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音沒有注意到那宮女震驚的神色,她目光與太后目光相接,被那清冷卻寒冰千年似的目光冰得如墜入寒潭,動彈不得。
好在,太后的目光只那麼一瞬,便已收回,袍袖一拂:“起吧。”
隨即轉身向着柔然公主“蓮兒,你怎的也過來……”剛說到這裡,目光在侄女身上轉了轉,又轉向清音,便拂了拂手狀似不以爲意的道:“碧絲,將高僧請下去吧。”
竟然揮手讓身邊宮女將清音帶下去。清音還正在怔忪,旁邊几上伏案的宮女已經下地行了一禮,走到清音身邊一拍:“還不快叩謝太后。”
清音忙向太后又行了禮,又向那公主行了禮,隨着那宮女退了出來。退到棧橋上時,還隱約聽到太后柔冷的聲音低聲道:“真是胡鬧!怎麼我剛宣了人來,你就這般急巴巴趕過來……”
清音聽了頭也沒敢轉,腳下走得更快。
倒是那叫碧絲的宮女,娥眉淡掃,看起來是個性格和婉的。一路上不時問在哪裡爲僧,怎麼出名等等。待清音說曾在安國寺掛單,那宮女眼神瞬間閃過一絲寒光,可惜清音在她身後,卻並沒有看到。
那碧絲將清音領着,在宮裡細細轉了一圈。清音見處處紅牆金瓦,屋檐重重,殿宇亭臺,比之現代的故宮毫不遜色,路中遇到侍從太監,垂髻宮女無不是眉目清秀,豔色撩人,不由歎爲觀止。
再想到齊王所在的那處庭院,外觀毫不起眼,比之這些殿堂可謂十之一二,而裡面裝飾之華麗,警衛之森嚴,卻恐怕是整個王宮中最隱秘的。
自己親眼見他殺人,完全不似佛法大會上那個一直閉目養神,溫吞似的男子。看他在自己面前完全不作掩飾,看來定是有別的原因。
那碧絲與清音邊走邊談,儼然已是熟人。清音還道難得在王宮之中遇到一個善心女子,好心將自己一直送到宮門口,一直感激不盡。
待碧絲將清音領着,到守職宮門的羽林那裡換了腰牌,又殷勤叮囑清音一路走好。清音已經將她當作姐姐一般,不但將自己如何在安國寺掛單又在佛法大會上如何出名吹噓了一遍,連自己與公孫意合夥做生意賺了錢,現在已搬出安國寺,與師傅在城中居住等事也一一告知,還拉着手讓人家有時間一定要去如意酒樓吃飯。
待清音出了宮門,羽林衛將門一關,碧絲立刻冷下臉。臉色陰冷,心中暗道:真是命大,竟然那日沒死,還在佛法大會上出了名,進了宮來。也虧她進了宮,才被自己發現這小妮子。否則若是日後被太后知道自己辦事不牢,竟然讓人手下餘生,就不是這小妮子死,而是自己死了!……看剛纔太后盯着她,並沒有認出這個年輕貌美的小和尚就是自己心頭一直耿耿於懷要置之死地的人……看來要抓緊時機動手了!
清音出了宮門,擡頭只見日頭正中,太陽明晃晃的耀眼。此時正值換防,羽林衛鮮衣怒馬手執劍戟,看起來英氣硬朗。倒是街上看到的那些顯貴公子,常常塗脂敷粉,衣帶廣博,說話柔聲細氣,多的是娘娘腔。令清音這個外來人看傻了眼。
但時人以陰柔爲美,又傳承魏晉玄學和道教,女子以夫容貌美而沾沾自喜,像蘭陵王等人,更被譽爲美男子之首。
換防的羽林衛進了宮門,另一隊羽林衛拍着馬出來,一時馬蹄得得,妙在宮門之外便是大片青石鋪的廣場,馬蹄踏上去,不見灰塵只聞蹄聲震耳,雖只有五六十人的馬隊,卻奔出了百乘千乘的氣勢。
清音正看着這時代難得的英武之氣,就見一個黑影急急奔到自己面前。擡頭一看,卻是公孫意,正低着頭,用一種關切焦急的眼神看着自己。
“你怎麼來了?”清音下意識便問。
話問出口便覺後悔。看公孫意這樣子,不是來接自己又怎麼會來到宮牆之外。
公孫自聽道明禪師說清音被大王宣召入宮,便放心不下。他是商賈,雖家底殷厚卻社會地位低下。這時社會崇尚門第之觀,皇室貴族若出身寒門也爲士族說摒棄,更何況富農工商更是下階。
公孫意到了王宮,連門也不得近前,只在樹下等着。眼見日已近午清音還不出來,正急得滿地大轉,眼見宮門突然開了,遠遠望去一個圓溜溜光亮亮的腦袋冒了出來,心下大喜,立刻奔了過來。
現在清音問他,他卻不由又有點說不出話來,難道說自己那日與清音同榻而眠,發現他反應不同尋常,後來日日觀察時時揣摩,才恍然發現他應是“她”?
