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阿羅有些擔心的望着他,瞬間忘了自己剛纔的彆扭不滿。
“沒關係的。”紅印淡淡的笑着,有意無意的用手遮掩了右臂上的傷口,“阿羅不生氣了?”
他這話一問,阿羅頓時爲之氣結,“紅哥哥把自己弄成這樣,還問阿羅生不生氣?”
她這話有些幼稚,像是小孩子的賭氣之詞,然而,這簡單到近乎單純的語言裡,卻透露着她的憂心。
紅印聞言好脾氣的笑笑,沒有出言反駁,只是伸手撫住她的肩膀,低聲安慰道:“阿羅不用擔心,我這是小傷,不礙事的。”
阿羅怒道:“紅哥哥這些時間都在做什麼?不僅沒有照顧我,還沒有照顧好自己,三天兩頭的不見人影,哼,莫不是哥哥忘了自己的初衷吧。”
“阿羅!”紅印呵責一聲,一雙好看的劍眉隆起,皺成一座山丘。
眼裡一直瀰漫着的淡淡的笑意不見,竟是生氣了。
“好!我不說了,哥哥的事情,總是不讓我知道,虧我爲了你義無反顧來了這人間!”
阿羅罕見的沒有哭鬧,只是說話的語氣稍稍激動了些,一雙美目含情,此刻卻水波盪漾。
紅印沉默了,沒有說話,只是靜靜轉過身去,尋了椅子坐下,那雙深邃的眼裡,光芒有些黯淡,盯着地上的某處,沒有看一旁立着的佳人。
“唉…”
見他這樣,阿羅沒有再說什麼,她也無需再說什麼,因爲對這一切,她早就習慣。
但凡牽扯到那個人的事情,在她眼中,那個溫文爾雅,淡漠如水的男子,便會無端失了分寸。
變得不像他自己。
紅印是爲誰而活?
阿羅曾經認真想過這個問題。
是爲前世已經化爲枯骨的紅顏?還是爲重生後了卻自己的心願?
從前,她想了,思考了,卻沒有得出答案,可今天,她似乎明白了。
都不是……
紅印活着,卻像已經死去。
他早就被自己的執念束縛。他不願意再體驗人世的愛恨,他……
千言萬語,最終只化爲佳人紅脣一抹輕嘆。
阿羅伸手從袖子裡取出一個小巧的玉瓶,放在了紅印身旁的桌子上。
“紅哥哥……剛纔,我看見了。”
說完這句話,阿羅深深望了他一眼,那一眼裡包含着屬於她的,獨有的憐憫。
推開門,她淡紫色的衣襬被風吹的揚起一個角。
紅印擡起頭的時候,只來得及看見那抹靚麗的色彩消失在門前。
屋門重新關上了。
紅印靜坐了一會兒,才伸手去拿那個瓶子。
雪白的瓷瓶,佇立在桌子上,紅印伸手取了,輕輕旋轉打開瓶塞。
一股子濃郁的清香傳來,紅印表情一時間有些恍然。
他低下頭,透過小小的瓶口,依稀可以看見裡面清澈的透明液體。
這……紅印湊近仔細看了看。
這是……
!
百花露!
阿羅的寶貝,一向隨身攜帶,從不示人的,他唯一一次得見,還是在自己生命垂危之際,被阿羅拿出來爲他引魂的。
這東西……
紅印慌忙站起身,一把抓起桌子上放着的瓶塞,起身擡腳追了出去。
猛地推開門,門外一陣涼風襲來,吹的他禁不住打了個哆嗦。
擡首望四周,靜悄悄,哪裡還有什麼阿羅的身影。
走了呀……
紅印突然冷靜下來。
既然知道這是多麼重要的東西,還拿過來給他,那麼,就算他再拿去給她,她也不會要吧。
紅印靜靜凝視手上的瓶子,良久,突然發出一聲輕笑。
他一直以爲阿羅只是個天真不諳世事的小妖,壞的時候壞的很天真,好的時候好的很單純。
然而,如今看來,卻是他妄下定論了。
紅印回到屋子裡坐下,伸手撩開了寬大的袖子,隱藏在裡面,那原本雪白的手臂,此刻結滿了血痂,深深淺淺的傷口遍佈其上,有的地方,還在滲血,一滴滴跌落在地上,那晶瑩的液體,狠狠砸落,摔成許多瓣,一副破落的樣子。
血……
紅印突然掩脣笑了起來,那笑聲聽起來卻像嗚咽,響在明媚的春光裡,落了一地的玻璃心。
他笑到直不起腰,笑到眼睛裡落下淚,終於伸出手,將阿羅留下的那瓶百花露傾倒出來,幾滴晶瑩的液體順着瓶身緩緩流淌下來,落在了血肉模糊的傷處,翻飛的肌肉一點點癒合,用肉眼可見的驚人速度,好了起來。
“阿羅呀……”
紅印倒百花露的右手有些發抖,因爲他心裡極清楚。如明鏡一般。
他清楚的知道,自己手裡每滴落的一滴液體,都是阿羅數年來苦苦積攢的修爲。
