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湮明總體讓人覺得十分怪異。
幫我選晚禮服的時候,他居然十分的耐心。說實話,其實晚禮服很多穿起來都繁複無比,我試一件起碼要十分鐘左右,在試了大概五件以後,我已經有一些不耐煩,於是問湮明:“我們是不是該去參加舞會了?”
湮明眼睛卻很認真地看着我,說:“你再試試那一件粉紅色的。”
我一愣。自己都多大年紀了,還穿這種小女生的服裝?別笑死別人就好。可當我心不甘情不願地穿上這件衣服之後,效果卻出奇的好,這也讓我不得不佩服湮明的好品味。
我穿着衣服,對湮明笑笑,心想,想不到自己還有這種小女孩的一面。
湮明走過來,站在我面前,輕輕地幫我捋了捋頭髮,然後打量了我一番,淡淡地說:“這樣好看。”
我當時絕對可以用驚訝無比來形容。這應該是我和湮明見面以來他對我說的第一次讚美的話,卻真的讓我覺得渾身不對勁。
我擡頭,對上他的眼神,發現他真的在很認真地看我。我忽然覺得有一絲心悸。
湮明有一雙很深的眼睛,漂亮中透着陽剛。我慌忙低下頭,開始整理着裙襬。
湮明轉到我的背後,忽然又問我:“你真的不記得你背後的傷是怎麼回事了嗎?”
這好像是他第二次問我這個了。我又一次在腦海中搜索了一遍,忽然彷彿抓到了什麼零星的碎片,於是說:“可能是很多年前在非洲弄的。”我現在能想起的,也就這麼多了。
湮明站在我後面,幫我整理了一下後面地裙襬,然後說:“還要準備一些首飾,化化妝。”
我點了點頭,忽然覺得,自己就像一個惡俗偶像劇的灰姑娘型的女主人公,現在正被王子悉心照顧,認真琢磨,等待着散發出迷人光彩。
也就這個時候,我終於知道,爲什麼這個爛俗的情節會在偶像劇中重複出現。因爲這種感覺,實在太過美好,
一系列繁複的準備,導致了我和湮明晚上的舞會遲到了一段時間。不過湮明好像不是很介意。
到達會場之後,我蹬着一雙十三釐米的高跟鞋,站在湮明身邊。爲了保持重心而使自己不容易跌倒,我的手無可奈何地摟着湮明,身體也往他身上靠。
這樣的姿勢在外人看來可是曖昧十分。我儼然成了一個和湮明身高般配,小鳥依人的女伴。
只是,我在心裡想,如果別人知道我是湮明的繼母的話,會有怎樣的表情。
這次舞會選在在墨洛克最近纔開幕的棕櫚島酒店舉行。酒店佔地一百多畝,坐落在世界最大的人造島棕櫚島上,體現了墨洛克一向奢侈的風格。據說開幕的時候墨洛克辦了最盛大的開幕慶典,耗資了好幾千萬美元,請來二千多個名人嘉賓。
而今天的舞會則是爲了一個墨洛克皇室成員的生日舉辦的。舞會是露天的,中途會有煙火表演,據說光是此項的費用就是好幾百萬美金。
湮明帶着我穿梭在舞會的人羣中,我小心翼翼地挽着他,抓着他手臂的力道也越來越緊。
湮明停下,問我:“怎麼了?”
我不好意思:“高跟鞋太高了,不習慣。”
湮明低頭看了看,然後手忽然攬過我的腰,對我說:“累就靠在我手臂上,待會我們找個座位休息一下。”
我有些愣愣地看着湮明,好半天才點了點頭,剛想再說什麼,忽然一個衣着尊貴的墨洛克的皇室成員向湮明走來,和湮明寒暄。
我視線回到了那個皇室成員的身上,靜靜地看着那個人,忽然覺得腦袋的神經有一絲疼痛,手也不自覺地更抓緊抓緊了湮明幾分,彷彿是一種條件反射。
送走那人,湮明轉頭,語氣極盡溫柔地問:“怎麼了?還是高跟鞋不舒服?”
我搖搖頭,淡淡地問道:“剛纔那個人是誰?”
湮明說:“墨洛克現任王妃的第二個兒子,據說是內定的王位繼承人。”
我話沒經大腦地說:“看上去挺熟悉,好像在電視上經常看見。”
湮明看着我,好久,才說:“天嫵,這個人應該很少在電視上出現的,你原來見過他?”
我搖搖頭,老老實實地回答:“我不記得,就覺得他好生熟悉。”然後想想,又說:“可能這個國家的男人都長得很像吧。”
湮明輕輕地握了握我的手,對我說:“你可能有些累了,我們去吧檯坐坐吧。”說完,便把我帶到了露天吧檯上。
我們面對面地坐着,沒有話語,我偶爾側頭看着煙火。
我點了一杯幹馬天尼,低頭看着自己桌上的綠色透明的液體,忽然一下一飲而盡。
湮明坐在我對面,皺皺眉,跟我說:“這酒很烈,不要喝太快了。”
我搖搖頭,又問服務生要了一杯馬天尼。剛準備從服務員手中接過來,酒杯卻被湮明截了過去。
他眉頭皺得更深:“你怎麼了?”
