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彥超身爲禁衛軍的校尉,常年在帝都當差,是見過大世面的人,對於很多驚奇甚至狗血的事情早已見怪不怪。然而多虧了太史信,蔣彥超在短短半個時辰之內,兩次體會到快要“驚掉大牙”的感覺。
太史信和拓跋青兒出門赴宴已是半天未歸。午覺剛睡醒的蔣彥超站在縣衙門口,懶洋洋地對守門的禁衛軍士兵說:“帝都來人請咱們大人吃飯,讓我一起去,難得大人和拓跋姑娘能好好吃頓飯,我纔不湊熱鬧。咱這麼有眼色,大人回來了是不是該請我吃大餐?”守門的士兵忍住笑,連聲附和:“是啊,縣令大人該請你吃漳州小吃,海蠣煎和土筍凍。”蔣彥超似乎對士兵的回答還算滿意,他拍了一下對方的肩膀:“我替你站一會兒崗,你找地方歇會兒去。”
士兵剛走,一輛馬車就停在了縣衙門口。蔣彥超上前查看:“這誰家的馬車,空車別在縣衙門口等客,縣令大人扣得很,沒錢坐車。”(太史信:我謝謝你啊)
馬車的簾子被白皙的手臂掀開,一個女子跳下車,衝蔣彥超行禮。馬車隨即開走。女子穿着寬大的灰色粗布衣,頭髮上也扎着一個布條,彷彿平民百姓。但臉上被一塊布矇住眼睛以下的部分,纖細白嫩的雙手也絕不是日常幹粗話的尋常人家女子。
“姑娘要鳴冤告狀嘛?縣令大人外出未回,你可先在縣衙偏廳等候。”蔣彥超開口說道。他一眼就看出這女子雖然布衣扮相卻氣質不凡,心想莫非是哪個千金小姐喬裝打扮之後來告狀?
女子微微一笑:“奴家是來找太史公子的。”
蔣彥超又打量了一下女子:“你是縣令的什麼人?”
“什麼人,”女子微微一怔,低下頭,嬌羞無限,“奴家就是太史公子的人呀。”
蔣彥超差點一口老血噴出來,驚訝得合不攏嘴。過了一會兒,蔣彥超回過神來,衝那女子拱拱手:“你贏了。”若是過幾天另一個女人來到縣衙,說懷裡抱着的孩子是太史信的私生子,他蔣彥超也不會再覺得意外了。當然,蔣彥超內心還是很相信咱們太史信同學的爲人和頭腦的,纔不會覺得太史信當真會搞出這些狗血事。譬如眼前的女子倘若真是太史信的女人,不說女皇陛下會怎麼收拾太史信,光是太史信的父母都一定會拿着棍子追着自己兒子五條街來一段“混合雙打”。
蔣彥超突然想到,讓這女子在縣衙門口等太史信多有不妥。若是女子再對其他人說自己是太史信的人,一傳十十傳百,消息被女皇陛下知道了,可能讓太史信免不了再被收拾一頓。考慮到這些,蔣彥超伸手扯扯自己的臉,儘可能地裝出和善的樣子,對那女子說:“縣令大人牙疼找大夫去了,天熱,還請姑娘在縣衙客房喝點茶,稍等片刻。”
女子似乎想起了什麼,目光中有了一絲期待:“奴家剛纔和太史公子一起用膳,他早出門片刻,這會兒應該也快到了。奴家就在這兒等他。”
蔣彥超“哦”了一聲,心想原來這女子剛纔也去赴宴了。是居心叵測的訪客,是重逢的故交,還是結識的新歡?八卦的氣味似乎越來越濃了。這女子說話很有分寸,知道他蔣彥超信口胡謅,也沒有揭穿,更讓人好奇她的身份。
談話間,又一輛馬車停在了縣衙門口。蔣彥超心想就這麼巧啊,平時一整天也難有一輛馬車往這裡來,自己不過替衛兵站一會兒崗就接連來了兩輛馬車。他剛走到馬車前,就看到太史信拉開簾子跳下車。
太史信迅速掃視周圍,看到蔣彥超就在眼前:“誒,蔣大哥,找人把客房收拾一下,有人要休息。”
“好誒,”蔣彥超走出兩步,忽然想起了什麼,他示意太史信看向剛纔那個女子:“找你的,我不管咯。”
太史信與那個女子四目相對,那目光如慕如訴,讓他心中有了熟悉的感覺。但對方的裝束又讓太史信很陌生,他仔細一看,發覺對方用一塊布遮擋着大部分面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李霜?”
