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問之點了點頭,隨後走到了那四福畫前頭,也端詳了片刻。
江錦言瞥了眼他,他眼中滿是失落,甚至還有一瞬間的憤懣,“先生是齊問之?”
齊問之被她這聲喊回了神,失笑,“姑娘怎麼知曉在下的身份?”
“我見過這其中的三幅畫,只是那三幅畫有落款,正是齊問之的手筆,而此處的三幅畫,倒是形神具似的,只是……少了點味道。”
江錦言望着他,“但先生望着這畫的眼神,不像是欣賞,倒像是緬懷,故而我想先生便是齊問之齊先生。”
齊問之怔了片刻,竟失笑出聲,“姑娘這番說辭果真是讓齊某佩服,這畫的確同我有淵源,姑娘所見的那三幅畫原先也是四副,但……那四副纔是贗品。”
江錦言剛要開口,卻倏地一陣眩暈感襲來,她不住地後退,最終抵在了案桌上才穩住了腳步。
驀地眼前又模糊了起來,只依稀見到一個身着深紫色華服的男人疾步趕來,最終護住了自己沒有摔在那硯臺上。
“姑娘!”
齊問之望了眼一臉憂色的周承瑞,連忙將手指搭上了江錦言的手腕,“倒是沒有大礙,只是又有些發作了。”
“是因爲藥材的原因?”
齊問之思慮了片刻,“想必是那味藥材還不夠純,一會兒我去瞧瞧。”
江錦言已經看不清自己眼前的景象,但那聲音實在是太快耳熟了。
周承瑞!
她蹙着眉便要掙開他的懷抱,“放我下去!”
周承瑞珉起了脣,片刻後溫和地將她放在了一旁的榻上,溫言道:“怎的不穿鞋就下來了?你受不得凍的。”
江錦言偏過頭,“其他人呢?”
周承瑞擡起了眸子望向齊問之,齊問之輕咳了一聲拔腿便走出了這屋子。
他瞧得真切,這兩位的關係恐怕還大有文章在裡頭。
這事情,最好眼不見爲淨!
周承瑞起身到牀前取來了江錦言的鞋,低下頭便要爲她穿上鞋。
江錦言察覺到他握住了自己的腳踝,猛地掙脫開來,“你到底做了什麼?!”
周承瑞沒有迴應,按住了她的腳踝,將鞋替她穿上了才放開了手。
“那些人我不曾下手,我只是想救你罷了……我說了,我會護住你,許君彥護不住你,他恐怕這回自身難保……”
江錦言的心猛地一縮,“救我?”
她緩緩地笑了,笑得極盡淒涼。
前世送自己下地獄的男人,今生竟用如此的法子對自己……還口口聲聲說着要救自己……
他是想如何?
利用自己前先用溫情麻痹自己?
讓自己感激他不成?
當真是可笑!
“錦言……我只是……”
江錦言笑得合上了眼,“救我?!你想如何?利用我去脅迫他?若是如此,你也不必大費周章,我不會容你這般做的,我寧肯死。”
她冷冷說完,“我知曉自己中了毒便沒有妄想過自己還能活下去,王爺不必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了,不管王爺的計劃如何,我不會參與其中,將死之人罷了,王爺放過我吧。”
周承瑞僵住了身子。
她似乎永遠這般冷冽,像是寒冰,可自己卻忍不住想要靠近,甚至是不折手段!
倒像是自己迷上了這種感覺,被冰刺骨而卻讓自己感受到痛意,像是感受得到自己的存在。
她到底是怎麼樣一個女人,竟讓自己這般拿捏不住!
他直起了身,“本王想救的人,那便容不得她決定自己的死活。”
說完他便轉身離去了。
江錦言咬着牙下了榻,憑着模糊的景象搖晃着出了這屋子,門框上竹條的倒刺扎進了她的掌心,被她抿着脣拔去了。
自己不能留在這裡!
她腳下一軟竟是從臺階上滾了下去。
“姑娘小心!”
齊問之一把扔下了懷中的藥材,抱起了江錦言往內室疾步而去。
他將江錦言放在了牀上,“姑娘!你這身子根本就出不了幽谷!不管你有什麼目的,也該養好了身子,不然什麼都是空的。”
江錦言閉着眸子不語,攥緊了拳頭。
齊問之望見她掌心溢出的血絲搖了搖頭,替她包紮了傷口才退了出去。
半個時辰後那股熟悉的藥味兒又瀰漫在了屋子裡。
齊問之望着不肯張開的江錦言沒有法子,“姑娘!你這樣會死的!”
周承瑞抿着脣站在門口。
自己早該想到的,知道她倔,竟是沒想到她倔成這般!
最初的自己又怎麼會把她當做嬌弱無依的女人?
他不住地苦笑。
齊問之站起了身,對着周承瑞搖了搖頭。
醫者又如何能治好一個不願意活下去的人?
