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宮裡便來人了。
一位女官和幾個嬤嬤,女官相當年輕,彩萱也看不出來她居於什麼職位。
不過既然能被宮中人派過來,想必身份也是不低的。
知道了這個,衆位商賈人家看她的眼神便已經不一樣了。
那些個宮女,款款而來,同平常人家的侍女是不同的,一舉一動,都能看出極富講究,侍女們的腳步都是一致的,就連跨步的幅度都相同,真可謂教養甚嚴。
“衆位來到了這裡,便已經不是,那些個不入流的商家了。”
爲首的女官微笑着,一顰一笑,都恰到好處,不會顯得過於單薄,失了皇家威嚴。
彩萱環顧四周,經過第一次初試,參選的商賈,已經明顯少了很多。除了奪冠的三個,剩餘的,都是皇城有頭有臉的人家。
那三位領頭的人物,倒是沒有如她一般左顧右盼,神色泰然,姿態悠閒,所謂的從容不迫,大概就是這樣了。
“想必衆位已經準備的很好了,奴家也不便多說。”
女官的眉頭舒展開了,微微一笑,彩萱的眼睛,和她對視了一秒,這樣說似乎也不大準確,因爲在那一刻,這位年輕的女官,飛速的掃視了在場的所有商家。
衆人聽了都點頭,隨後,按照次序,依次進入宮中準備的大殿中,向女官們展示自己的衣物。
商鋪的排序,雖然並不知道是依照什麼,可彩萱心中猜測,看這樣子,是依照各大商鋪在皇城中的名氣和實力,依次順下來的。
秀雲閣,甲獨綢鋪,白鳥山莊。
只有這三個商鋪的負責人,依舊坐在大殿前的凳子上,紋絲不動。
錦緞莊在皇城中,雖然比不過一些底蘊深厚的老店鋪,可勉強也算得上一匹黑馬,因此次序排的也是比較靠前的。
沈珂今天同她一起前來。
他們離開莊子之前,昏迷了整整3天的紅印,纔剛剛醒來。身體依然虛弱無力,甚至,就連眼神都還帶着憔悴。
但由於今天特殊的情況,所有人都很注重今天比賽的結果。
這也是之前數十天內,衆人爲之努力的目的。紅印,也不例外。雖然彼此心裡都清楚,他爲之付出努力的一切,都是爲了自己。
彩萱如今無法正視這份感情,也許沈珂是其中一部分原因,但她心裡清楚,真正阻止自己的,是心底最深處的那份排斥。
沒有理由的,冥冥中有個聲音告訴她,紅印,不是良人。
他的秘密太多,他身上隱藏的,解不開的謎團太多。當一個男人,固執到已經形成執念,他眼底的深情你便不敢再看了。
因爲你會害怕,害怕一陷進去,就是萬劫不復的深淵。
紅印,對她說愛。
然而,但她對這一切,感情的來源。卻找不出一個合情合理的解釋。她在冰湖之中看到的幻象,和那一瞬間,紅印瀰漫着悲傷的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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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邃如海,皎如明月。
她不想傷害一個如此脆弱的人。所以,即便選擇了沈珂,她也不願意選擇紅印。
早晨離開的時候,她隔着一層薄膜的窗紙。去望牀上躺着的那個單薄的男子。
他只清醒了很短暫的時間,隨後便昏沉睡去了。
醒來的那一小段時間,他只說了一句話。
他說,“萱兒,你安心過去吧,我的身體我很清楚,沒事兒的。”
說完這句話的時候,他咧開嘴笑了一下,彩萱,從來沒有見他露出過如此蒼白的笑容。
彩萱推門進去的時候, 裡面端正的坐着幾個女官,那個最年輕的管事,正坐在大殿的正中央,見她進來,露出一個安撫性的微笑。
相對比與之前幾人的肅穆,她這樣的笑容,反而叫彩萱一直緊繃的心放鬆了些許。
對幾人微笑,隨後,彩萱將手中端着的衣裳輕輕拿出,鋪展在大殿中央的紅木桌子上。
那件霓虹羽衣一出現,就不出意料的驚豔了衆位女官的眼,彩萱不動聲色的一一打量了衆人的表情。
幾位年老的宮女面上表情雖然看似正常,可眼中閃爍的光芒卻能清晰的映照出對面前羽衣的讚賞,而幾位年紀較輕的宮女就不一樣了,甚至有人嘴中發出了小聲的驚歎。
“衆位都是宮中的老人了,這件衣裳,恐怕彩萱不說,也對它的來歷心知肚明。”微微一笑,她伸手一把將霓虹羽衣整件攤開。
