誰可以去守上郡?”
太史信沒有直接回答:“請陛下聖裁。”
秦峻轉身,慢慢掃視在場的人,霍慎行把頭使勁低着,心中默唸:“選不到我,選不到我……”
“霍慎行,你能守住上郡麼?”秦峻的聲音森然想起,霍慎行忽然用三分之一秒想了一個問題:秦峻真是做戲高手,或者說“千面女郎”,私下在太史信面前,她就是個小鳥依人偶爾撒嬌耍賴的小妹妹;私下在那些親近的女孩子面前,她就是個好姐妹;到了莊重場合,她就瞬間變成了男人婆。霍慎行回過神來,說:“臣去上郡,人在城在。”
秦峻滿意地點點頭,公孫姐妹對視了一眼,都看到對方眼中的憂慮。
“陛下,”秦晚主動請戰,“臣願意去上郡監軍。”
霍慎行不以爲然地看看秦晚,心想這下麻煩了,本來還想打不過就跑呢。
秦峻想了一下,補充說:“霍慎行你帶兩千禁衛軍去。”霍慎行遵命。
秦峻擺擺手示意散會,大家各就各位吧。
衆人魚貫而出,太史信故意留在了後邊,他叫住霍慎行:“說實話,你去守上郡,我不放心。你沒上過陣,對守城也沒經驗。鮮卑人幾萬四面攻城,你守得住就奇怪了。”
霍慎行點點頭:“我也知道啊,但皇命難違,守不住也得守。頂多壯烈殉國就是。”
太史信定定地看着霍慎行的眼睛,一旁宮女手中的燈籠將火光映在太史信臉上,他慢慢地說:“你記好了,城在人亡,人城皆失;城丟人在,伺機奪回。守得住就守,守不住就跑。皇上那裡,我幫你求求情吧。”
霍慎行心中頓時涌起暖流,雖然自己投入秦監門庭,但好兄弟終究是把自己的生死放在首位的。他點點頭,說:“我也不是死腦筋,不是非常情況,我不會那麼笨。”
太史信認真地看看霍慎行,說:“你要是活着回來,我介紹美女給你認識。”
霍慎行誇張地笑了,笑容中卻滿是苦澀:“一定哦,到時候你要是賴賬,就等着吧。”
太史信使勁拍拍霍慎行的肩膀,走了。
霍慎行沒走出兩步,公孫姐妹從宮牆的暗影中冒了出來,如同黑夜中的魅影。霍慎行無奈地說:“你們要整我就快動手,免得以後沒機會。”
公孫靈幽怨地看着霍慎行:“你一定要活着回來。”
霍慎行深吸了口氣:“我知道。”
公孫晴也湊過來:“對,哥,你要活着回來,你這條命,是我姐的。”
霍慎行擡頭看了一眼天空,月黑風高,星辰都躲起來了:“我知道。”
公孫靈眼中露出驚喜的光:“你知道我們是誰了?”
霍慎行緩緩地說:“我知道。不過有些事我記不清了,等我回來再說吧。”
公孫姐妹都點點頭,公孫靈忽然抓着霍慎行的右手使勁咬下。身處皇宮內院,霍慎行只能忍着痛。事情還要從幾個月前,霍慎行和公孫晴送公孫靈去幷州說起:當時霍慎行看看四周,發覺天色已晚,一陣冷風吹得公孫晴瑟瑟發抖。“冷了吧?”霍慎行關切地問。公孫晴點點頭。霍慎行臉上露出無賴的笑容:“冷了就跑步回去吧。”接下來發生了什麼,外人不得而知,只是後來住在周邊的幾個百姓去向司隸校尉報告說,他們聽到了一個男人一聲無比淒厲的慘叫,把樹林裡尚在冬眠的狗熊都嚇醒了……當時,霍慎行已經事先估算了自己和公孫晴之間的距離,確保對方踢不到自己,沒想到霍慎行說完話之後,公孫晴一把抓住他的左手深深咬了一口。這次公孫靈顯然也是要給霍慎行留個“紀念章”。霍慎行察看了一下傷勢,忽然想到:“嗯,你們去把我的枕頭打開,裡邊有銀票和房契(就是古代版的房產證哦),這是我攢下的。”
公孫靈輕輕點頭:“我最後問你一件事。”
霍慎行不假思索地回答:“愛過。”
公孫靈立刻一腳又踹了過去:“胡說什麼呢!我想問你,若是守不住城,打算怎麼辦?”
