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4)

話又說回來,倘若朱元璋全不念這些,像對午門外的宋濂一樣毫不容情,李善長又有什麼迴天之術?他也犯不上低三下四、卑躬屈膝地去求生,反叫朝野上下看不起。由於打定了這樣的主意,他便一言不發。

連李善長這樣的人都不乾淨,在胡惟庸反心畢露時都模棱兩可,這着實叫朱元璋灰心又傷心,但他確實不能殺李善長,至少現在不能殺。可惱的是他居然不跪下求饒,這同樣是對朱元璋皇權的大不敬和侵犯。

朱元璋對李善長說:“因爲你有功於社稷,也免李存義一死,發往崇明島效力,但你侄兒李佑是不能免死的。”

李善長跪在皇帝面前,竟未言謝。朱元璋很生氣,敲山震虎地來了一句:“人老了就糊塗,不明事理了嗎?”

李善長仍無動於衷甚至有點麻木地跪着,好像真的老糊塗了,根本聽不懂朱元璋的話似的。

朱元璋嘆息着說:“劉伯溫臨終時,上了個彈劾胡惟庸的奏疏,還叫他兒子捎話給朕,他希望時間證明胡惟庸是個好人,是他看錯了胡惟庸,他說他願意自己錯了,那將是天下人的福氣。不幸的是,胡惟庸被劉伯溫言中了。朕周圍要是能多幾個劉伯溫,何至如此?”

這話如同鞭子一樣抽打在文武百官每個人的心上,不留鞭痕,卻叫人慚愧,許多大臣都不敢擡頭。

這時劉三吾越位出班,朗聲奏道:“據臣所知,葉昇既是胡惟庸死黨,藍玉應當連坐,因爲藍玉和葉昇是親戚、姻親。”

朱元璋心裡暗罵,劉三吾老兒也很會看風使舵,他必是得到些宮闈中的風聲,知道藍玉勾引惠妃的隱情,他上這個條陳不是正中皇上下懷?豈不知他想錯了。朱元璋生怕打草驚蛇,現在藍玉手握重兵,雄踞邊陲,弄不好一扯起反旗,那還得了?所以劉三吾捱了訓斥,朱元璋說,藍玉是他的衛青、霍去病,橫掃大漠,捍衛北疆,質問劉三吾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熱臉貼了人家的冷屁股,劉三吾討了個沒趣,退了下去。

朱元璋又叫人把宋濂帶上來。

值殿官答應着跑出去,朱標滿懷希冀地望着朱元璋。

宋濂被帶上來了,朱元璋問:“宋先生有什麼話可說嗎?”

宋濂不卑不亢地說:“我本不應爲官,這是咎由自取。”這話說得夠遠的了,且有點風馬牛不相及,朱標爲他着急。

朱元璋說:“你不要顧左右而言他。你是教子不嚴之過,看在你爲太子師份上,對你從輕發落。”朱元璋眼睛向屏風上一掃,上面有個大字紙條,寫有“茂州鹽案”字樣,他靈機一動,說了句:“罰你流放四川茂州,下去吧。”朱標鬆了一口氣。

宋濂卻說了句:“那就再活幾年。”搖搖擺擺地下殿去了。見他如此倨傲,連謝都不謝,朱元璋很生氣,但也斷無立刻反悔之理,他靈機一動,反倒解嘲外加開脫地說,都是自己寬縱過度,才把臣子寵成這樣,赦免了死罪,宋濂不謝,李善長也不謝。

幾天後,愁雲慘霧的殺戮開始了。這次的殺戮震動了京城,萬人空巷,都來觀看行刑,那些公侯大臣,每人頸後都插着奪命牌,每人身後站一個赤衣劊子手。

胡惟庸則很特別,五套馬車分別朝向五個不同方向,每輛馬車後頭有一條鐵鏈子,分別綁在胡惟庸的頭部和四肢。三聲炮響,監斬官徐達、湯和手中的令旗舉起來了,五輛馬車上的馭手揮鞭打馬,先是把胡惟庸從平地上平擡了起來,懸在半空,隨後又一聲炮響,只見五馬拉車,車拼命向不同方向拉去,人們眼前立時血光飛濺,聽到一聲淒厲的慘叫,人潮洶涌地往後退。隨着砍瓜一樣的行刑開始,濺起的血水使前面看熱鬧的人迸了一身,人羣漸漸散去。

朱元璋廢除丞相制

一個月後,朱元璋下令廢除中書省,由自己直接統領六部,並規定此後朝廷不得再立丞相這個職位,所有的權力都集中到他一個人手中。

夜深人靜時,他會想三萬個頭顱裝在馬車裡要拉走,要裝多少車?怕要三百輛馬車吧?那麼運屍身的恐怕要六百輛。九百輛裝着屍首的車隊從金陵排過去,也許要排到浦口。這念頭讓朱元璋自己都嚇了一跳。