一時間,五色光環,耀眼奪目,天蠶絲織成的布料紫中帶紅,散發着淡淡的熒光,細碎的流蘇在腰間和裙襬上柔順的垂落而下,窸窸窣窣的,裡面夾雜着銀線,看起來更是光彩傲人。鮫人絲零星的點綴在肩膀兩邊的水袖之上,圍繞着精緻的繡圖,散發着冰寒。
彩萱看見正中坐着的那位年輕宮女滿意的點了點頭,於是開口介紹。
“奴家是城中錦緞莊的大掌櫃,衆位面前的這件百褶留仙裙,依照上古書中的霓虹羽衣而至,用料之精貴,天地至寶皆爲其上,可是煞費奴家一片苦心。”
本來在皇家面前言自己莊子的衣裳用料金貴,可以說是關公面前班門弄斧了,皇城中的女官即便是真的喜歡這件衣裳,也會心有不屑,可彩萱卻覺得這是必須要說的,畢竟製作霓虹羽衣的每一個材料,都是衆人這十多天來,費盡心機得來的,甚至身臨險境也在所不惜。
所以,這用料若是不說,顯不出她們錦緞莊對這次選拔的重視和勢在必得。
果不其然,擡頭環視了一圈,幾位年輕女官眼中已經有些冰冷和嘲弄了。
彩萱瞟了一眼身側幾位躍躍欲試的皇家繡娘,即便細碎的紗布簾子隔住了這些手藝精巧無與倫比的藝人們,她依舊能感受到這些刺繡界裡頂尖繡娘們的高傲。
整理了下情緒,彩萱嘴角勾起一絲若有若無的弧度,繼續介紹。
“這種史書中流傳的百褶裙,將絲布置於晾曬竹蓆之上,噴灑白芨水汁,然後摺疊成一條條寬窄一致的褶皺,之後再次噴灑白芨汁,並用銀線將其串聯起來,使之定型。”
說到這裡,那些女官們的表情也有些認真了起來,看到自己所期待的滿意效果,彩萱點了點頭繼續說下去。
“百褶裙有裙首、裙身、裙角三部分構成,其中以裙角最爲美觀而重要。” 說完,彩萱伸手將長裙的裙襬完全打開,可以叫衆人清晰的看見羽衣的裙角處,精緻的繡圖使用的正是彩家家傳的縹緲繡技。圖案虛實難辯,自留一片仙氣。
衆位女官擡頭去看,裙角從上至下,由四道橫向不同的紋樣組成,第一道爲“小人花”,第二道爲“雀翅花”,第三道和第四道爲“龍花”,其中,“小人花”和“雀翅花”爲刺繡紋樣,而“龍花”則爲編織紋樣。
“萱姑娘果真巧手。”上座的女官點頭稱讚道,一雙月牙般的眼睛彎彎的,閃爍着智慧的光芒,如九天之上的漆黑星辰。
彩萱仰起頭去看她,她卻並未動身 ,只是保持着淡淡的微笑,這樣的反應,反倒是讓本來信心滿滿的彩萱心裡有幾分忐忑了。
那女官的話,更偏向於客套的宮中語,而並非是發自內心的稱讚。
“多些女官誇獎。”彩萱俯身行了個禮,轉過來朝右邊走,在霓虹羽衣的邊上站定,等待幾位女官嬤嬤商討出結果。
靜待了一段時間,那個年輕的女官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彩萱知道,恐怕是要下結論了。
女官向前走了兩步,嘴角微笑的弧度不變,只是低頭看向彩萱,清脆的聲音悅耳。
“萱姑娘恐怕也是爲了這件衣裳花了不少心思,所以,於情於理,錦緞莊自然都是在入選之列的。”
說完這句話,她還罕見的將微笑弧度又擴大了些許,“姑娘回去多多費心了,準備第三場比試吧。”
聽她這樣說,彩萱頓時有些蒙了。
她轉頭看了看身側重重簾幕阻隔之下的宮廷御用繡娘,她們並沒有要出手的意思。
是因爲知道這件衣裳的不可模仿性?還是因爲幾位嬤嬤自作主張叫她通過了測試? 彩萱直覺這事情有些奇怪,可隨後那年輕女官的一句話,便叫她明白了,她轉過頭,輕聲說了一句,“回去準備吧,第三場,三大布莊齊聚,可不是這麼容易贏得。”
說完後,衆位女官嬤嬤便都不再看她,一邊候着的奴才上前一步,高聲喝道:“下一位。”
彩萱行了個禮,轉身退下。
沈珂見她出來,便起身迎上,同時柔聲問道:“怎麼樣,通過了嗎?” 彩萱渾渾噩噩點了點頭,隨後只是面前人黑如點漆的眼睛,猶豫了一下,才沉聲問道:“沈公子,我想問你一件事,你一定要如實回答。” 沈珂被她用異常認真的眼神盯着,沉着的點頭,“你說。” “到底,裡面檢驗的女官,你花銀子買通了多少?” 彩萱這一句話剛問出口,就見面前沈珂的眼睛瞬間沉了下來。他一動不動,靜默的如同雕塑般望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