霍慎行轉身就走,他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聲音從身後傳來:“涼拌。我怎麼也算個重要龍套,不會這麼早就退場的……”
禁衛軍營中,火把的光芒照亮了每一個角落。除去皇宮的侍衛,所有士兵都到軍營旁邊的廣場集合。軍服似血,刀槍如林,士兵們意識到這是一次不同尋常的集合。整齊的軍陣靜悄悄的,沒有一個人出聲。
霍慎行少見地披掛上馬,他在馬上,緩緩地開口:“本朝開國以來,禁衛軍就是精銳中的精銳,它的前身,就是高祖皇帝手下的‘虎豹營’,從西域的大漠到嶺南的山林,我們的前輩用敵人的鮮血書寫下赫赫戰功,無論是鮮卑人、安南的猴子還是南蠻,禁衛軍的戰旗是他們永遠的噩夢。東瀛島國的畜生們雖然沒有人性,也不知道什麼是廉恥,但他們清楚,遇上了禁衛軍血色的戰袍,下場就只有死路一條!十八年前,帝都城下,八千禁衛軍打垮了七萬鮮卑鐵騎。”
士兵們聽得熱血沸騰,統領平靜而沉穩的話讓他們想起了過去的耀眼榮光,想起了那些敵人送給禁衛軍的各種綽號:“嗜血魔神”、“紅無常”、“魔鬼的隨從”……那時候,無論走在哪裡,禁衛軍紅色的制服都是人們目光的焦點,敵人投過來戒備而畏懼的目光,友鄰部隊送來羨慕而尊敬的眼神,女孩子們臉上露出癡癡的表情。
霍慎行話鋒陡轉:“但是三年前的那一戰,八千多人的軍陣,居然任由一員武將橫衝直撞,有些將軍說我們是‘老爺兵’,帝都的老百姓都編了歇後語說‘禁衛軍的陣勢——中看不中用’,甚至有些文官上書請皇上裁撤掉我們,編練新軍。”
士兵們默默低下了頭,雖然戰鬥力下降主要是軍備廢弛的緣故,但丟人的顯然是他們。
霍慎行眼中忽然閃爍着寒光,看着士兵們,提高了聲音問:“是誰力排衆議,一如既往地看重我們,把我們當做她的大好兒郎?!”
士兵們大聲回答:“是女皇陛下!”
霍慎行接着問:“是誰給了咱們最多的軍餉、最好的兵器和鎧甲,還讓咱們的爹孃有房有地?!”
士兵們接着大聲回答:“是女皇陛下!”
霍慎行繼續問:“咱們病了,是誰到牀前噓寒問暖,讓太醫給咱們好好醫治?!”
士兵們怒吼:“是女皇陛下!”
霍慎行又問:“現在鮮卑人來了,殺陛下百姓,欺辱咱們的父老鄉親,咱們該怎麼辦?!”
士兵們吼聲震天:“殺敵!殺敵!殺敵!殺敵!”
看來女皇秦峻爲這支部隊的付出是值得的。不知道是誰的授意,在禁衛軍的訓練之中,女皇對士兵們施與了超乎尋常的恩寵。且不說禁衛軍的軍餉是整個帝國最高的,單是爲禁衛軍的每個士兵家裡建造住房、購置土地,就花掉了幾十萬兩銀子,當然,這些錢不是女皇出的,而是霍慎行找那個高利貸商人紫樹借的,反正紫樹不敢不借。有一次,在禁衛軍的訓練場上,女皇停留在一個士兵身前,不顧他身上的汗臭,給他整理了一下軍服的領子,並拍拍他的肩膀以示激勵。那個士兵長這麼大,從沒有女孩子願意搭理他,看着一國之君、美麗高貴的女皇竟然如此待他,士兵的眼睛溼潤了。還有一次,女皇巡視營房的時候看到有個士兵生病了,立刻叫來太醫悉心診治,還拿來了進貢的人蔘做藥引。那個生病的士兵激動地熱淚盈眶,當時就在心中暗下決心一定肝腦塗地來報答女皇恩情。
霍慎行揮揮手,示意士兵安靜,隨後說:“陛下有令,從你們中抽兩千人支援上郡,其餘人護衛陛下。誰跟我去上郡?”
四個隊長中的兩人立刻上前:“我願率本部兵馬隨統領大人前去!”
霍慎行看看這兩人,他們都身形挺拔,一個是崔小強,平時小眼含笑,言語戲謔,但頗有大局觀念;另一個是趙燁,面色白淨的臉棱角分明,劍眉星目,寡言少語,性格沉穩。霍慎行點點頭,命他們率兵隨自己即刻西進。黑夜中,響起了禁衛軍的軍歌:
我們是光榮的禁衛軍,
步伐堅定勇敢進攻,
偉大的帝都是後盾,
女皇指明方向。
整齊的隊伍開赴戰場,
腳下大地隆隆震響,
身後是孩子的笑臉和皇宮莊嚴的紅牆。
爲了年邁的爹孃,
我們用雙手建設可愛家鄉,
爲女皇美麗的笑容,
我們甘願付出一切。
戰鬥的勇士魁偉健壯,
我們的刀槍寒光閃亮。
在那血肉橫飛的戰場,
我們的戰旗迎風飄揚。
爲保衛帝都家鄉,
戰鬥中的我們冷酷剛強。
我們整齊的陣列,
堅不可摧如鐵壁銅牆。
戰鬥的勇士魁偉健壯,
定要把敵寇消滅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