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兩人還是彩萱先反應過來,“唰”的一下放開,隨後一臉怒氣的對白浪道:“白少俠,這便是你的爲人之道嗎?”
白浪此番作爲,無論怎麼看,都是對彩萱的不恭敬。
彩萱作爲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家,住處是根本不能異性進入的,白浪這番做法,着實古怪。
可出乎意料的,白浪的臉上並未顯現出一絲一毫的尷尬或愧疚,只是用那雙黑的發藍的眼睛頂着她,不緊不慢的扯了扯自己被拉的傾斜的袖子,纔不甚在意的回了一句,“臨行前公子囑託我照看你這一路的安全。”
他這句毫無頭緒的話看來就已經是他爲自己解釋的,擅闖閨閣的理由了,彩萱頓時有些哭笑不得,“即便是他叫你保護我的安全,白日你跟着便罷了,怎的這時候進來。”
豈料白浪聽她這麼說,竟是完全不爲所動。
反而伸手一把關上了房門,彩萱被關門的聲音嚇了一跳,有些驚愕的看着他幾步躍到了一旁的長椅邊,隨後淡淡的說了一句,“姑娘不必憂心,白某是信得過的人,公子叫我保護你,我便需寸步不離,出門在外,多有不便,還請姑娘見諒。”
這還是彩萱第一次聽他一口氣來說了這麼多話。
可這在她看來荒謬至極的言語竟在白浪那裡成了在平常不過的一件小事。
其實這事情也不完全是白浪的看法認知怪異。
怪只能怪這兩人生活的雖是同一個世道,可卻不是同一個世界。
白浪,是劍客,腥風血雨,刀口嗜血。
而彩萱,只是一個被隔離在偌大一個江湖之外的生意人罷了。
她還年輕,沒有獨自出過京城,外面的凌亂骯髒,都是她所不能理解的。
當然,沈珂卻是知道這些的,所以他請來了名滿江湖的無情劍客。
白浪也是瞭解江湖的,所以他今天會出現在彩萱的房間裡。
劍客,原本是自由的,可惜他們身在江湖,又怎能真的自由?瀟灑、快意、不羈、心隨意動,都是笑話罷了,是那些身不由己的人編出來安慰自己的謊言。
於是他們用這個謊言欺騙了自己,又欺騙了別人,最後所有的江湖人就都以爲自己是自由自在的了。
可無情劍客,他不是這樣,白浪清楚的知道自己已經被江湖束縛,從他第一步踏入這個江湖開始,他就清楚自己存在的意義,也清楚的知道自己存活的意義。
無情劍客在江湖上是一個褒貶參半的人物。
一心尚武的人崇拜他的力量,崇拜那把名滿江湖的無色劍。
哈,什麼無色劍,還不是珠光寶氣?
白浪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腰間的佩劍,眸色瞬間深沉下去了。
答應了僱主的任務,就一定要做到的。
他再也不會言而無信了,他不會,無情劍客永遠不會。
一個爲了名利奔波的人,一個世俗的人,卻混入了瀟灑的江湖,他該愧疚嗎? 不,人爲財死,他不是物質,他只是率真。
白浪側身一臥,和衣躺在了冰冷的椅子上。
“哎……”他這番作爲,叫彩萱心裡抓狂。她真的搞不明白這世上怎麼會有白浪這樣自說自話的人,他之前的那番話,原來根本就不是解釋,而是通知。
她繞過中間的桌椅,終於看見了白浪,可不過幾息的工夫,白浪竟然已經閉上了眼睛,白日裡的尖銳和淡漠似乎也隨着那幽藍瞳孔的閉合消失了。
此時再看,躺在長椅上的人,竟然也就是一個不過及冠之年的少年罷了。
看他透明如蟬翼的睫毛靜靜遮住眼睛,留下一串陰影,顯示出幾分孤單和脆弱。
不知怎麼的,那一瞬間,彩萱竟不忍心驚擾他,因爲她覺得這時候的白浪看起來孤獨的可憐。
幽幽的嘆了一口氣,她轉身走回了牀邊,既然白浪要留在這裡,那麼她自然也就無法沐浴了,真是可惜了小廝們準備的一桶好水。
躺在牀上,彩萱褪去了外衣,躺進溫暖的錦被裡,伸手扯下細紗的幾層帳子,屋子裡一片靜謐。
不知是不是刻意,白浪的存在感是極低的,低到彩萱根本感覺不到屋子裡還有另一個人的存在。
雖然屋子有一個外人這樣的認知叫她覺得奇怪,可這樣從不曾體驗過的經歷也同樣叫她覺得新奇,因爲有白浪在,她竟然並沒有如同自己想象般的失眠或是躁動不安,相反的,這一覺,她睡得很安心。
次日早晨,彩萱醒來的時候,已日上三竿,屋子裡沒有了白浪的身影,到是紅印沒過多久推門進來了,手裡拿的銅盆和乾淨的絲帕。
“你醒了?”