他將藥碗放在了牀頭的小几上,從周承瑞的身邊走了出去,“王爺,齊某不才。”
周承瑞嘆了口氣,走進了內室。
他拿起那藥碗,“錦言,你在生我的氣?”
江錦言仍是平靜地躺在那裡。
“起碼這次……我沒想利用你。”
周承瑞溫潤如玉的臉龐上浮起一抹嘆息,“若是一開始我便真心待你,此刻還是如此光景麼?”
江錦言睜開了眸子,眸中的冷意和諷意溢滿。
“你是端王,處在那位置上,你想要的又怎會改變?王爺……沒有那麼多若是如果,再有一世,結局也不會改變……真心?若是真心同權勢無法共存,你當如何?”
她冷笑,“王爺,自請來襄都監軍……那便是不甘於受制洛陽了,走出洛陽便是王爺的第一步,湖州……錦言倒是差點忘了,湖州是王爺的封地……如此富庶的地界又怎會匪患成災?”
周承瑞手指一僵,差點握不住那碗。
“王爺……你的不甘心從出生起就註定存在了。”
她望着眼前模糊不清的周承瑞,看不清他的神態,卻看得見他因隱忍而緊緊珉起的脣。
“是!本王不過是個庶出的皇子,從小到大本王哪樣不如他,可他只因了身份爲嫡出,便事事壓了本王一頭!本王的抱負和大志全然被壓制,連封地都在這遙不可及的湖州!”
周承瑞一聲嗤笑,“錦言,你的確聰慧,你看得清世事,可你不懂本王的心!本王想要的是公平!”
江錦言偏過了頭去,“
你裝了這麼多年的病不過是不想回這湖州,你甚至利用湖州豢養軍隊,山匪?那大概是你招募的兵馬吧?”
周承瑞盯着眼前這已經極單薄的身影。
這女人……出乎自己意料的聰慧。
“錦言,本王只是不甘心……”
他將藥碗塞在了江錦言的手裡,“錦言,你甘心嗎?甘心無聲無息死在這裡?他許君彥不會知道你的下落。”
江錦言轉過頭望向了漸漸站起身的周承瑞,他的玄色衣袍在自己眼中慢慢暈染開,同陽光逐漸混在一起。
“活下來吧,不管是爲了什麼,就算是你是爲了殺本王而活……本王也不怪罪你。”
他離去的極輕,像是怕碰壞了什麼。
江錦言望着碗裡逐漸變涼的深褐色的藥汁,最終浮起一抹淡淡的笑意,一飲而盡。
大概是好了許多了吧,竟是能品出這裡頭極苦極苦的澀味了。
她微微蹙起了眉頭,下一刻眼前的陽光又被擋住,一隻手取過了自己手中的空碗。
“姑娘,你可知這屋裡的四副畫的來歷?”
齊問之緩緩坐在了牀前的竹椅上,替她把着脈,嘴裡悠悠道:“這畫纔是真畫,是我夫人親手所畫,我畫的不過是贗品罷了。”
他輕笑了一聲,“世人皆想求我齊問之的一副真跡,可那梅蘭竹菊……只是我臨摹之作,姑娘也瞧得出,我畫的卻是沒有了那其中的味道。”
江錦言回想了那幾幅畫,“先生的夫人呢?”
齊問之鬆開了她的手腕,“已經入土爲安,是在齊家險遭滅門時……去得,我夫人愛竹,爲了襯那竹……才畫了梅蘭菊,如今倒是我只能睹畫思人了。”
江錦言擡眸,卻看不清他眼中的悲傷。
“所以,姑娘……能活下去就活着吧,總有不希望姑娘出任何事的人,姑娘若是去了,那等姑娘的人又該如何?”
說完了這話,齊問之再沒有開口,怔怔地做了許久後起身離開了。
陽光又肆意瀰漫開來,暖暖地停歇在江錦言的手指上、手腕上還有臉龐。
她合上了眼,感受那暖意。
心裡的酸楚似乎也被那暖意覆蓋了,就像是那個初雪的冬夜,自己被許君彥攬進懷裡,那時候的暖意銘刻在了心裡,如何揮散而去?
若是自己死了……他會如何?
站在門口的周承瑞望着她此刻含笑的模樣,盡是看得癡在原地。
她的極美的,那面容在陽光下添了光華,明豔至極,蒼白只是爲她鍍了風華,那一抹及不明顯的笑意不摻雜任何其他,卻就這般撞進了自己的心裡。
那笑容是自己窮盡一生也揮不去的回憶,亦是自己藏在心中不願遺忘的美好。
齊問之終究還是繼續醫治了下去,只是周承瑞的身影卻漸漸避開了這間屋子,只是默默站在窗外的時間越來越多。
爲什麼不離開?
他說不清自己心裡到底是如何所想,只是那裡頭的女人就算是冷冷地望着窗子不語,也讓自己不忍轉身離去。
齊問之走出了屋子,對窗外的周承瑞低聲道:“王爺,這位姑娘體內的毒素已經漸漸清了,只是寒症會慢慢加重,甚至會不斷髮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