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恭哥哥……”
她聲音悶悶的,似乎被人狠狠的在喉間隔開了一道傷口,讓人一聽就知道她是對什麼感到了深惡痛絕:“阿儼……阿儼他……”
她的話問不出口。
雙手搭在高肅的雙肩上,她緊緊地揪住他的衣衫,小小的拳頭用力的握着,好像在努力隱忍着什麼即將要奔涌而出的情緒。
她想到了馮子琮。
馮子琮死在宮裡,可是身爲親生女兒的她卻不能去送殯。她甚至連他的最後一面都沒有見到,只知道他是被絞死的,還知道他是怎樣被運回家裡的。出殯那天她站在人羣中目送着他漸漸走遠,即便有出殯的人簇擁着,她卻覺得冷到了骨子裡,她腦海中對他印象最深刻的竟然是他的笑臉,還是那一天她要與高儼成婚時他寬心的笑臉。
“小憐,你——”
“阿儼是不是真的被高緯害死了?”
高肅看小憐痛苦不堪的表情不想再讓她繼續想這件事情,可是他的話才說出口,小憐便聲音激動的打斷了他:“我該怎麼辦!我可以回鄴城嗎?”
“不行!”
高肅的雙眼突然冷了下來。
他不顧小憐扯着他雙肩衣袍的力道站起了身子,引得跟着他身子站起身的小憐猝不及防的差點撞上了一旁的桌角。
文代緊張的瞳孔長開,身子下意識的就往前傾了一些,像是要過去把攙扶小憐。而小憐只是踉蹌了幾步就穩穩地再次站定,卻如同沒有了活氣一般的靈魂,頭也不擡的站在高肅的面前。
背影頹廢得如同死人一樣。
“文公子!”
高肅自然也感覺到小憐此刻的情緒,可他卻沒有更多的時間去安撫她。擡頭看着站在自己面前比自己小上許多歲的少年,他卻全然沒有身爲將軍與王爺的氣勢,甚至是放低了自己的身份:“可否拜託你,再照顧她一段時間?姜豪說你值得信任,而我如今也無法將她從這裡帶走。朝中自然派了人監視我,而我……”他低下頭哀切的看着她:“我不希望她再回到大齊!”
小憐大驚失色的仰起頭,不敢相信自己剛剛聽到的話是真的:“長恭哥哥!”
文代也微微皺起了眉頭。
從小憐的身上疲憊的移開目光,高肅雖然知道自己的要求有些強人所難,卻還是希望文代能夠幫助他:“雖然文公子家大業大,可我這樣的要求還是很過分的。可是既然你能夠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救下她,而我若是今日沒有出現想必你還是會帶着她回到自己的家中。而你剛剛願意與在下演那一齣戲,想必你也知道這些人都是爲了她而來。宮裡終究是個人吃人的地方,而她年紀還這麼小,她也根本不中意當今皇上,而以她的性子在宮裡只會吃不了兜着走。”
從小憐仰起的頭中,文代看見她顫動蠕動的脣瓣。他知道她聽着高肅的這一番話必然難過,因爲這相當於她正在被高肅趕離,可是他卻認同高肅的話,他也知道高肅還有什麼話是沒有說出來的——
她中意的琅玡王高儼已經死在了高緯的手上。
不管她的性格如何,又或是年齡幾何,這纔是她不能進宮最大的原因。
“不知文公子住在什麼地方?”
文代挑眉,有些好奇:“怎麼?”
“請文公子不要誤會。”看出文代眼中的警惕,高肅意識到自己的問題有些唐突:“只是拜託文公子代爲照顧她確實不妥,若你願意我可以每年託送一些財物給你以做報答你的養育之恩。若你不方便,也可將她交給農戶撫養,只需麻煩文公子把農戶的住址和姓氏告訴我即可。”
“好。”文代點了點頭:“若是落腳了,我也會想辦法與你聯繫上的。”
“多謝!”
小憐不敢置信的擰過頭看着站在她身後的文代,似乎沒有想到他竟然能夠在不得到自己應允的情況下就答應了高肅的請求,這樣來說她算什麼?
而且,她不想走!
“長恭哥哥……”
她哀怨的皺起眉頭,擡起扯了扯高肅垂下的袖袍,吸了吸鼻子:“帶我回去吧……”
高肅面色慍怒的蹲下身子,語氣不容拒絕:“不行!你聽話。如今找到你了,我可以再返回鄴城去,我無法親自送馮大哥,那阿儼……我一定要回去!”
想到馮子琮是被絞死的,小憐下意識就面色驚恐的擡手捂住了自己的脖子,聲音顫抖得如同站在大風中的小樹苗一般搖曳:“阿儼……怎麼死的?”
高肅瞳孔猛地收緊。
小憐失神恐慌的垂下頭所以沒有見到高肅如今的表情,她自顧自的說道:“我也沒能去送爹……胡荀說爹是被絞死的!他們心狠手辣,那阿儼呢?”她擡起頭,用力的扯了扯高肅的袖袍:“長恭哥哥,你知道嗎?”
高肅被小憐拽着袖袍纔回過了神,神情還有一瞬的恍惚,而這一下卻被小憐瞧了個正着。
她很少見到高肅走神的模樣,更別說這樣略帶驚恐和痛楚的皺着眉頭。她還想再追問,可是高肅遲遲沒有開口,恍若什麼都不知道一樣……
又或者,他什麼都知道。
忽然,從門外傳來重重的腳步聲,高肅知道已經有人從客棧外折返回來了,他在裡面呆的時間有些久,就算再怎麼賠禮道歉也會讓張統領起疑的。
“他是琅玡王還是皇上的胞弟,再如何都不會對他不敬的。”
匆匆的說完,高肅又深深地看了小憐一眼便站起了身子。朝文代恭敬的鞠了個躬,他連忙就轉身往房門走去,一打開房門果然就見到了張統領派了人上來。
與來人打了個照面,高肅又轉過身子往房內拱手道:“多謝文公子的體諒,那麼在下就此告辭,後會有期!”
說完,他又看了眼眶再次開始溢出淚水的小憐,深吸了一口氣,迅速的關上了房門。
看着關上的房門,小憐聽到高肅快步離去的聲音,一步一步都像踩在她的胸口一般,帶着無邊無際的沉痛和壓迫。
文代卻仍舊覺得這所有的事情都與他無關。
高肅的拜託可有可無,因爲他本身就打算要把她帶回周國。他無法與她爲那些與自己無關的人死去而感同身受,他不會痛苦,更多的卻是知道她小小年紀就已經與大齊皇室撂下了無法分割的糾葛的無奈。
整理了一下回到周國可以向自己兄長傳達的事情,他卻覺得自己在這場談話中得到的最大的情報就是她的名字——
高肅喚她“小憐”。
……
“他——”她舉起手,壓在了一個叫做“馮子琮”的名字中間的字上:“就是我的父親。”
……
文代幾不可見的勾脣一笑。
原來,她叫馮小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