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怕她會對我產生更多的誤會。”高儼收在袖袍裡的手緊握成拳,濃眉攪在了一起,情緒很不好:“李憐嫁給我已經好些年,皇上也已經跟妃子圓房了,我不得不遵循!可我沒有想到,宮裡有人懷孕,李憐也跟着懷孕了……”
“那——”馮子琮知道這是皇室的規矩也有一瞬的尷尬:“那你就不告訴小憐嗎?”
“這件事情太突然了!我自己當時都不敢相信!”
高儼將雙手從袖袍中亮了出來,撐着桌面站起了身子,似乎對馮子琮不相信他的說法有些惱怒,低聲喝道:“可是等我確定了,我卻鼓不起膽量去見小憐。我要怎麼說?我甚至都不知道我改用什麼表情去面對小憐,更甚我根本想不到小憐在聽到這件事情的時候會是什麼表情、什麼反應。我也怕,我怕她因爲這件事情不再讓我有和她廝守的權力,我怕她收回和我之間的承諾……”
馮子琮又重重的嘆了口氣,看着低頭面色難過的沉默着的高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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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憐看着高儼宅邸外肆意進出的大臣和一些女眷,突然覺得自己有些可笑。
自嘲的勾了勾嘴角,小憐靠在石獅子的身上,目光呆滯的擡起僵硬的手,撫上自己戴在脖頸上已經好些年的木質吊墜。
這吊墜狀如弦月,中央那朵看似桃花的雕刻早已被磨得看不清楚了。但小憐還是愛憐的一直佩戴在自己的身上,即便因爲沾水而發了黑黴她也捨不得拆下,因爲這是高儼送給她的。
可是在這一刻,竟然顯得這麼諷刺。
因爲他們互相喜歡了嗎?
小憐手緊緊拽着木質吊墜,看着又有幾位結伴而來的不知道是誰家的女眷,身後的下人提着大包小包往石階上走去。
突然,小憐看到李憐從府內走了出來。
小憐下意識就往李憐的肚子看去。可是,李憐的肚子如今還是平平的,這讓小憐心中似乎有什麼忽的放下了。
垂下手,小憐的手離開了脖頸上那往日裡愛憐無比的吊墜。移開目光,她似乎在想些什麼,眼神空洞的望着地面,直到有一個侍女跑到她的身旁面容焦急的拉住了她的手。
“小憐姑娘!剛剛一回頭就不見了你,嚇死奴婢了!”
小憐似是在聽着侍女着急的聲音,但她只是像是習慣性的提起嘴角似笑非笑的笑了一下,臉色又冷了下來。
侍女擔憂的皺起眉頭看着小憐,這才發現小憐站着的地方是琅玡王的府邸外。侍女有些好奇小憐爲什麼不進府而是站在這裡,她擡起頭想打量一下週圍,卻見到站在王府門口的李憐向她們的方向看了過來。
“小憐姑娘……”侍女請蹙着眉頭彎下身子,歪着頭打量着雙眼無神的小憐,小聲的在她面前低喃道:“琅玡王妃看見您了。”
小憐的睫毛一顫。
“走吧,我們回去。”
不等侍女反應過來,小憐已經從她的手中將自己的手抽出,臉色鐵青的轉過身子就往人羣中走去,一步也沒有猶豫。
侍女有些驚愕的低頭望着自己空掉的手,反應過來才把眼光放在人羣中尋找小憐的身影。然而,在這短短的一彈指時間裡,小憐已經走出好遠,她幾乎已經要看不見小憐了,若非小憐頭上那別緻的髮簪,她怕又是要跟丟她。
侍女想到剛剛李憐已經看到了她和小憐,立馬轉過身子。但侍女因爲小憐這樣的轉身離去就已經有些心不在焉,她也沒有發現李憐皺着眉頭略帶哀愁的表情,朝李憐儀式上的行了個禮,立馬就轉過身子朝人羣中擠去,往小憐的方向跟了過去。
小憐的身影早已隱在人羣中消失不見,李憐卻還站在王府門口望着小憐剛剛站在旁邊的石獅子出了神,連身旁特意過來送禮的女眷都沒有心思去聽她們說了什麼。
李憐低頭有些埋怨的看着自己扁平的肚子。
雖然這個孩子還未出世,但是李憐知道這已經給高儼帶來了不便。雖然皇家子弟再添男丁是好事,但是高儼未必喜歡她先有孩子,而小憐也一定會因爲這件與高儼產生隔閡。而那個時候,無論她再做些什麼小憐怕是都不會再像之前一樣還會與她笑着對視,而她若是再做些什麼也許也會讓旁人覺得是做作。
手緊緊地拽住腹部的衣袍,李憐責備的望着自己的小腹,眼眶因爲情緒的波動而微微泛紅。
七月。
那一句高儼寫在被燒燬的紙上的話,已經在鄴城傳開了。
孩童間相互傳唱,就連家中的大人都被這易記的旋律蠱惑,在家中也會與自己的孩子一起吟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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味絕品。
“和士開和士開,七月三十日,將你向呀向南臺。和士開和士開,七月三十日,將你向呀……”
坐在味絕品三層的雅間裡,高儼望着窗外街道上手牽着手轉着大圈子的孩童,他們口中一遍又一遍吟唱的正是他寫下的那句話。
“真有才。”
高儼左手的手肘撐在窗框上,右手掂着茶杯的杯蓋,看着那些越唱越開心的孩童,自己嘴角的笑意也淡不下去:“到底是誰編的這曲子,還挺順口的,聽幾次就會了。”
坐在高儼對面的馮子琮自自己端起茶杯的手指縫中擡眸看了他一眼。
放下茶杯,甘濃的茶水順着喉嚨下滑,馮子琮將杯蓋蓋回到茶杯上,問了一句:“你接下來打算怎麼做?”
“我打算?”
高儼從窗外收回自己的目光,與馮子琮對視道:“萬事俱備,就差摺子上的那一個‘批’字。”
“你也不敢確定拿不拿得到吧?”
馮子琮將茶杯往桌子的中央推了一些,像是不關心這件事一般無謂的笑着:“雖然這些年皇上表現出了對和士開的不滿,但是他也是和士開輔佐着登上皇位的,而且皇太后那邊如果知道了,也定然不會讓皇上下手批了。”
“那你又有什麼辦法呢?”高儼皺着眉:“和士開人人得而誅之,他是一整個大齊恨之入骨的人。而且,這些年憑着與他交好,陸令萱、穆提婆這些奸詐之人在朝堂上層出不窮。難道我還要等到我坐上了那個位子纔開始肅清這些人嗎?”
“所以你等嗎?”
“我等!我等高緯!”
這一刻,高儼毫無顧忌的說出了高緯的全名,這對身爲九五之尊的高緯來說是大不敬,而即便他當初有多麼厭惡高緯也不曾這樣叫出過他的全名。
高儼不再說話,目光又飄到窗外。
他只是單純的相信,高緯已經不是幾年的那個高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