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突然覺得,自己只要能夠理清楚一件事情,就可以疏通整個脈絡了。
愣怔間,老中醫擡起了頭,一雙花白的眉舒展,似乎有幾分面癱的臉上嘴賤垂了垂,大鬍子抖動。
“這位公子,平日裡可有身子不適?或是,是體弱多病的身子?”
老中醫這一句話,更偏向於試探了,彩萱聞言連連搖頭,“自然不是,他身子可是好的很,況且還是塞外人,比起一般中原人,還要健壯些許呢。”
聽彩萱這樣說,老中醫眉頭皺了皺,疑惑道:“既然這樣,有怎會出如此症狀?”
那低聲喃喃細語,卻還是清晰傳入了在場幾個武功極佳聽力極好的人耳裡。
“大夫,這話什麼意思?”
彩萱也顧不得想太多,脫口而出問道。
老中醫擺擺手,口中道:“小姐莫慌,這位公子,身子並無大礙,只是體虛了些,帶我多時開些藥方,很快便能養好。”
聽他這樣說,彩萱一顆懸着的心才放下來,可同時又想到什麼,開口問道:“症狀如何?”
老中醫道:“公子體虛,身上缺少陽氣。”說完這句話,他擡眼望望牀邊,轉而改口道:“極度缺少陽氣。”
彩萱大抵是瞭解大夫心中疑惑什麼,可他疑惑的內容,也恰恰是自己想知道的。
“他變成這樣,時間很短。”猶豫了一下,彩萱還是決定不再隱瞞。哪怕在這之後,會被人懷疑,也不在乎了。
畢竟現在最重要的,還是紅印的身體。
他這幅模樣,自己看了,當真是隱憂害怕。
問題一定是出在水裡。
彩萱有些懊惱,修長的五指併攏成拳。
這件事她有責任,明知紅印平日裡並沒有顯露什麼出彩的地方,卻還是因爲他那一瞬間帶給自己的陌生的強大感,而選擇了放任他的行爲。
如果當時不下水,也許事情不會搞成這樣。
垂頭嘆了一口氣,她聽見老中醫有些驚訝地聲音。
“不是從小的病根,只是這些天突然的狀況嗎?”
猜到大夫會驚訝,彩萱索性直言,“早上時候他的身體還很好,是在下午突然變成這個樣子並且暈倒的。”
老中醫聽了口中嘖嘖稱奇,“這樣確是說不通了。我行醫數十年,還從未遇到過這樣的狀況,這位公子,陽氣在一天內迅速流失,按理說,已經到了很危險的地步。可偏偏整他個人的脈搏很穩,絲毫未曾透露出體弱的跡象。”
老中醫說到這裡,擡頭望了彩萱一眼。
“也正是如此,老朽方纔才道公子無礙,脈象平穩,吐息同常人無異,照理來說,是沒有病症的跡象。”
“缺乏陽氣嗎?”彩萱若有所思,一瞬間便聯想到在冰湖中看見的那個冰雪美人蛇。
該不會,是她,吸了紅印的陽氣吧?
這個念頭滑過腦海的時候,彩萱的身子猛地一顫。
生活在安平的盛世多年,從未出過都城的自己,可是從來只在野史荒冊上見過鬼魅妖魔的描述的。
那個美人蛇出現在自己面前的時候,沒有引起恐懼感,怕是有衆人的功勞。
那時,沈珂也牢牢的站在她的身前。
妖媚精怪之類,會吸人陽氣嗎?
什麼是陽氣?
她想起自己曾經在野本上看的。
陽氣來源有二:一爲先天性的,來自於父親和母親,二爲後天性,主要從食物中吸收的水谷精氣轉化而來。而身體的正常機體運轉、勞作、運動、纏綿、情緒波動、適應天氣變化、修復創傷等各項活動都是需要消耗陽氣的。
(號外解釋:陽氣是人體物質代謝和生理功能的原動力,是人體生殖、生長、發育、衰老和死亡的決定因素)。
人的正常生存需要陽氣支持,所謂“得陽者生,失陽者亡”。“陽氣”越充足,人體越強壯。陽氣不足,人就會生病。陽氣完全耗盡,人就會死亡。它具有溫養全身組織、維護臟腑功能的作用。陽氣虛就會出現生理活動減弱和衰退,導致身體禦寒能力下降。
《內經·靈樞》上稱:“人到四十,陽氣不足。損與日至。”意思是隨着年齡的增長,人的陽氣會逐漸虧耗。
保陽氣,益**。保養陽氣和補益**,這是中醫養生康復學的一條重要原則。萬物之生由乎陽,萬物之死亦由乎陽。人之生長壯老,皆由陽氣爲之主:精血津液之生成,皆由陽氣爲之化:所以,“陽強則壽,陽衰則夭”,養生必須養陽。但善養生者,又必須保其精。因爲精盈則氣盛,氣盛則神全,神全則身健。
紅印損了陽氣,真真是很傷身的,可偏偏這大夫卻說他身無害。
至於蛇妖。
古書中曾寫: 蛇妖是遠古神話中由蛇幻化成人形的妖怪,妖嬈,多姿態。一般以美麗的女性形象出現。早些年間市井裡的蛇妖故事講的都是蛇妖幻化成美女,用各種手段引誘青年男子,最終把男子害死或者吃掉。蛇妖的故事用以警醒世人,尤其是告誡青年男子不要貪圖美色,不要被其它慾念所害。
因此,若是說蛇妖是吸人陽氣的怪物,也不可置否。
“有什麼辦法叫他恢復?”