只是這般心思卻不能與人說知,只是在送飯時格外殷勤了些,關注清音也格外多了些。
清音見他似傻住似的,不由白了他一眼,將手一背,“走吧?來接我也不備個馬車。”剛說了一聲,就見公孫意一拍腦袋,頓住道,“是極,是極。怎麼就忘了備個馬車。”
說着將清音拉到樹下遮陰處,急急道:“你在這裡等着,我去去就來。”
沒等清音回答,又急急奔走了。
清音望着他的背影,不由想笑,這已是深秋隆冬將近,就算熱,又能熱到哪去?想不到自己隨意一句話,他就這樣匆忙奔走,心裡又不由有點發酸。
自出生以來,除了父母,還沒有哪個人對自己這樣好過。道明禪師雖然是將這個身子撫養長大,但畢竟不是身子原主,看到道明禪師雖然感到親切,卻還是少了那份舔乳之情。
而蘭陵王,爲人清貴,無形中就讓人有種高山止仰,自殘形愧的感覺,加上清音刻意的疏遠,總是有種隔閡在兩人中淡淡流淌。
只有公孫意,認識於銅雀臺下,自己爲了站穩身子牢牢抓住他的大腿,後來想想,大概是把他腿上都給抓青抓瘀了,只有他還一聲不吭,後來還好心提點自己。只是一副冷口冷麪,讓人以爲是個冷麪郎君。
後來漸漸熟識,公孫意在自己面前也就隨意自在,再沒有冷面相對,還微笑和煦……那樣一張俊臉,在酒樓裡日日當門倚戶,也不知勾引了多少大姑娘小媳婦看過來……
清音正在胡思亂想,就見一輛馬車“籲”的一聲停在面前,公孫意從馬車蓬後跳出來,一張臉上果然如自己方纔所想的那樣俊眉飛揚,大眼含盼,正滿面含笑的看着自己,不知怎的,竟然覺得臉上一熱,連耳朵都紅了起來。
公孫意讓車伕馬車又往前行了兩步,剛好車篷對着清音方向,又從車篷裡拿出踏腳的墊子,伸出手來扶着清音道:“快上去。”
清音見他這般細緻,連脖子都要紅了,卻繞開他的手,自己扶住車篷踏了上去。
那馬車車伕見來接的是個小和尚,倒也沒有注意,見到小和尚避開這位花錢的郎君自己爬上了車,不由掃了小和尚一眼,心裡暗道這哪裡來的小和尚,倒架子大的很。
公孫意也不生氣,自己也踩着踏腳上了馬車,然後看着車伕將腳踏收好,爬到前座去。
車廂裡公孫意看着清音面似霞燒,還以爲是熱壞了,不由柔聲問:“清音,在王宮裡可曾見到大王,是不是嚇壞了?”
他這一提,清音腦中立刻想起那驚心動魄的一幕,臉上血色頓消。
公孫意一直關切地看着清音,見她面色由紅轉白,頃刻間像換了一個人,不由心裡一凜,更加急切的注視着她,想到有關王宮,大王和妃嬪那些種種傳聞,不由心裡暗暗着急。
偏偏清音雖然臉色煞白,卻只是看着自己,一雙眼眨呀眨,卻什麼話也不說,那神情就像他小時在郊外射倒一隻梅花鹿,那小鹿無辜卻無措的眼神……想到她一個弱女,不知是何身份,卻偷偷躋身寺廟,心裡更是不忍。
清音心裡卻在暗暗想着,大王那情形,只怕還有後招,自己所見所聞卻是王宮秘辛,不能說,不可說。
兩人在馬車裡相對無聲,由着馬車得得將他們送回府去。
王宮裡,還是那個庭院,齊王手持棋子,正要落子,一支纖細的手伸了過來,將齊王手中棋子一把拈去。
齊王愕然移目望去,就見王后一雙眼媚得漾出水來,將齊王的手指往嘴裡一含,無盡嫵媚,無盡風流,又無限嬌柔的道:“大王,您這裡玩了半日握塑,臣妾也候了半日了。”
齊王手指被王后含在嘴裡,見王后倚着自己不依不饒,身上被撩得火起,瞥了一眼低垂着頭,對自己與王后調笑視而不見的和侍中,將王后摟在懷中,在她耳邊低低調笑道:“那要怎樣?孤的王后?”
王后就勢坐在他懷裡,伸手將棋子擾亂,“大王去後宮走走,我看昨日新進的那個陳國美人不錯……”說着附在他耳邊說了幾句,嬌笑着推起齊王,“臣妾還等着學琴,大王……”
齊王想起昨日昨日新得的美人確實千嬌百媚,只覺腹下心火升騰,再也坐不住,將棋子往桌上一丟,“侍中好好陪王后練琴。”說着急急忙忙走了。
大王走後,王后坐上了方纔齊王坐的位置。和士開立刻將棋盤挪開,走過去將她摟在懷裡:“我的王后,今天怎麼這樣迫不及待?”
一邊說一邊緊緊揉搓着被自己壓在下面的身體。卻被王后一把推開,他低下臉來,這才注意到王后竟然鳳目含嗔,不由愣住,“怎麼了?”
“怎麼了?我還要問你怎麼了,你說,今日宣那小和尚進宮,是不是你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