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夢兒的血就流乾了,屍體由柔軟漸漸變得僵硬。
人們還是楞在那兒,沒有聲音,沒有動靜,所有人都彷彿成了木頭人,全部目瞪口呆地看着這一幕。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一隻巨大的鐘表在牆上嘀達嘀達的響着,那是這裡唯一有動靜的“生命”。
阿夢的心劇烈地抽痛起來,痛得全身的力量都被掏空。
直到這時他才發現,夢兒今天破天荒穿着一身雪白的衣服,現在已被染紅了,刺眼的血色令他眩暈,他的雙眼之中不知何時有了淚,叭叭地打落下來。
這一輩子,像現在這樣流淚的時候沒有幾次。
第一次是英兒去世的時候,他這樣傷心欲絕過;第二次是他跟夢兒有了那種關係的時候,他痛不欲生;第三次就是現在,是他眼睜睜看着夢兒倒下之時。
他在心裡千萬遍地問着,“爲什麼?爲什麼?爲什麼?這究竟是爲什麼?”
可是沒有人能夠回答他。
其實他早該想到,夢兒甚至可以不要礦石前來找他,已經註定會發生什麼了!他怎麼就那麼傻,爲什麼非要將她活活逼死?她可是他的親生女兒呀?難道還有什麼人比自己的親人更重要?接着他又想,他是不該這麼想的,因爲夢兒所要達到的目的是嫁給他,可他是夢兒的親生父親,這是天打雷劈的事,怎麼可能做呢?
夢兒,你爲什麼這麼傻?爲什麼呀?
你知不知道,你死之後,我再也沒有親人了?
早知如此,就算死的是我自己,也決不會讓你自殺啊!
阿夢彷彿當初失去麗麗一樣,更像當年失去英兒,千百般的傷着痛着,痛到傷心處竟在大庭廣衆之下嗚嗚地哭起來。
不知哭了多久,一隻小手輕輕地撫摸着他的頭,讓他有了些許清醒,他茫然地望着這個撫摸他的女孩,帶着咬碎在喉內的哭腔叫道,“我害死了夢兒!她再也活不過來了!”說着又哭。
玲崽依過來,將這個大男人的頭緊緊地抱在自己懷裡,也流了淚,“你不要傷壞了自己!阿夢哥哥,我們會永遠記着夢兒姐姐的!”
又一個聲音打破了大廳的寂靜,是一個記者,問道,“請問阿夢先生,這是你的親生女兒嗎?”
聽到這個聲音,本來已經傷心欲絕的阿夢又像被雷炸了一頓,全身一震,呆呆地望着那個發問的記者,突然放下夢兒,尖叫一聲向外面衝去。
倒天倒地的暴雨襲捲着阿爾泰,所有一切都籠罩在無邊無際的雨幕裡。
阿夢用盡全力衝出阿爾泰,衝向黑影重重的林深之處。
在他數十米的後方,一條俏小的人影拼命的追着他,不停地帶着哭腔在叫喊,卻絲毫沒有將他喊下來,此時此刻,只怕拿着喇叭對着他的耳朵叫喊,也未必聽得見,他的腦海已亂成了一團,兩個血水飛揚的場面不停交替出現在腦海,讓他爲之瘋狂,他拼盡了一切一切的力量,不停的衝向林深之處,衝過一座又一座山,穿過一片又一片林,全身衣服盡被掛爛,又被一些帶刺的藤條及樹技掛得血水淋漓。
他現在這副慘狀,如果遇上路人,肯定會將路人嚇得瘋掉。
也不知道跑了多遠的路,直到最後一絲力量用盡,來到了一處懸崖上,阿夢用無神的眼睛望着漆黑如墨的蒼穹,憑雨點嘩嘩地打落在自己身上,終於又有了一些清醒的意識,這時候他聽到了巨大的水響,那是瀑布傾泄而下因爲起落巨大才發出的水的轟鳴聲,他突然使盡平生的力量向前衝出幾步,猛地一躍跳了下去。
第二天,在山谷中一個巨大的水潭邊,兩個土著部落婦女發現了被水衝到潭邊,全身傷口泡得發白的阿夢,然後叫來十幾人,將他擡進部落,在一位部落老人提議下,又將阿夢搬上土坑,搗藥爲泥層層包住,只留耳朵鼻子眼睛,然後鋪上香草,燒起蒸汽薰蒸。
這中間還經過了一些工序,都是土著人特有的,結果居然又將阿夢救了過來。
阿夢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一間茅草圍成的屋中。
這時候的他已經很清醒了,首先感覺到的是飢餓,肚子癟癟的,十分難受,便四處找東西吃,在房間的桌上發現了兩個紅薯一樣的東西,拿起來就吃。
吃着吃着他便流淚了,哽咽着,將紅薯吞了下去。
那天發生的事又在腦海中復活了,他又開始傷心。
英兒死了,夢兒也死了,他真想一死了之。
可死了又能怎樣?
還有玲崽,以後誰來照顧她?