我擡起頭,和湮明對視,我自己也不知道,爲什麼一出現在這個奢華地會場,就覺得全身提不起勁來;爲什麼看見剛纔那個皇室成員,我會覺得心亂如麻。我隨便找了一個理由:“也許是時差沒有調整過來。”
然後我笑笑,對湮明說:“把酒給我,這個挺好喝的。”
湮明把酒遞給我,然後說:“喝完這一杯我們就走。”
我點了點頭。
忽然,一個在不遠處溫柔低沉的聲音響起,那個聲音穿過了煙火綻放的聲音和音樂的旋律傳到了我的耳裡。那應該是一句輕輕地低喃,是一個人的名字。
“艾瑪麗。”
我全身一僵,然後幾乎是用盡了全力讓自己回頭,心中卻在不住地狂跳。
艾瑪麗,艾瑪麗,我的腦袋開始有點疼。我記得這個名字。
我眼睛不停地搜索,卻發現是一個完全不熟悉的面孔對着他的女伴輕聲細語。
我有些失落,回過頭,對上湮明探究的眼神。
頭依然有些疼痛,記憶的匣子彷彿一下子打開,無數的碎片衝進了我的腦海中。我好不容易抓住了一些,然後它們組成了我的一部分記憶。
記憶中,曾經有人冷冷地對我說:“你以後就叫艾瑪麗吧。在我這裡總需要有一個名字的。”
也有人,曾經用輕柔的話語喊着:“艾瑪麗,艾瑪麗……”
我隱隱約約想起了那個人的樣子。想起了他黝黑的皮膚和琥珀色的眼眸。
記憶中,有很多年,我曾經無數次地喊他的名字,在現實中,在夢裡。
他應該出現在沙漠,出現在綠洲,卻不應該出現在這裡。
不知不覺,湮明已經站在了我的旁邊,他手扶着我,說:“你醉了,我們回去。”
我搖搖頭,覺得自己沒有醉,頭卻昏昏沉沉:“我還想多待一會。”
可話還沒有說完,我就被湮明從座位上拉了起來。
他一手握住我的手,一手攬過我的腰,把身形不穩的我帶出了會場。
那個晚上,也許是由於酒精的作用,我又開始沒完沒了的做夢。
夢中,我又再次從昏迷中醒了。
我掙扎着爬起來,可還是全身疼痛。我側頭一望,發現自己睡在一長很舒服的牀上,一個人正坐在離牀不遠的餐桌旁,手裡正在擺弄着一個我開始以爲是塑料玩具的東西。
後來想想,也真是覺得好笑,我居然把世界上都享有盛譽的加利爾突擊□□看成了一個塑料玩具。
可是那時候,我對槍支真的一點都不瞭解。
那個弄槍得人彷彿知道我醒了,停下手中的活,轉過來看我,可是由於光線的原因,我看不見那個人的臉,但是我可以肯定,那個人可以看到我的全部表情。
忽然,一個聲音從他身邊傳來,這時我才發現他的身邊站着一個人。
那個站着的人開始對我說了一句我不懂的話,然後用英文,口氣有些不耐煩地說:“頭兒,這個女人的確不會阿拉伯語。”
我當時聽了覺得奇怪,想說話,卻發現自己的嘴脣已經乾裂到一張嘴就疼得厲害,我管不了那麼多,忍着疼說話,可是聲音卻如蚊蟻:“你們到底是什麼人?”
那個站着的人聽了,忽然站到我面前,拍拍我的臉,弄得我的臉生疼。
那人語氣不屑:“不錯嘛,嘴巴這樣還能說話。”
我掙扎了一下,眼睛轉向坐着的那個沉默的人,狠狠地瞪着他,卻仍然看不清他的樣子。
我記得第一次醒來的時候遇到的那個人。我好想看看那個人到底是不是他。
那個站着的人卻猛然把我的臉搬過來和他對視。
他威脅說:“記得,趕緊學阿拉伯語。這裡是突尼斯,別的他媽的語言絕對不行。”
我震驚。我不是在前一陣還在利比亞做志願者嗎,怎麼一下子就來到突尼斯了?
那人彷彿看出了我的疑惑,對我說:“我們的頭兒在利比亞沙漠那發現了你,把你帶到了這裡,你可要好好謝謝他。”說着,跟我指了一下坐着的人。
那個坐着的人仍然在不慌不忙地欣賞着他的槍,彷彿根本就沒有聽到我們的對話。
站着的人又對我說:“聽好了,想在我們這裡好好地待下來,可是要幹活的。別把自己當女人。想當女人,就去帳篷好好地讓男人享受。”
我聽了這話,厭惡地想要掙脫開他的鉗制,可是力量相差太大,只把自己弄得更疼。
忽然,那個一直沉默的人發話了:“算了,塞勒曼,放開她吧。讓她休息一下。”他的聲音和我第一次從昏迷中清醒的時候聽到得一樣。
抓着我臉的人終於把手放開,可我的臉還是火辣辣地疼。
那個說話的人站了起來,走到了我的面前。他比塞勒曼還要高大,把室內的光線遮了一半。他的聲音很低沉,吐字很緩慢,卻透着威脅:“照塞勒曼的話去做,給你一個月時間學習阿拉伯語。否則不要想到這裡待下來。”
他轉身準備離開,忽然好像又想起了什麼,側頭對我說:“你以後就叫艾瑪麗吧。在我這裡總需要有一個名字的。”
艾瑪麗,我的新名字。
後來,那個人告訴我,在阿拉伯語中,艾瑪麗代表着希望。
希望啊。
我猛然睜開眼睛,發現自己其實一直都躺在這個金碧輝煌的房間。
記得幾年前在做心裡治療的時候,我總是分不清真實的回憶和虛幻的夢境。後來心理醫生告訴我,其實很多夢境也是我腦海中真實的一部分,只是我的意識一直在欺騙自己,催眠自己說那些真實的事情都是想象。
可是現在,我的腦袋卻不知道怎麼回事的,沉寂了那麼多年之後,把以前的碎片一點一點地拾了起來,而且,這些碎片,即使時常出現在夢中,也能讓我分明地覺得是真實的過往。
我擡手揉揉眼角,卻觸到一片潮溼的冰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