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鑠卻忽地離開了她。若金眼神迷離, 仰頭不解地望着鍾鑠。鍾鑠沉聲說:“這是懲罰你每次都不聽我解釋。”若金一副意猶未盡的模樣,剛踮起腳,鍾鑠便知她的意圖, 輕輕按住她, 從若金頭上摘下一粒醬肉, 笑道:“喂, 這是什麼?”
若金一跺腳, 扭身回房,“渾身一股子醬肉味兒,我要去換身衣服。”
鍾鑠怕若金再把他關在門外, 急忙以手擋門,跟進屋中, 邊點蠟燭邊說:“別換了, 什麼血污沒見過, 我不介意。醬肉味總比醋味好。”
若金哼了一聲,“誰吃你的醋了!”
燭光燃起, 鍾鑠把燈籠罩罩好,坐在桌邊,揶揄道:“那是誰方纔又咬又踢的?”
若金心有愧疚,軟語問道:“咬傷了嗎?我看看。”拉過鍾鑠的手,俯首湊近燈下細細查看, 見果真一排牙印, 不過她也是嘴下留了情的, 並沒見血。
燭光溫柔地映在若金白皙的後頸上, 鍾鑠脣上還殘留着方纔熱吻的餘味, 不禁心猿意馬,脫口說道:“若金, 我一定要快點把你娶進門,不然不知道還要受多少傷。”
若金擡頭白了他一眼,“誰要嫁給你了!”
“金刀都送了,現在又要悔婚啊?”
“不送了,還給我!”若金伸手就去摘鍾鑠腰側的金刀。
鍾鑠一手抓住若金手腕,一手按住金刀,“那可不成,這金刀是我憑本事贏回來的,這輩子都不打算還你啦!”
若金揚了揚眉,“你何——時——贏的啊?”她故意把“何時”兩個字拖得很長。
“你忘了,碧亭山我與輔國王比箭,以金刀爲賭注,那場比試我贏了。從那時起,金刀就已經是我的了。”鍾鑠脈脈含情,望着若金,“若金,我們是上天註定的姻緣,你賴也賴不掉了。”
若金先是一愣,旋即想起當年之事,面上漸漸綻開一個歡喜的笑容。原來早在那時兩人便結下了不解之緣。她抽回手,羞澀地垂下頭,又忍不住偷瞄了鍾鑠一眼,抿嘴一笑。鍾鑠見她不氣了,便把如何遇見阿雪以及他與阿雪的對話講述一遍,然後從懷中拿出證據給若金看。
若金興奮道:“太好了!有了證據,就能爲樂家洗冤,還你清白,報仇雪恨!”
鍾鑠見若金最先關心的仍是自己的冤仇,心中感動,頷首道:“我想明日便去面見皇上。”
“我和你一起去!”
鍾鑠尚拿不準皇上會是何態度,不便興師動衆,說:“還是我自己去,以免皇上心有疑慮。”
若金急切道:“那我能幫你什麼?”
鍾鑠輕輕握住若金雙手,“有你對我不離不棄,就足夠了。”若金低眉淺笑。停了停,鍾鑠又說:“哦,還有,你千萬不要透露阿雪他們的行蹤。”
若金嗖地抽回手,嘟嘟囔囔地說:“阿雪……叫得這麼親熱。你讓她穿你的衣服,還讓她住你的臥房!”
鍾鑠耐心道:“我沒讓她穿我的衣服,想是她衣衫髒了,隨便找了一套換上。他們無處可去,現在我府中是最安全的地方。若金,你一向最重情義,如果換成是你,你也不會將他們往火坑裡推吧?”
這話正切中若金要害,若金無法反駁,撅着嘴說:“那你不許再回去住了。”
“如果我回御林軍營,恐會惹人懷疑。”
“那你住這兒好了。”
“雖然我很想,但是你我尚未成親,我就住進公主府,還不流言滿天飛啊?”
“誰敢胡言亂語,砍了他的舌頭!”
鍾鑠半哄半勸,“若金,我不能不回,一來方便保護他們,二來方便議事。我保證絕不會跟她重修舊好,你不會這麼信不過我吧?”
若金語氣有所緩和,“我信得過你,但我信不過她。誰知她是不是想做將軍夫人!”
