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感到肢體乃至心裡都會發冷的人,那絕對不止是普留申科將軍一個。不過,在這些人中間,麟魁該算是那種既要感到冷徹心扉,又要懊惱的捶胸頓足的第一人了。
麟魁,有個很富有詩意的字,“梅谷”,他是滿洲鑲白旗人。在道光六年中了二甲第一名進士後,被選做庶吉士。由此開始,他歷經刑部主事、侍講學士、詹事、通政使、左副都御史、盛京刑部侍郎、刑部侍郎兼鑲紅旗漢軍副都統、倉場侍郎、總管內務府大臣、山東巡撫等等職位,及至坐上了禮部尚書兼翰林院掌院學士的高位,這頭二十二年的宦海生涯對他來說,可謂是春風得意。
遺憾的是,也許因爲他的“梅谷”太有詩意了的緣故,命運也就註定不該是那麼的太過平坦。在他禮部尚書兼翰林院掌院學士的寶座還沒坐熱乎幾天,莫名其妙的事情就來了。多少年前還是在山東做巡撫的時候,他曾經不止一次地接受過部屬們的大肆賄賂,這事情連他自己忘記了,可偏僻被御史們挖掘了出來。
還幸虧是託了平時打拍皇上的洪福,雖然案件不小,麟魁甚至也被嚇得一連好幾天茶飯不香,夜裡更是碾轉難寐,可最後,卻僅僅得到了個降三級調用的處分,給了個副都統的銜,又走馬上任烏什辦事大臣。
終於捱到了新皇上咸豐即位,偏巧又正值廣西的長毛開始鬧騰的轟轟烈烈,“臥薪嚐膽”數年之久的麟魁一下子找到了給自己翻身的好機會。他不失時機地給咸豐上了一個疏陳時事的條陳,“……廣西逆匪,勞師糜餉。其始不過星星之火,而當時各地官員卻苟安畏事,又諱盜不言;久之蒂固蔓延,始養成巨患。聖上英明,請飭封疆大吏嚴查地方,如有教匪、土匪聚衆以及搶劫,隨時查拏,視緝捕之勤惰以爲勸懲。近開捐例,實朝廷萬不得已之舉,各省清查,屢經申令。宜飭部臣按時詳覈徵解多寡,實行賞罰章程,俾生愧奮。否則名託清查,事仍敷衍,國儲不裕,官紀益荒,甚非朝廷澄清吏治之意。”
在這份條陳上,他既攻擊了廣西官員的無能,又向皇上表現出了自己對治國之道的熟練。爲“匪患”所困,總覺朝內少良臣的咸豐在細細看過麟魁這份奏摺後,自然是“龍顏大悅”。不但照着他的陳述立即轉發到有司速速議行,還即刻頒旨,還授給了他個察哈爾的副都統,並回到京城做起了戶部侍郎。僅僅一年之後,他又開始在軍機大臣上行走,同時擢升爲工部尚書。好運氣似乎又回來了。
可惜的是,這回興許是對自己能夠如此迅速地大翻身太過興奮了,以至於在去向皇上謝恩的時候居然失檢,好不容易剛剛到手的官職又泡了湯。幸虧那天皇上只是“龍顏不悅”,而不是“龍顏大怒”或是“龍顏震怒”,至少還是念在以前留下的好印象上,給了他一個刑部侍郎的位置。
咸豐駕崩,年輕的慈禧太后垂簾聽政,麟魁本來是想着利用一下這種老主子走了,新主子又來的機會,再次給自己尋覓個好位置。沒想到的是,今非昔比了,他即使絞盡腦汁,也鼓搗不出李鴻章、杜翰之流的那種“曲線救國”的宏篇巨論。無奈之下,也只能老老實實地夾着尾巴做人。
說來也怪,這次麟魁已經不想去爭什麼了,沒過兩年,官運大門卻照樣向着他打開了。紫禁城再度權利交替,尖酸刻薄、膽大妄爲的年輕太后被趕進了圓明園,新主子太小,議政王把持了朝綱。很快,一份聖旨就到了他的手裡,實放山西巡撫。