花妖是沒有內丹的,它們的修爲,就凝聚在這一瓶小小的百花露裡。
傳說,每修行十年,花妖便得了這一滴百花露,等灌滿了這一整瓶。
三花聚頂,飛昇仙界。
滴到第三滴的時候,紅印收回了手中的瓶子。
他小心翼翼的將那瓶屬於阿羅的百花露擰好,藏在了最貼近他胸口的懷裡。
阿羅把自己託付給了他,將自己的修爲給了他,把她所擁有的,毫不吝嗇的奉獻出來。
這份恩情,紅印想,他是沒辦法還清了吧。
沈珂再次醒來的時候,第一眼看見的就是站在牀邊不遠處緊鎖着眉頭的沈言。
沈言是很少會露出這樣的表情的,至少在他看來,那個談笑君子是不適合被什麼東西羈絆的。
“怎……”一開口,他才發現自己嗓子沙啞的厲害,幾乎說不出話來。
一旁的侍女見狀,急忙伸出手來。輕柔的扶起他,墊了金絲的靠背在身下,同時噎好了他滑落在身下的錦被。
“你們先下去。”
見侍女收拾妥當,一旁的沈言便開口稟退了。
“是,公子。”兩個侍女福了福身,行了個禮下去了。
沈珂清了清嗓子,感覺胸口有些發悶,但除此以外,其他地方到沒什麼不適。
慢慢混沌的腦袋清醒過來,腦海中才顯現出昏迷前的畫面。
渾身青紫的嬰屍……
面容模糊的女人……
女人…
等等,她出現了!
沈珂猛地清醒過來,轉頭望着一旁靜立着的沈言,沈言正皺着眉頭看他,目光深沉,不可揣測。
“那人……”沈珂抱着頭努力回想着,太陽穴處一陣抽痛。
沈言望着他,漠然不語,只是轉身將一旁窗戶輕輕合上,刺目的陽光被雕花的窗欄遮住,屋子裡相對黑暗了些許。
沈珂這時候已經緩過勁兒來了,揉着腦袋問了一句,“發生了什麼?”
他腦海中模糊的畫面叫人不好確認,只能求助於面前站着的哥哥。
“你暈倒了。”沈言淡淡說道,“婢女發現的時候,已經過了三更天,屋子裡一片狼藉,像是被龍將軍的鐵甲衛踏平了的戰場。”
沈珂難受的皺了皺眉,聽了這話有些詫異,但也沒表現出什麼異常,只是玩笑般的回了句,“那是我單方面被虐打吧。”
沈言笑了,眉目自成風流,一派翩翩公子的樣貌。
“發生了什麼?你該給我說說吧。”
“呃…”沈珂晃了晃腦袋,咧開嘴笑了笑,跟沈言相似的眉眼卻比起兄長多了一絲桀驁不馴。
歪着頭想了半晌,他才慢騰騰的坐直了身體,揉着眼睛回了句:“不知道誒,回屋子的時候有人突然出現,臉都沒看清,就叫人家打暈了。”
“打暈了?”沈言問道,“可剛纔大夫看過,並未留傷痕。”
沈珂撇了撇嘴,未曾言語,只是眉目間含少許困惑之色,表示原因自己也未曾得知。
見他如此,沈言的表情沉靜下來,微微低頭,皺着眉想了想,似乎是發現了什麼,又擡起頭,沉聲說了句,“是牽連了你?”
“不知道。”沈珂懶洋洋的伸了個懶腰,“不知是不是楊家的人,或者,是金城於家,西周趙老人?”
“我會查清楚的。”沈言點頭保證,“若真是因爲商行的原因,我向你保證這是最後一次。”
“無所謂的……”沈珂淺笑着,眉目慵懶,眼簾低垂着,濃密的睫毛擋住了他的視線。
“反正沈家主事的是大哥,少我一個也不少。”
他這話頗有些自暴自棄的意味,沈言聞言皺了眉頭,烏黑的眉凝成一股繩,看着躺在榻上一副紈絝子弟的沈珂,他的語氣有些嚴厲,“你不要現在這幅樣子。將來的商行,終有一日會交到你的手上,你……”
“我不要商行。”沈珂打斷了他的話,換上一副不耐煩的神情,“經商那是哥哥你的想法,我只是個浪蕩子,鶯歌燕舞還好,其他就算了。”
“沈珂!”沈言眉頭皺的更加厲害了,一向溫和的眼帶了些許凌厲。
“好啦好啦,我知道啦。”沈珂低聲嘟囔了一句,隨後翻身滾到了柔軟的牀榻之上,右手拎起繡着白鳳的錦被,“呼啦”一下蓋在了頭上。
站在牀邊的沈言嘆了口氣,深深的望了他一眼,牀上的人同牀榻間的被褥滾成一團,鼓起一個大大的包,蜷了蜷腿,烏黑的發同他潔白的中衣糾纏在一起,隨後便不動了。
搖了搖頭,沈言沒有再說什麼,轉身推門離開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