紅印將手上的東西放在一邊,伸手從牀邊的櫥櫃裡取了一件鵝黃色的襦裙,遞到了彩萱的手上。
同時溫柔笑笑,“今天便穿這個吧。”
彩萱迷茫的點了點頭,反應過來的時候臉有些紅,低頭一看,自己衣衫凌亂的,真是失了風度。
因此有些尷尬道:“紅印你不必做這些的,我自己來便好。”
忙活的人聽這話身子僵了一下,隨即有些好笑的回道:“小姐身邊沒有帶丫頭,本來就已經辛苦了,若是這一路再沒有人服侍,別說是公子,就連我們這些身爲下人的都不放心。”
彩萱聽了忙道:“說什麼下人不下人的,你明知我心中不曾這樣想過。”
說完這句,她猶豫了一下,纔不好意思的解釋:“只是紅印你是個男子,服侍我這裡,多有不便的。” 對面人聽了一雙眼睛眯了眯,輕笑一聲,“小姐不用困擾,只當紅印是自家人便好了,叫隨行來的那兩人,且不論人家一看就是嬌生慣養的主,單單是叫她們,恐怕也沒個服侍的樣子。”
彩萱只是隨口這麼一說,不曾想紅印竟然也是考慮過男女有別這個問題的,竟還打過隨行的薔薇和水玲瓏的主意。
頓時心裡有些感動了,於是略有些害羞的笑笑,便不再言語,只得任紅印去了。
見她不再反對,紅印便輕聲道:“我出去一會兒,小姐快些換好了衣裳,我再進來侍候小姐的梳洗,吃過早飯,便要啓程了。 一聽他說啓程,彩萱這纔想起幾人還有大半路程要趕,於是頓時清醒了不少,衝紅印點了點頭,他便關上門出去了。
紅印爲她挑選的這衣裳很是好看,顏色鮮亮,一般彩萱自己是不會嘗試這樣的明色的,昨日趕了一天路,即便晚上休息的再早,也無法掩蓋今天稍有些疲倦的臉色,不過叫這身衣裳一襯,整個人就顯得精神了不少,紅印又爲她梳了一個比較利落的頭髮,整個人起色頓時起來了。
細細裝飾了一番,紅印那淡色的浮粉蓋了一層,便徹底將最後一絲瑕疵掩去了。
“好了。”紅印溫柔的聲音在頭頂響起。
彩萱聞聲擡頭朝鏡中一望,裡面倒映的人眉眼精緻,細緻的描繪的妝容很是伶俐,看起來漂亮極了。
只是紅印爲她梳的這個頭髮卻是她以前不曾見過的,細碎的鬢腳之列都叫他用精緻的小卡子收住了,一改她往日裡溫順柔美的樣子,整個人顯得活潑,有些英姿颯爽的味道。
“你竟是喜歡這樣的髮飾的。”看着精緻銅鏡裡倒映的紅印深沉的眸光,那雙溫柔帶笑的眼裡流露出罕見的片刻癡迷,彩萱打趣般的調侃了一句。
鏡子裡的紅印一愣,隨即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了頭,喃喃道:“我心中覺得這個樣子是最適合你的,很是漂亮,若是小姐不喜歡,可以拆了重盤。”
“不用了。”彩萱打斷他的話,紅印有些驚喜的擡頭問道:“小姐是喜歡的嗎?”
“嗯,這樣的髮飾,的確以前沒有嘗試過,不過這些天來連日趕路,這裝扮卻是方便了不少。”說完,彩萱偏着頭朝鏡子裡看了看,待望見紅印深邃的眼,突然想起一個問題,“這是你們波斯人的頭型吧?”
紅印楞了一下,隨即笑着回道:“小姐真是聰明。”
“呵,畢竟我覺得建康裡沒見着過。”又打量了一下,越看越滿意,彩萱從鏡子前站起身來,對紅印道:“甚好,看不出你的手竟是很巧的,下去吧。”
紅印深深望了她一眼,伊人明黃色的裙襬歡快的搖曳,像是盛夏招搖的斑斕彩蝶,帶着愉悅和歡欣的意味。
望着彩萱的背影,前塵往事分制踏來,一幕幕鮮活的彷彿只是昨日重現,心中突然一痛,呼吸停滯了一秒,只見走到門前的彩萱突然回過頭來,有些奇怪的看着他,揚聲問道:“紅印,你不下來嗎?” “我來。”紅印衝她溫柔的笑笑,“你先下去,過樓梯的時候自己當心些,我收拾收拾就來。”
“好的。”彩萱點點頭,又有些不好意思的道:“麻煩你了。”
說完這句話,她推開門走了出去。
那橙黃色的裙襬消失在眼前的一剎那,紅印的眼眶裡有溫熱的液體落下,他伸手擦了擦,突然輕笑起來。
真好,她還活着,自己也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