李霜輕盈地跑過來,衝太史信欠身:“奴婢參見公子。”
太史信連忙回禮:“不敢當不敢當。你是我的朋友,不是奴婢。”
李霜走到太史信身旁,嫵媚地一笑,彷彿讓氣溫都上升了一度:“不是紅顏知己嘛?那小女子自稱奴家好了。”
太史信想了一下:“你可以像魯智深那樣自稱灑家。”
李霜白了太史信一眼。
蔣彥超走過來,一本正經地跟太史信說:“客房已經打掃好了。”
太史信衝蔣彥超點頭:“謝謝蔣大哥。”隨後他走到馬車前,掀起簾子,把一個女子抱下車。
蔣彥超見太史信竟然抱女子下車,再一次震驚到說不出話。他很快認出那個女子是拓跋青兒,也敏銳地注意到,太史信抱拓跋青兒的時候,李霜姑娘眼中有一道銳利的光一閃而過。
拓跋青兒被太史信抱着,清楚地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面色羞紅,不敢擡頭看太史信一眼。她怎麼也想不到,就在兩個時辰之前,太史信還被自己整得臉紅到耳根子說不出話來,現在的情況完全反轉。雙腳感受到地面,拓跋青兒被太史信扶着擡起頭來,這才發現李霜居然也來了,還換上了一身特別樸素的裝扮,不由得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李霜。
李霜發覺拓跋青兒站在地上的時候身體向右傾,上前扶住拓跋青兒:“青兒姐姐左腳受傷了?我扶你去歇着吧。”
拓跋青兒“嗯”了一聲,看向太史信。
太史信就等李霜這句話,他衝拓跋青兒點點頭。隨後走在前邊,帶着李霜和拓跋青兒去縣衙客房。
一進客房,李霜就扶着拓跋青兒坐到牀邊。太史信看看拓跋青兒的腳踝,說:“你先歇會兒,我去拿跌打藥。”李霜笑着攔住太史信:“公子莫急,我隨身帶着藥。”拓跋青兒疑惑地看看李霜:“李姑娘你怎麼會隨身帶這個?”李霜遲疑了一下:“今天我要跳舞,帶着藥預備受傷的時候用。”
太史信沒說話,看向李霜的目光中多了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有關心,有心疼,有同病相憐,也許還有別的什麼。太史信很清楚“練舞”與“練武”有很多相同之處,比如修行的過程都很辛苦,比如都很容易受傷。練武的過程中一旦熱身不足或者發力不當,引起拉傷挫傷甚至骨折都是家常便飯。跳舞的過程中動作變形也會傷筋動骨甚至導致癱瘓。太史信當年學藝的時候,沒少挨師父秦道士的責罰,身上也留下了一直沒好徹底的陳年舊傷。有次他和師父對練,因爲躲閃不及,直接被踢暈了半天才醒過來。衆人皆知阿瓦爾古麗這樣的舞蹈大師對徒弟都極爲嚴格,李霜這一身曼妙舞姿的背後是什麼樣的代價,是身體上的傷痛,是心理上的煎熬,還是別的什麼?恐怕只有她自己才知道。
李霜見太史信看着自己不說話,臉紅着說:“公子,你出門稍等吧,我給青兒姐姐上藥。”
太史信回過神來,知道自己在這裡看着拓跋青兒脫鞋上藥確實不妥,衝兩位姑娘微微行禮,起身走到門外,吩咐門口的士兵又去藥房抓幾味藥,再從商人那裡弄些冰塊來給拓跋青兒冷敷。
過了一會兒,李霜走出客房,拍了一下正閉目養神的太史信:“公子,我已經給青兒姐姐敷上藥了,去看看她吧。”
太史信卻並沒有立刻去客房的意思,他認真地看着李霜:“李霜姑娘,今後你不必爲我跳舞。”
“啊?”李霜聽到太史信的話,愣住了,眉眼之間滿是失望,“公子,是嫌我跳得不好?”
