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印身上的傷很重。
有些地方骨頭都斷了,從血肉中淋漓的刺出來,看的她牙齒都打寒戰。
可是紅印卻像是不覺得疼似得,彩萱給他忙上忙下包紮的時候,他還饒有興致的靜靜盯着彩萱如蝴蝶般飛舞的身體微笑。
不是他瘋了,就是自己瘋了。
彩萱現在根本就不願意去思考,沈言沈珂兩兄弟得知自己失約後,會是怎麼樣一副精彩的表情。
等處理好紅印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已經快要天亮了,彩萱覺得紅印變成了一個癡傻的提線木偶,整整兩個時辰, 他沒有開口同自己說一句話,那雙眼睛已經變得不再像他,淺的像一張白紙,一眼就可以望到底。
也就是這個時候,彩萱才知道,原來一個人的眼睛好不好看,其中孕育着怎麼樣的情緒,完全是由個人控制的。
一如曾經的紅印,一如現在,面前這個什麼都不知道的人……
紅印會出現在沈府,是她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的。
告訴她紅印身死的人是沈府的人,而現在突然出現在夜裡沈府的人,卻是活生生的。起碼身體是這樣。
她不明白爲什麼沈珂不願意告訴她紅印的死因,不相信的同時,而她自己卻苦尋無果,只是一夜夜重複着同樣殘忍的夢,可那夢也像是蒙着一層薄紗,她一路追尋,到手的東西卻都如細水碎沙般隨風而逝……
他爲什麼告訴自己紅印死了?
他爲什麼,騙自己?!
紅印明明就在沈言的府中,爲什麼沈言卻在自己來去多次中隻字不提?
沈府是皇城第一富賈的府邸,府中守衛森嚴,家僕無數,單是沈言身邊自己見了的高手都許多人,怎麼會,不知道紅印就在自己的府中?
彩萱能想到的理由,只有一個。
那兄弟兩人,合夥來哄騙她……
這個結果不由的叫她心裡一寒,可是,同時她又想不明白他們騙她的理由,她沒有任何利用價值,起碼對於那一對自視甚高,目中無人的兄弟來說是這樣的。
她半生都活在夢裡,虛虛實實,只能自己摸索分辨,從沒有一個人願意將一切都坦誠的告訴她,她身邊的人都有自己的故事,來來去去,匆匆忙忙,自私的將她拖進他們的人生,卻沒有告訴她爲什麼。
彩萱嘆了一口氣,突然覺得,自己其實活得一點也不輕鬆。
疑惑的包袱,就像是雪球,一點點在雪地上沾染新的疑惑,越滾越大,現在壓得她擡不起頭來。
紅印靜靜的坐在牀上,彩萱擡起頭來看他,就忍不住想起那一天看見的赤瞳銀髮的妖孽。
她想起自己在冰湖之上看見那紛擾的塵世,那個臉上永遠帶着笑容和自信的女孩子,她跨上戰馬,揚長而去,意氣風發,而她的身後永遠站着那個寧靜如畫的男子,他伸手撫琴,卻不彈奏,癡癡的望着那女子遠去,然後突然暴怒,精緻的琴被他一把砸碎在石階上,粉身碎骨,弦崩木斷。
“紅印啊……”
彩萱愣愣望着他,他聽見了彩萱的呼喚卻沒有擡頭,只是一心研究自己胳膊上被紗布綁住的堅硬的竹片,彷彿那人叫的根本就不是他。
“你又有多少的事情瞞着我不說呢?”
彩萱嘆氣,他和沈珂都曾對她說愛,可是他們的愛總是叫她覺得不夠純粹,似乎那份看似真摯的感情裡夾雜了些別的動心,隱瞞的太多,無論身心,就皆做不到坦誠相待。
她不會嫁給他們了,不會嫁給他們中任何一個。
因爲她在等,等這兩個人,誰先對她袒露心扉。
“你現在這休息吧。”
彩萱站起身,走上去鋪好了牀鋪,紅印愣愣的看着他,彩萱伸手去解他的衣服,紅印也不反抗,任她將自己血淋淋的外衫褪去,然後輕柔的按住他的肩膀,扶着他的身體慢慢躺下,爲他蓋上被子,關好門,彩萱便離開了。
紅印大睜着眼睛,呆呆的望着頭頂牀幔上覆雜的紋絡。
彩萱差人爲他準備了飯菜,吩咐了在天亮時候送過去,又叫人備了馬,出了府邸,跨上便朝城門處飛奔而去。
雖然希望不大,但她還是想去和那兩人見上一面,把所有的事情,來龍去脈,問了個清楚!
從前閉耳塞聽,不插手他們的事情,是自己不對,但從今往後,不會再如此!
要麼過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要麼,乾脆就斷了聯繫好了。
她受夠了迄今爲止,渾渾噩噩,愚笨癡傻的自己。
可以一路奔襲至城門,京城的門,卻是緊緊閉合的。
城邊上守衛的士兵見有人來,便上前呵斥道:“還未到開城門的時辰,不能出城!”