奉先殿裡,朱元璋在燈下飲酒,一杯接一杯地喝。他並不是嗜酒的人。坐在一旁的馬秀英從來沒見他喝這麼多酒,勸他別再喝了。

“朕高興啊!殺了這麼多謀逆之臣,朕能不高興嗎?”他苦笑着,突然大放悲聲,一邊哭一邊又往口裡倒酒,馬秀英奪了酒杯。

“朕今天殺了十侯,奪死去的侯爵十二侯!你說,他們爲什麼背叛朕?那華雲龍、費聚、吳楨、陸仲亨,都是我同縣同村的朋友,還有內弟郭興,我把他們帶出來,把他們從一個吃不上飯的平民,舉上了公侯大臣的地位,他們還有什麼不滿?還有什麼不知足?你說該不該殺?”

“現在說該不該殺的也都晚了。”馬秀英說她記得大明律裡規定,“王侯有罪,前三次只是警告,犯第四次才治罪呀!再說,皇上不是一向反對不教而誅嗎?”

“你好糊塗!可寬宥三次,那要分是什麼罪,謀反罪一次就夠殺頭了,難道朕應當允許他們每個人造三次反嗎?”

馬秀英並不相信這些人都是謀反的,“大多數人是受了株連,況且,殺開國功臣,總是叫人心寒的,人家會說陛下忘本。況且他們當中好多人只是與胡惟庸交往多一點,有幾個是要造反的!”

朱元璋卻並不後悔,他們當中有自恃功高的、有倚老賣老的,造反往往都是這些人,最有危險的也是他們。

馬秀英聽了這話,很費解,吃驚地望着他。

朱元璋說:“你以爲我殺這麼多人好受嗎?我的心都在哆嗦!”

馬秀英認爲這些人多是上了胡惟庸的賊船,有的是受了牽連。她就不信,李存義和李善長的兒子也會謀反,他哥哥位極人臣,他侄兒是當朝駙馬,他本人是太常寺丞,他就是追隨胡惟庸改朝換代,他又能怎麼樣?他也對不起他哥哥呀!他真若反叛,這不是給李善長臉上抹黑嗎?

“李善長也不是什麼好東西。”朱元璋說,“胡惟庸怎麼起家的?不是他提攜的嗎?李存義和胡惟庸結成兒女親家,還不是想借着他的權勢往上爬?”朱元璋說他夠給李善長的面子了,講連坐李善長也有罪。

馬秀英稱道對李善長網開一面還是得人心的。胡惟庸一案几乎席捲了開國功臣一半以上,殺了三萬多人,誰聽了都倒吸一口涼氣。

這時,宮女扶着哭泣的郭寧蓮來了,不知是不是嚇醒了酒,朱元璋竟站起來讓座:“是寧妃,這麼晚了還沒睡?”

郭寧蓮道:“皇上喝慶功酒,我也想喝呀!”

馬秀英預感到要壞事,忙拉郭寧蓮坐,說:“妹妹,有話好好說,我知道你心裡不好過。”郭寧蓮不坐,指着朱元璋的鼻子說:“你大義滅親,滅到我郭家門上了,你殺了我大哥郭興,爲什麼不殺我呀!不是滅九族嗎?我哥哥有什麼罪,他不過與胡惟庸有交往,有禮尚往來,那時胡惟庸並沒有謀反啊,皇上早知他有反骨,幹嗎用他做宰相啊?說陛下也是胡黨,這應該吧?”

朱元璋竟啞口無言。郭寧蓮哭着說:“你好沒良心!你當窮和尚討飯,昏倒在我家門前,是誰救了你?是誰給你點了墳山?我兩個哥哥跟你南征北討三十年,最後就換來個滿門抄斬的結局嗎?我父親剛死,屍骨未寒,你敢到他墳上去說一句嗎?”

被罵得狗血噴頭的朱元璋忍耐不住了,大喊:“賤人,你越發放肆了!來人!”擁進來幾個錦衣衛的人,但沒敢動手。

朱元璋發令:“把她捆起來,打入冷宮。”武士們看着馬秀英,仍不敢馬上下手,馬秀英跪下道:“請皇上看在寧妃出生入死跟你打江山的情分上,原諒她吧,人都有感情,她心疼自己的哥哥,也是人之常情啊!”朱元璋把酒壺酒杯全稀里嘩啦地摔在地上,氣哼哼地走了。