彩萱糾結許久,腦海中有無數個推測和念頭閃過,愈發思慮,愈發心驚,有些超出她心裡能力承受極限的念頭跳出來的時候,她就忍不住強迫自己不要再去思考,先把眼前的問題解決掉,再去把來回思慮理清楚。
“老朽開幾味藥。”老中醫倒是不含糊,伸手打開一直隨身攜帶的箱子,取出筆墨。大筆一揮,刷刷寫了起來。
遞過來彩萱一看。
只見上面的藥材不多,只是不出例外,無一不是壯陽的功效。
“ 鹿茸、山藥、淫羊藿、杜仲。 ”
這幾個寫在最上面,是彩萱認得的,而下面還用小楷寫了一排,大多是類似熊雄,荷葉,**一類 ,她也不知何用。
見她接了藥方,老中醫開口囑託道 “凡服湯藥,雖品物專精,修治如法,而煎煮者鹵莽造次,水火不良,火候失度,則藥也無功也。煎藥之法,最宜深講,藥之效不效全在此乎”。
他這是好心,也是醫者的仁心,彩萱點頭應了。
隨後叫水玲瓏拿了下去,彩萱雖然有心,可這樣子精細的活是不容半點差錯的,還是教給水玲瓏這樣的箇中高手爲妙。
她拿了下去,彩萱結了診費,心中對紅印的擔憂卻是沒有少一分。
紅印是對她很好的男人,他的好完全不同於沈珂那般直接和鮮明,而是像南朝的水般溫婉,如細碎的柳絮般溫暖。
他的好,有時候直接,有時候飄渺,叫人拿捏不準,把握不住,找不出一個合適對他的方法。
彩萱清楚的知道自己不愛他。
可是,紅印確莫名其妙對她懷有一份炙熱到不可思議的感情。
彩萱甚至不知道,也無法爲他的摯愛找出一個合情合理的理由。
紅印無條件的對她好。寵溺甚至縱容她,名義上他是她莊子的奴僕,實際上,他整個人就像是她的奴僕。
或許這樣說有幾分不尊敬,可是,這是實話。
任何一個人都沒有辦法拒絕一個無條件對她好的人,彩萱也是女人,她也沒有辦法完全孤立紅印的感情。
即便她心中第一個進駐的人,是沈珂。
她也沒辦法拒絕紅印的好。
而如今這個人,卻爲了自己,爲了莊子變成這樣。
現在彩萱站在屋子裡看着他蒼白的臉,眼前印着的人,叫她滿腦子都是他踉蹌走過來時,對自己說的話。
他說:“你要的東西,我拿回來了。”
他挑釁過沈珂,他爲了自己跟整個皇城最有背景的商人忤逆。
做這些的時候,他可有想過,自己只是沈家一個卑賤的波斯奴?
他可曾想過,沈珂只需輕易動動手指就能壓垮他,或是讓他生不如死?
他也許想到了,不對,彩萱皺着眉頭望着牀上躺着的那人蒼白的容顏。
他一定想過了。
畢竟他是一個無論何時,都從容不迫的男人。
彩萱看見,紅印垂在牀邊,沒有蓋住被子的,蒼白枯瘦的手。
水玲瓏端着藥碗進來了。
濃郁的中藥氣味將陷入愣怔的彩萱徹底驚醒。
水玲瓏一襲湖藍色長裙,拿着藥碗的手舉着,熱氣繚繞中,她的面容影影綽綽。
“萱姑娘,這是剛熬好的藥,第一劑,爲了不耽誤公子,便先拿來了。”
水玲瓏笑着將藥碗放下,似乎之前彩萱愣愣望着牀上躺着的男人這一畫面,並不存在。
“哦,好,好的。”彩萱頓了一下,這才接過藥碗,口中道:“勞煩姐姐了。”
水玲瓏聽了掩口嬌笑一聲,“萱姑娘不必如此客氣,舉手之勞罷了。”
畢竟她也是拿人錢財,因爲無情劍客的橫空出世,鮫人毒沒用上她,不過,如今也算是盡了自己一份力了。
如此,也給了自己一個心安理得的理由。
她是江湖人,江湖人就走江湖的規矩。
拿人錢財,替人消災。
紅印的病,雖然是突然且罕見,可她卻有辦法調理一二的。
畢竟是江湖聞名的用毒高手,毒和醫,有時候,只是一字之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