若是放在以往,麟魁肯定不會像現在這樣激動的差點兒就要昏死過去。要知道,眼下的大清地盤雖然還不小,可能做總督、巡撫的地方也僅僅就剩下了五個。而這五個當中,陝西是個空架子就不說了,河南、山東僅僅也就只能管轄不到以前其三成的地盤,即便是陝甘總督也不行了,治下已經鬧翻了天。更難得的是,如今能夠稱之爲大清支柱的省份除去直隸,就要數山西了,而直隸又被俄國盟友搞得是烏煙瘴氣,大清要想復興,其實也只能是指望山西了。只有山西還能擠榨出點兒小米,來維持大清龐大的糧食需求。
雖然麟魁很清楚,自己這次其實是沾了“夾尾巴做人”,而且沒有去跟着李鴻章那幫子少壯派趟渾水的好處,但他還是好感激恭親王。不僅在身爲議政王的恭王爺面前不會出現失檢的老錯誤,還特意捐獻了自己私藏的部分銀子,並一再表示,一定不負議政王的期望,穩定山西政局,尤其是經濟形勢,爲聯軍小米加洋槍去遏制亂黨的囂張做貢獻。他堅信,只要大家緊密地團結在實際上是以議政王爲首的大清政府周圍,好運氣就會一直長在。
麟魁是這麼說的,也是這麼做的。他很辛苦,上任伊始,政務、軍事、經濟一把抓,生怕誤了議政王的大事,當然,摟草打兔子順手給自己撈取點兒實惠,那是另外一回事。當蒲津關失守,提督孔廣順幾次三番索要不會失去的險關的時候,麟魁急了。他明白蒲津關對於他的重要性,如果任由太平紅軍悠閒地駐紮那裡,指不定哪天太原也會沒了,那他給議政王保證的小米加洋槍規劃豈不是成了放空炮?爲了便於與太平天國方面交涉,他不辭勞苦地親自跑到了蒲州。
真是老將出馬一個頂倆,麟魁一到蒲州,剛剛致函給對面的太平紅軍,闡述了一大番必須返還蒲津關的理由,太平天國工農紅軍紅二十一軍軍長林紹章的信很快就來了。林紹章在信中表示,既然麟魁巡撫同意補償因爲蒲津關衝突帶給天朝紅軍的部分損失,爲了確保雙方在濟南的和平談判能夠順利進行,天朝紅軍也不想過於難爲滿清方面,紅軍願意忍辱負重,讓出蒲津關,希望滿清方面的大員與天朝紅軍儘快商談交接事宜。
你說麟魁的好運氣壯不壯?
不過,在這種情況下,麟魁倒是沒有太責備在蒲州苦熬了多日的孔廣順等人,畢竟他們手裡沒錢沒物的,光是空着嘴說話當然誰也不願意聽。
收到信的當天,麟魁就火速派遣蒲州鎮總兵作爲大清方面的代表前往蒲津關。第二天,又忙乎了整整一天,補償給太平紅軍的一萬兩銀子及上百擔的小米照付之後,太平紅軍宣佈第二天開始全部撤離蒲津關。
麟魁高興,高興之餘禮節也不能忘,既然人家看在自己這張老臉的面子上已經降低了賠償的訴求,準備撤離的又是這麼痛快,那咱總得表示表示。於是,他發出邀請,當晚在蒲州宴請駐守蒲津關的紅軍將領。其實啊,他這麼做的目的還有一個,就是想借此機會近距離地接觸接觸這些兇悍的人物。畢竟他還掛着個察哈爾的副都統的武職官銜,萬一將來要是雙方再大打起來,總得知己知彼纔是。不過,他就是擔心人家不來,就像他自己不願去一樣。
出乎他的意料,太平紅軍方面居然痛痛快快地就接受了他的邀請,天剛擦黑,太平紅軍的蒲津關守將,也就是孔廣順提起來就恨得咬牙切齒的那個紅八十一師師長練業坤就到了。蒲州距離蒲津關近啊,出了蒲州的西門纔不過四里之遙就是蒲津關,簡直就是在麟魁的眼皮子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