不行,他得找到玲崽,這陣子玲崽肯定也在找他,如果找不到她會發瘋的。
阿夢走出門,發現遠遠近近都有上百個圓圓的土著屋,都是用茅草圍成的,屋頂也是草,卻沒有看到一個人。
他茫然地在屋羣之間穿行,發現這裡的住戶居然有一百多戶,他們的房子像圓圓的蒙古包分散在部落之內,有的捱得極近,最遠的也不會超過一百米。
不知不覺走出部落村,傳來陣陣笑聲,這時他才發現,一些土著婦女帶着小孩子全在河邊洗衣服。孩子們頑皮的跳來跳去,還有一些孩子,不停的跳到河中,又爬上來繼續跳。
看到阿夢,他們都轉眼睛望過來,一個孩子衝着他嘻嘻笑。
還有一個女孩子跑了過來,上上下下地打量他。
阿夢有些奇怪,看了看自己身上,才發現已經換了衣服——說明白點其實不能算是衣服,只是一些布裹在一起,將上半身和胸部遮了起來而已。
衝他嘻嘻笑那個孩子又衝他說話,“巴布羅?艾葉巴布勒?”
阿夢居然聽明白了他在說什麼,因爲他說的是地地道道的鬼魂族語言,而這東西阿夢早就會了,這兩句話的意思就是說,“你是誰呀,你叫什麼名字?”
阿夢說,“我叫阿夢。”
孩子楞了一下,突然跳着叫起來,“媽媽,你來看,他會說我們的話哎?”
這些人於是都驚奇起來,紛紛來到跟前,圍着阿夢議論紛紛,有人說,“他怎麼會說我們的話?”有人說,“是呀,可他樣子不像鬼魂族的人?”也有人說,“是不是從外面來的?”
一個婦人開始問阿夢,“你是鬼魂族的人麼?”
阿夢點點頭,又搖搖頭。
婦人說,“說呀,你是鬼魂族的人麼?”
又一個婦人說,“你是不是外面來的?
阿夢說,“我不是外面來的,也不是鬼魂族人。”
先那婦人說,“那你怎麼會說我們的話?”
阿夢說,“我學會的。”
後那婦人說,“你是跟外面的人學的麼?”
阿夢有些不明白,“哪個外面的人?”
後那婦人說,“就是鬼魂鎮的鬼魂族人呀,你是不是在那裡學會的?”
阿夢說,“是的。”
這些人一聽都變了臉,一個婦人叫起來,“把他趕出去!不要他留在這裡!”
又一個婦人叫起來,“出去!你出去!我們這裡不要你!”
更多的人開始起轟,還有人拿石頭往阿夢身上扔,阿夢頓時如墜五里霧中。
正在鬧得不可開交的時候,一個威嚴的聲音制止了這些人,“你們幹什麼?”
大家都住了手,一個臉上長滿溝溝道道皺紋的老人出現了,全身曬得黑黑的,鬍子有一尺長。
一個孩子跑向老人,“爺爺,這個人是外面的,媽媽說將他趕出去!”
老人說,“胡說,看他的樣子就不是外面的人!”
孩子說,“可他會說我們的話?”
老人吃了一驚,趕緊過來問,“你會說我們的話?”
阿夢說,“是。”
老人說,“你怎麼會的?”
阿夢又將剛纔的話答了一遍,“跟鬼魂鎮的鬼魂族人學的。”
老人說,“你是哪裡人?”
阿夢長嘆口氣,“我是從很遠很遠的地方來的!”
老人說,“你來我們這裡幹什麼?”
阿夢說,“我迷了路,然後從懸崖上滑了下來。”
老人說,“你出去後不要告訴任何人,來過我們這裡。”
阿夢看老人神色非常嚴肅,趕緊點了點頭,“我會的!”
老人說,“你要呆在這裡,明天我讓人送你出去!”
阿夢又點了點頭,同時心底升起一股茫然悲哀的感傷,竟突然之間覺得難以決斷何去何從。
照理說,他醒來的第一件事就得去找玲崽,可現在也莫名其妙感覺到渺茫起來。
因爲他想到了他的遭遇。
想到了英兒,想到了麗麗,也想到了夢兒,這些跟他有過親密關係的女人,無一例外,沒有一個有好下場。
英兒是被槍打死的,麗麗是被夢兒用刀殺死的,夢兒死在了她自己的槍口之下,她們之所以會死,都是因爲跟她發生過親密關係。
現在玲崽雖然還沒有遭遇不測,但是很難想象跟他在一起,後者會有什麼好結局,與其如此,還不如趁機遠遠離開她的好!
再說了,玲崽纔多大呀,分明還是個孩子,他怎麼可能跟她成親呢?人家現在雖然願意跟他在一起,誰知道當她長大的時候又會怎麼想?如果那時她又愛上別的男人,他真的無法想象又會遭遇到怎樣一種傷害!
退一步說,就算玲崽不變心,一輩子跟定了他,他能給玲崽幸福嗎?
英兒麗麗夢兒的相繼離去,不是已經以鐵的事實證明跟他在一起的女人不會有幸福嗎?
他是一個殺手,不論過去還是現在,過的都是刀口舔血的日子,憑什麼能夠給玲崽幸福!
如果真能,在他跟玲崽的婚禮上又怎麼可能發生夢兒自殺的可怕事件?
算了,還是算了!
玲崽找不到他,一開始可能會傷心,漸漸會放下來的。
他一直沒有找到機會隱居,這地方與世隔絕,而且風景優美有如世外桃源,能在這地方過一輩子也不錯。
阿夢開始想着玲崽,很快卻陷入對夢兒之死的尾悔當中。
這種情況就象回到了當初侵犯過夢兒之後的情景,甚至變得更加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