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北伐,精兵重將雲集,蘇仁師乃是行軍大總管,總領北伐軍務。
出征途中,蘇仁師將十萬兵二十八將劃分爲三個梯隊,作爲軍中傾向皇嗣李旦的將領,將派系之間的愛恨情仇體現得淋漓盡致,武氏諸將麻仁節、燕匪石和宗懷昌等人被任命爲先鋒官,他自己和張玄遇等人統領主力居中,李多祚和野呼利等中立人馬殿後督運糧草。
軍至幷州,蘇仁師再度聚將議事,北都留守府長史武延基、主簿韓鹹等人列席軍議,衆將先是聽了武延基通報的前線軍情,得知契丹賊兵明修棧道暗度陳倉,明面上繼續猛攻zhuō zhōu,實際上卻虛晃一槍,相繼聚集重兵,繞路攻破幽州、檀州等地州縣城池,幽州刺史力戰而死,檀州都督張九節本人在zhuō zhōu協助禦敵,家小全部死於戰火,大周東北防線宣告瓦解,zhuō zhōu已成孤城。
“契丹賊子奸詐,且與大周互有勝負,本族各部陸續參戰,奚人不識恩義,認賊作父,派兵馬附逆,靺鞨攻勢頓挫後便止步不前,唯有室韋仍在酣戰,卻負多勝少,節節敗退,李盡忠聲勢愈發浩大,遼東之地遍插無上可汗旗號,據zhuō zhōu都督鄭重戰報,契丹賊兵已近十萬,狼心獸行,營州、幽州、檀州等地生民十不存一,野火處處,祈盼天兵猶如久旱甘霖,望大總管與諸位將軍早做籌劃,驅除兇頑”北都留守府主簿韓鹹緩緩道來,面色極爲沉重。
“情勢急迫,當務之急有二,其一乃是解zhuō zhōu之圍,其二乃是洞悉賊軍動向,聚集精銳,與其決戰,打掉其氣勢”蘇仁師乃是沙場老將,長臉白鬚,昔年追隨婁師德在西北苦戰,皇儲之爭中,與婁師德一道歸入皇嗣陣營,頗有資歷,“本大總管以爲,當將中軍、後軍的斥候編入前軍,將前軍、後軍的精銳兵馬,匯入中軍,兵動將不動,諸將以爲如何?”
此言一出,議事堂中頓時陷入寂靜。
良久,麻仁節先是看了看武延基,見他只是蹙着眉頭,便轉而對宗懷昌使了個顏色,宗懷昌是皇親,與宗秦客是一枝,沒有什麼顧忌,得了信號立刻出言反對,“前軍斥候充足,不須勞動大總管,戰火迫在眉睫,兵將相知,方可指揮裕如,若驟然換將,難免混亂,請大總管明鑑”
“正是此理,當頭一戰對於軍心士氣極爲重要,若因指揮不及,導致大周軍隊戰力無從施展,這後果……”李多祚陰沉着臉,語帶威脅,也是反對。
蘇仁師沉默了下去,沉默半晌,放棄瞭如意算盤,站起身一拂披風,下令道,“也罷,衆將聽令,即日前軍開赴zhuō zhōu城,中軍隨後,軍報一日兩發,務必探明敵情,後軍押運糧草,嚴明時日,兩軍但有遲誤,軍法從事”
“謹遵大總管軍令”衆將領一同起身,插手行禮。
蘇仁師抖了威風,又轉身對武延基拱手道,“兇危之時,留守府的團兵、鋪兵也要做好集結,以備不時,若有敢戰之將,長史只管推薦”
“下官等人守土有責,誓以鄭都督、張都督爲範,與城池共存亡”武延基面帶悲壯,檀州城破,幷州以北只有崇州、蔚州一線屏障,各地風聲鶴唳,人喊馬嘶不停,他從未遇到過這等危急情形,不免憂心,每日都要往城牆上巡視一遭,“至於總管要求保舉將官,下官卻是力有不逮,葛中丞下了駕帖,河北道、北都留守府文武官員,俱留守本地本職,不得調動,不得遷任,聽候調查”