太史信連忙搖頭:“你的舞技……名滿帝都的‘沈夢娘’未必比得上你。”這沈夢娘是帝都這兩年名聲大噪的舞姬,因爲早年遭遇意外毀容,性情變得怪異,乾脆直接用頭罩擋住面部只讓觀衆看舞姿。初次登臺之時沈夢娘因爲造型怪異引起鬨堂大笑,但一舞之後,現場之人無不爲她傾倒。日子長了,沈夢娘憑藉美妙絕倫的舞姿,讓無數達官顯貴趨之若鶩。曾經有帝都富商砸出萬兩黃金只求她摘下頭罩,沈夢娘在威逼利誘之下無奈露出真容,嚇得富商連夜收拾好鋪蓋卷坐着馬車逃出帝都。
李霜俏皮地一笑:“要是沈夢娘知道了公子這話可該生氣了。”
太史信卻並不想在這個話題上多說:“就這麼說定了,以後不用給我跳舞了。”
李霜一臉不解地看着太史信:“那公子爲什麼不願意看我跳舞。”
太史信伸手一指:“你手臂上的淤青,是剛纔跳舞碰到了吧。我不想你因爲我受傷。”
李霜聽到太史信關切的話語,竟然有一瞬間的恍惚,眼圈都紅了。但也只是一瞬間,她迅速調整了心情,又換上熱情如火的目光看着太史信:“武藝高強豪情萬丈的太史將軍,竟然也會憐香惜玉?我一定要再跳舞給公子看,女爲己悅者容,我爲己悅者舞。”
“你是我的朋友,我當然會關心你。”太史信說着,轉身去客房看拓跋青兒。
一進入客房,太史信就聞到一股獨特的氣味,想來是來自李霜的跌打藥。太史信稍微一想,即辨明這是冰片混合着其他藥材的氣味,但在這混合的氣味中,似乎有着一絲煙燻的氣味。這種氣味讓太史信想起了一種劇毒的植物:黃泉草。
黃泉草生長在新漢帝國西南邊境的深山老林裡,它的花、葉子和種子都有劇毒,被一些刺客用於製作毒23藥來殺人。採藥人獲取黃泉草之後,爲了避免它腐化,會用煙火把它薰幹。常人能見到的黃泉草都有着被煙燻之後的特殊氣味,具體來說大約就像在火上點着臭襪子的那種氣味,能讓人一下子就記住。太史信聽師父秦道士說:常人只知道黃泉草可以用作下毒,有人卻能夠利用“以毒攻毒”的原理,用黃泉草混合其他毒藥治療跌打損傷,效果立杆見影。不過這種藥是江湖殺手組織“黯滅”的獨門秘藥,秦道士也只是聽說過,從沒見到過實物。
看到太史信又來看自己,拓跋青兒神采奕奕:“多虧了李姑娘的藥,我的腳腕已經不疼了。”
太史信低頭看了一下拓跋青兒的腳踝,似乎確實消腫了,對於藥效的迅速也有些驚訝:“你可得好好謝謝李霜姑娘。”
“那當然,”拓跋青兒伸出大拇指,指了指自己,“本大小姐明日就請李霜姑娘好好吃一頓,賬就記在太史信頭上好了。
李霜掩口而笑:“青兒姐姐請客,公子結賬,真好。”
拓跋青兒拉着李霜坐在自己身邊:“誰讓他害我崴了腳。”
“青兒你先好好歇幾天,”太史信想起了正事,“我這幾天要跟着崔姑娘給陛下辦差,回來了給你補上。”
拓跋青兒聽到太史信要去給女皇辦差,默默地點點頭。
“我去交待一下縣衙的事兒,你們倆歇一會兒吧。”太史信衝拓跋青兒和李霜揮揮手,轉身出門。
太史信剛出門,拓跋青兒立刻親熱地挽着李霜嘰嘰喳喳說着什麼,彷彿交好多年的閨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