鍾鑠半開玩笑道:“我哪有那麼搶手啊,我看她現在的意中人應該是她的那個朋友吧。”
若金想起阿雪與那男子在挽城時的生死相依,也覺鍾鑠說得有理,但還是不放心地說:“那你也要跟她說清楚。”
鍾鑠笑了,“嗯,我回去便與她解除婚約。”
次日早朝,兵部奏報南方兩郡藩王已經停戰,一郡已接受朝廷議和條件,另一郡反覆不定,探得是陳邑王從中作梗。陳邑王本退守陳邑一隅,後與當地匪衆聯合,又糾集了數萬人馬,打着前太子的旗號,意欲捲土重來。羣臣有提議出兵剿滅的,有提議派使講和的,皇上聽衆人爭辯,不發一言。等羣臣議論完了,皇上問劉正彧的意見,劉正彧說,新朝伊始,當天下歸心,陳邑王卻冥頑不靈,迷惑衆聽,不宜寬容。皇上又問段銷的意見,段銷只說了一句話:“誠心者則攬之,詭心者則滅之,皇上英明,定有良策。”皇上笑嘆道:“知我者,望之也。”當即下詔,任命裘鞏爲大將軍,領兵十萬,征討陳邑。
禮部奏報科舉一切順利,各地鄉試已陸續開始,只是眼下殿試因考官未定,進程稍緩。皇上沉吟片刻,問段銷能否擔當此任,段銷領命謝恩。下朝之後,皇上召段銷同行,邊往後殿緩行邊說:“望之,前些時日聽說你又病了一場,現今好些了嗎?”
段銷躬身道:“多謝皇上延醫賜藥,已經大好了。”
皇上懇切道:“我雖覺你是主考最佳人選,但你若是病體未愈,不要勉強,一切以身子爲重。”
段銷恭敬答:“是。皇上放心,食君之祿,忠君之事,臣身體無礙,必能妥處。”
皇上關切道:“去歲以來,你連病兩場,實在讓我擔心哪!聽太醫說,你這是老病根兒了,需得用心調養,我看你自己卻不大上心。”
“多謝皇上體恤。我這都是小病,上次是淋了雨,這次是去郊外掃墓時染了風寒,服過藥,發發汗,就沒事了。”
說着話,兩人進到偏殿,卻見青葙與阿穆正在殿中等候。各人見禮,段銷似不經意地望了阿穆一眼,阿穆也不自禁向他望去,兩人視線一觸,又各自移開。
禮畢落座,皇上接着說:“唉,你身邊沒個人噓寒問暖,添飯加衣,只憑那些下人免不了有照顧不周的時候。我給你保個媒怎樣?京兆尹的女兒年方十八,端莊賢淑,知書達理,皇后也見過的,我們都覺得你倆十分般配。”青葙含笑點頭。“你意下如何?”
段銷不疾不徐道:“多謝皇上皇后掛懷。不過我不敢高攀,請皇上莫怪。”
皇上知段銷不中意那女子,便道:“嗯,無妨。你喜歡什麼樣的女子,說來聽聽,我和皇后也給你留心着。”
“不敢勞皇上皇后費心,我暫時未有想過娶親之事。”
皇上不解,“爲何?你年紀尚輕,該當再娶,段家也要傳宗接代嘛!你妻子去世也很久了,難道你還放不下嗎?”
段銷輕輕搖了搖頭,“生者放手,死者才能安然。”
青葙接話道:“這便是了。那你又爲何推脫?”
段銷舉目望向青葙的方向,阿穆站在青葙身後垂下頭來。段銷緩緩道:“我已有意中人了。”
青葙與皇上對望一眼,都笑逐顏開,青葙說:“原來如此啊!是哪家的姑娘啊?是否京城人士?是出身官宦還是小家碧玉?”
皇上說:“既然兩情相悅,就莫要拖延了嘛!需不需要我給你們倆賜婚啊?”
“如今只是我一廂情願,還未到結髮同心之時。”
青葙詫異道:“這麼說是她不答應?卻又是爲何?”
“她尚有心結未解,我曾許下等候之諾。”
皇上道:“哎呀,什麼女子這麼傲慢?我看不要也罷。京城裡這麼多好女兒,難道沒有一個勝過她的?”
