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林鳳祥見到翼王派來的信使,緊跟着又收到東王的旨意,叫他立即撤懷慶之圍,循原路返回揚州的時候,他說不出是一種什麼心態。
看着旨意上的詳細撤軍計劃,林鳳祥歪頭瞅瞅親自前來送信的夏官又正丞相曾立昌,“這個旨意可是寫的真夠細緻了,甚至連我們該走哪個渡口都給選定了。”
曾立昌笑了笑,“林侯爺,事情的確有些特殊,否則也就不會叫我大老遠的跑這裡來找你們了。從揚州到這兒,按着給你們規定的撤軍線路,我都一一親自勘察過了,果然是一條絕佳的線路。我帶着二百牌刀手,中間沒有遇到任何的阻礙。”
“多謝老弟細緻,替我們做了回哨探。”林鳳祥臉上露出了笑容,把手裡的詔旨抖了抖,放到桌案上,“兵無常勢,軍情同樣會隨時在變,一個詔旨發的如此的詳細,未必......”他呵呵笑了兩聲,不再說下去。
“得了,你林侯爺也是未卜先知啊,”曾立昌擡手一指,“我途經的黃河渡口,怎麼都是吉文元的兵馬啊,莫非你也事先就料到了我會來傳撤軍的詔旨?”
“我可沒有諸葛亮那兩下子,我不過是遵從翼王的號令,提前做了些準備而已。”林鳳祥哈哈地大笑起來,笑着笑着,他忽然搖了搖頭,盯着曾立昌問到,“是不是天京出了什麼變故啊,怎麼突然能把北伐取消了呢?”
“具體的我也說不清楚,只是聽東王府傳令給我的人講,天父的八、九兩個兒子下凡了。現在他們受封安王和寧王。”曾立昌笑笑說。
“呵呵,不會又是什麼人被附體了吧?”林鳳祥一副不以爲然的樣子。
“不是,”曾立昌一本正經地說,“在京的大小官員,包括天王,都是親眼目睹他們從天上飛下來的。”
“會有這種事?”林鳳祥似乎不太相信。
“不是親眼看見,誰也不會相信的。”曾立昌聽到大帳外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知道是李開芳來了,就站起身,看着林鳳祥笑着說,“我走的時候,還收到由揚州和鎮江守軍中指定抽調一些人的詔旨,聽說是要去天京組建新軍的。你們這裡可是集中了咱天朝的精銳,運氣要好,興許馬上就能迴天京見到安王和寧王了。”
午後,懷慶城下又展開了一場鏖戰。
隆隆的戰鼓聲,炮聲,風一般飄過又飄去的馬蹄聲,與聲嘶力竭的人的吶喊聲交織在一起,震撼的大地都在抖動。無數青冷兵刃泛起的寒芒,連成海洋,令太陽也爲之羞澀,偷偷躲到雲層的後面,再也不肯出來。
餘炳濤望着潮水一樣無休止地涌上來,退下去,再次又涌上來,面對死神似乎根本就沒有任何畏懼的長毛們,在切齒的痛恨同時,也不能有點兒不欽佩和惋惜。咱大清的兵勇如果各個也是這樣,何至於跟洋人籤那些辱國之約?
“餘大人,看來長毛有些精疲力竭了。”一個負責指揮由各家院家丁組織起來的武裝,協助綠營兵守城的千總指着城下,有些得意地說。
餘炳濤也發現,今天長毛的攻擊和聲勢儘管比往日顯得還要兇猛,可臨到城牆根的時候,似乎就喪失了那股子韌勁兒。“不可大意。長毛在城外耗了二十多日了,還要顧及勝保大人後面的牽制,總有疲憊的時候。再堅持數日,估計咱們就可以解圍了。”說着,他低頭看看自己手裡天天提着的那把頗顯沉重的大片刀,心裡不由得一陣的好笑,真要是和長毛短兵相接,自己能砍到人嗎?管他呢,反正是很快就會丟掉它了。想到這裡,望着城外鋪天蓋地的長毛們,忽然嘴角浮出一絲微笑,也許自己還要感謝這些長毛呢,是他們幫助自己成就了一個奇蹟。
持續的鏖戰直到臨近黃昏,還沒有結束的跡象。人世間血與火的搏殺,叫老天爺也感到了憂傷,它的臉開始變的陰鬱,隨着它幾聲巨大而沉悶的嘆息,豆大的淚水流了下來。先是斑斑點點,後來連珠成線,及至最後猶如瓢潑。
在老天爺的干預下,雙方終於都偃旗息鼓了。
餘炳濤回到衙門,胡捋乾淨身上的雨水,和以往相同,就開始給朝廷寫起了奏報,“......今天一天,長毛們對懷慶之攻擊不斷,且無比之猖狂。臣親冒炮火,督率綠營兵和鄉勇與之死力相博,最終叫長毛再次望城而興嘆。懷慶城下,長毛血積成河,屍疊如山......”
寫完後,他輕輕放下手裡的筆,又反覆欣賞了幾遍。他身子向後一靠,閉起雙眼,兩腿舒適地伸展開,區區懷慶,在自己的手中居然變成了固若金湯,萬歲爺聖明,斷斷不會忘記自己的......
藉着暴雨和夜幕的掩護,林鳳祥隨着最後一批將士撤出了營地。
他不時地回頭觀望,望着身後一如既往的營盤,望着遠處懷慶那黑黝黝的城垣,作爲北伐的主將,他現在更多的是惋惜。
“你們這裡可是集中了咱天朝的精銳,運氣要好,興許馬上就能迴天京見到安王和寧王了。”不過,當他腦海裡又想起曾立昌這番話的時候,他的心裡似乎又萌生了期望。
他毅然回過頭來,不再朝後看,“等着吧,早晚有一天,我林鳳祥要回來的,不單單是區區懷慶小城,我還要去北京,去紫禁城......”他用力抹了把臉上的雨水,嘴角兒掛着輕蔑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