皇覺寺的刺客

朱元璋成功地擊垮了達蘭和胡惟庸,他自己的精神也被擊垮了,一夜之間好像顯著地衰老了。他忽然想起了皇覺寺,那裡雖也有辛酸,此時想來卻充滿溫馨。

人是很奇怪的,處於逆境時容易想起舊時的歡樂與痛苦,人在巔峰時也一樣,憶舊也是一種精神上的自我慰藉吧?不管他內心怎樣悒鬱、沉重。回故鄉的皇覺寺,他必須令萬民看出他是衣錦榮歸的榮耀。這是洪武十六年的重陽節,坐落在鳳陽(濠州)地面上的皇覺寺出盡了風頭。五十六歲的朱元璋回來祭廟了,鳳陽和臨淮兩地萬人空巷,輝煌的皇覺寺山門內外人山人海,觀者如堵。

幾百個和尚在住持長老率領下鳴着法器、擡着祭器在山門前接駕。

朱元璋皇帝的鹵簿、大駕浩浩蕩蕩向皇覺寺山門開來。

隊伍最前面開路的是老將徐達、湯和率領的五百紅、黑甲士方陣,隨後是左右各十二面龍旗,北斗旗居前,豹尾旗居後,稍後是左右各六十四面旗,門旗、日旗、月旗、青龍、白虎、風、雲、雷、雨及江、河、淮、濟旗,還有天馬、天祿、白澤、朱雀、玄武及木、火、土、金、水五星旗。

隨後跟進的是玉輅,朱元璋乘坐的高一丈三尺九寸五分紅黑漆的玉輅居中,左金輅、次革輅、右象輅、次木輅。朱元璋乘坐的玉輅四周羅列着黃麾仗、黃蓋、紫方傘、雉扇、朱團扇等,幢節、儀刀、鐙仗、畫戟等儀仗後面太監們擡着金交椅、金腳踏、水盆、金痰盂等。

在這一片明黃耀眼的隊伍中,朱元璋的玉輅車門簾高卷,他躊躇滿志地望着他即位後出資重修的皇覺寺,是那樣金碧輝煌,稱它爲天下第一寺毫不過分。

在衆和尚中,腮上有疤的一個五十多歲的和尚顯得不夠安分,他手裡擊打着木魚,眼睛卻不時地四下溜着,注視着漸漸走近的皇家儀仗,他就是如悟。皇家大樂起,登時蓋過了鐘鼎木魚之聲。

衆和尚全都斂首長揖,目不斜視。疤臉如悟動了一下,手不由自主地在袈裟外面按了一下,可惜沒有人注意他。

朱元璋在文武百官的簇擁下,走下玉輅,他眯起眼睛,望望皇覺寺巍峨的正殿檐角和雕得玲瓏剔透的獸頭,聽着悠悠的風鈴聲,不由得感嘆不已。

這就是朕起家的皇覺寺嗎?當年若沒有這座廟爲朕遮風擋雨,有一碗僧粥果腹,若沒有佛性大師的開導,會從這裡走出一個大明王朝嗎?世事滄桑,故我安在?大概由於感慨太多,朱元璋看了身旁的雲奇一眼,正要接受長老呈獻法器。忽然疤臉如悟從和尚方陣裡跳了出來,他扔掉木魚,從懷中抽出一把寒光閃閃的利刃,向朱元璋撲來。

雲奇最先認出了他,驚駭地啊啊大叫,想制止也來不及了。說時遲,那時快,如悟已衝到跟前,左手抓住朱元璋的玉帶,右手舉刀便刺。在衆大臣和校尉、護衛們一片驚呼聲中,老將徐達大吼一聲“蟊賊勿傷吾主”,凌空躍起,飛起一腳,踢落如悟手中利刃。

立刻擁上一羣錦衣衛士兵,把如悟死死擊倒在地上,不由分說,刀劍齊下,頓時血光四濺。雲奇又驚又痛,閉上了眼睛。和尚們嚇壞了,跪倒一大片。驚魂甫定的朱元璋在校尉們扶持下,倉皇地上了玉輅,連平天冠也滾到了車下,幸虧雲奇發現,拾了起來,一瘸一拐地追隨倉皇回程的大駕而去。

和尚們全都遭了殃,錦衣衛的官兵們對和尚揮舞棍棒,打得僧人滿地滾爬,鬼哭狼嚎,看熱鬧的百姓一鬨而散,互相推搡,山門前到處是遺棄的鞋子和雜物。

朱元璋處於嚴密護衛中,他在晃晃悠悠的玉輅中閉着眼,情緒極爲低落。如悟這不是恩將仇報嗎?當年如果不聽雲奇和馬皇后的,一刀把他宰了,焉有今日之禍?當年只割了他的舌頭留下一條命,本是寬大,寬大的報答是十六年後的行刺!朱元璋灰心到了極點,人人都說他過於重殺戮,這麼殺,仍然殺不退鋌而走險者,可見還是手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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