段銷的目光掠過青葙身後那垂首靜默的女子,微微一笑,“我今生非她不娶。”阿穆低垂着頭,一動不動。
青葙笑問:“越說我越好奇了,這是個什麼樣兒的姑娘,能讓段相如此執着?不知現今人在何處,我倒想見上一見了。”
段銷暗道,遠在天邊,近在眼前。他的視線越過青葙,看見阿穆緊緊絞着雙手,臉色發白。他輕嘆一聲,“還未水到渠成,請恕臣不便相告。”阿穆忽地擡頭,望了他一眼。段銷眼神溫柔,側過頭去。
皇上擺擺手,“罷了罷了,我倆也不問了。等你成親之時,我定要看看,你這個名動京城的右相,究竟是被何等女子給降服的!”
段銷起身謝恩。皇上問青葙,“哦,你來找我何事?”
青葙笑道:“臣妾是來求皇上賜一副墨寶。”青葙感懷當年在破廟中死裡逃生,誕下安康,如今便想將那破廟重建,以積恩德,皇上也是極力贊成的,還說要親筆給安康出生之廟宇題個匾額,現在已經動工,青葙便來討字了。
皇上恍然,“是了是了,我屢次想着此事,一忙起來就又給忘了。我現在就寫。”阿穆鋪紙研墨,皇上大筆揮就“永寧寺”三字。青葙對阿穆說:“你先拿去鳳禧宮描幾個樣子出來,我還有幾句話和皇上說。”阿穆應諾。段銷也一併告退。
青葙在皇上身邊坐下,說:“祭奠的法事,我打算請藏心庵的師太進宮爲姐姐誦經。”
皇上頷首道:“甚好。藏心庵與皇室一向往來甚密,先皇后在世時,每年都會去庵中禮佛。青葙,你辦事真是細心妥帖。”
青葙半開玩笑道:“皇上謬讚了。這不過才幾個月,以後的日子長着呢,若是我有處事不周之處,還望皇上念在我是新近掌事,莫要怪罪。”
皇上調侃道:“嗯,我這個皇帝,也是新近掌事,若有待妻不到之處,也望賢妻海涵。”說罷哈哈大笑。皇上話裡有話,青葙自是聽得分明。自入宮以來,兩人便不似軍中親密,青葙也知今時不同往日,不可能讓皇上日日相陪,有這話總比沒有的強。故而也隨之一笑。
這時韓嶺覲見,青葙知他有事奏稟,正要告退,皇上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不必避忌,青葙心中頗感溫暖。皇上直截了當地問韓嶺:“姚羽的下落查到了嗎?”
韓嶺說:“請皇上恕罪,沒有查到任何消息。姚羽在京郊買了塊地,蓋了一座簡陋的茅屋,臣去查訪過,十分破敗,看情形久無人居住了。我打聽到他最後露面是去歲臘月裡,入宮看望明月公主,之後再無人見過他了。也許他已經離開京城。”
皇上聽罷,垂目無言,半晌喃喃道:“我還欠他一條命,他就這麼悄無聲息地走了。”
青葙勸解道:“來日方長,也許有一天他想開了就會回來。”
皇上點點頭,寬慰一笑,也不知是笑給青葙還是笑給自己。
宮人通傳鍾鑠求見,皇上讓韓嶺退下。鍾鑠未着官服,只穿着一身便衣,大步入內,面色凝重,撩衣跪拜。按理說這不合規矩,皇上雖覺奇怪,也未申斥,仍是笑呵呵擺手道:“不必拘禮,起來吧!”
鍾鑠卻不起身,滿面肅容擡首望着皇上,鄭重道:“皇上,臣今日特前來請罪。”
皇上並不吃驚,若金討要免死金牌時他已料到鍾鑠犯了事兒,但憑鍾鑠這些年的功勞,就算是搶了民房打了官宦,他也不打算追究的。皇上若無其事地端起茶盞喝了口茶,指了指椅子說:“起來起來,坐下說。請什麼罪呀?”
鍾鑠仍端端正正地跪着,緩緩開口,字字如雷,“臣,殺人潛逃,改名換姓,隱瞞身份,加入乾軍,犯了欺君之罪。”
“嘩啦”一聲,茶盞被摔得粉碎。皇上面色劇變,拍案而起,擡手直指鍾鑠,震怒道:“你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