蘇仁師當即閉口不言。
休整三日,北伐大軍前軍啓程向北,葛繪也終於出手,秉承權策“亂世用重典”的想法,他的動作極大,針對性也極強,以彈劾鄭重誤導國事的人爲線索,拔出蘿蔔帶出泥,批量發落河北道官員,大多數都是才被武延基請到幷州就任的廬陵王府舊臣屬官,若說前一次將他們弄到北都留守府只是斷了廬陵王府半條命,這一遭,卻是整條命都斷了根兒了。刑訊極其沉重,處斬的,畏罪zì shā的,刑訊致死的,每日都有數十宗,幷州城籠罩在陰雲之中。
河北道臨戰之地,葛繪也很有分寸,文武主官獲罪的州郡府縣,在拘提有罪官員的同時,他都細緻考察,指明有才能又有德行的官員,暫時接掌政務軍務,同時向朝廷保舉,力保地方運轉如常。
河北道的官道上,出現了奇景,一路是黃沙漫漫,千軍萬馬自幷州出發,一路則是悽悽慘慘,長長的囚車向幷州彙集。
濮州,一行囚車遠去,帶走了刺史、長史和司馬,主官和佐貳官一網打盡,在衆多中層官員中,葛繪選拔了司倉參軍姚崇暫代濮州刺史職務,此地在幷州東南,兵火短時間內不至於燒到此處,只不過支應軍糧軍械的壓力卻是很大,好在他本就主掌倉曹事務,倒不難上手。
姚崇懷抱着沉甸甸的刺史大印,草草應付了同僚的恭賀,心事重重,快步走進衙門後院。
“啪嗒”一個沙包從牆內飛了出來,砸在姚崇的額頭上,他彎腰撿起,聽着裡頭清脆的嬌笑聲,滿臉的憂愁散去,寵溺浮了上來,搖頭輕笑。
“爹爹,快還給我”嬌俏的女子,穿着鵝黃的襦裙,聲如黃鶯出谷,只不過拎着裙裾,跳着腳,精力旺盛的樣子,哪裡是淑女作派,倒是活像個假小子。
勝州,榆關道安撫大使武三思的行轅。
武三思望着下首的一衆地方官員,頗感眼暈,下頭的人,與他上一旬召見的人,幾乎完全換了一茬,一個面熟的都找不見,緋袍官幾乎都沒有了,全都是些青袍官員。
“權策得人矣”武三思心中唸叨,當日三法司同在權策掌中,爲保葛繪的御史中丞,權策自斷雙臂,令宋璟去修路,與韓鹹反目,他還很是腹誹,即便葛繪是心腹,以一換二,也是划不來的,如今看來,葛繪值得他如此用心,先有滎陽彈壓鄭氏,活生生壓迫到鄭氏低頭,眼下在河北道痛下辣手,先亂後治,亂中整序,邊打邊立,看似爲了北伐大業,事急從權,實際上卻是在河北道安插了一波權策的勢力。
“諸位好生辦差,雖是葛中丞青眼提拔,若有行事不當,本王須饒你們不得”武三思眯着眼睛,在下頭這些人身上一一掃過,想着要仔細盤查,揪出些毛病,拔掉幾個,想將河北道經營成劍南道,須防着本王不死。
散賬之後,副使姚鑄回來覆命,形容有些狼狽,“下官押解第一批軍資支援zhuō zhōu,回程之時,東西北三個方向的通路俱已斷絕,再要支援,只有繞東南遠路……”
“唔,副使辛苦,契丹蠻人,無謀略,只知猛衝猛打,眼下不順只是暫時,不必憂心”武三思信心滿滿。
“殿下,請屏退左右,下官有機密上報”姚鑄壓低聲音,悄聲道。
武三思依言擺手,四周的護兵書吏相繼退了出去。
姚鑄湊上前來,附耳道,“殿下,下官在途中遇上一波營州逃兵災的,有一羣人自稱是契丹營中獲釋的俘虜,曉得些契丹賊人的底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