彩萱不管不顧徑直向前,那些士兵很快將她圍了起來,其中一個看似領頭的人喝道:“小姐莫要叫大家爲難,還請速速回去吧!”
他這番話已經很是客氣了,畢竟皇城中富貴人多,這些人察言觀色的本事都不小,只是即便如此,城門卻是萬萬不可隨意開啓的。
彩萱抿脣,心知無望,城門的士兵,即便是拿了銀兩也不好使。
彩萱沒有說話,隨即調轉馬頭,朝來路返回。
那些人見她退下了,便站回原位,不再糾纏。
東南西北,四個城門。
北門是不開的。
這是東門。
還有兩個城門可以試試,既然沈言能夠走得,那麼她就也能走得!
彩萱心中是這麼想的,可是事實卻並非如此,再奔波了快一個時辰之後,她終於明白,涔們是無論如何都出不去的,莫說她出來的匆忙身上根本就沒有帶多少銀兩,就算是她拿了銀票,估計那些個守門的衛兵也不可能給她開城門。
理由很簡單,天已經快要亮了。
拿人錢財,不能在天亮,一不小型,雙方都會招致殺身之禍,彩萱不在乎性命,可是人家確是萬分珍視的。
無奈之下,彩萱決定先回府,無故失蹤又突然出現的紅印,叫她心底一萬個不放心,沈言那裡,只有待到天亮了,自己登門拜訪再去解釋吧。
可是,她沒有意識到自己把一切都想的過於簡單了。
回到府中,推門看見紅印還在,心裡頓時鬆了一口氣,能再見紅印,可是她這個凌亂而慌張的夜晚裡,唯一的幸事了。
彩萱端來了府中廚娘做的糕點和稀粥,紅印這樣的情況,自然不能吃那些油膩東西的。
將飯食放在桌子上,彩萱過去掀起帳子,可裡面紅印一雙眼睛卻是瞪得巨大,頓時嚇了彩萱一跳,心道可能是自己進屋子時候動作太大將他吵醒了,正巧也不用叫他。
彩萱伸出手,一邊將他身子扶起一邊柔聲道:“起來先吃些東西,之後我請了大夫,叫他看看你這身體,是怎麼回事。”
紅印依舊不言不語,老老實實坐在牀邊,任由彩萱擺佈。
可是盛了稀粥的勺子遞到他的嘴邊,他卻也沒有絲毫要開口下嚥的意思。
彩萱皺眉,一邊輕聲哄,一邊執着的再次將勺子遞了過去,紅印依舊沒有任何反應。
是粥不合胃口,還是根本就不餓?
彩萱偏頭打量了紅印一番。
他的臉色還算紅潤,只是脣色有些乾澀蒼白了,想了想,彩萱還是將勺子遞了過去。
無論如何,終歸受了傷的,還是稍微吃一些的好。
可能是彩萱太纏人,或者是她一遍遍重複的動作終於叫紅印感覺出了她的意思,再又一次將勺子裡的稀粥遞過去的時候,他纖長的睫毛顫了顫,終於猶豫着微微張開了嘴。
彩萱大喜,趁機將勺子裡盛的稀粥喂進了他口中。
可那粥水一入口,紅印的臉色一下就變了。
那是一種尋常人突然間吃到難以忍受東西的糾結表情,幾乎沒有任何猶豫的,下一刻,紅印便偏頭將口中灌進去的粥水統統吐了出來,似乎是很難受,他吐掉以後臉色也不怎麼好看了,一雙眼睛有些憤怒的瞪着彩萱,表情有種說不出的兇狠。
彩萱的手抖了抖,紅印的反應和他的眼神都叫她心中又不好的預感,她迅速放下碗勺,起身快步走了出去。
門口守着僕役,彩萱臉色有些難看,語氣焦急吩咐道:“快去把大夫請過來!”
那僕役點頭應了,快步朝遠處走去。
回到屋子,彩萱命人上來撤了那些吃食,收拾了屋子,紅印靜靜在旁邊凳子上坐着,開始研究自己身上新換的藏藍色布衫。
彩萱坐在旁邊眼神複雜的看他伸手拎起腰上的一塊掛飾用的玉佩,在眼前看了半晌,突然捏住放進嘴裡,用牙咬了咬。
彩萱大驚,還來不及阻止,就聽“咔擦”一聲,那雕刻精緻的玉佩碎成了幾段,紅印楞了一下,隨後張口,“哇”的一聲將口中掉進去的玉石碎屑吐了出來。
她真是難以形容自己此時的心情。
門外傳來腳步聲,彩萱迅速站起身,年邁的老大夫揹着就診的箱子過來了,身後還跟着方纔派過去的僕役。
“你快過來看看,他這樣,究竟是怎麼回事!”
彩萱吩咐,一旁的大夫點頭,上前伸手,撫上的紅印有些蒼白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