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4)

楊希聖說:“罪官在。”急忙拉老孃過來。胡惟庸親自驗包,打開一個,裡面是一些衣服,再往下一探,手觸到滑溜溜、硬硬的東西,衣服下面竟有一大堆珠寶。楊希聖嚇壞了,馬上跪下了。當一個士兵過來探頭看時,胡惟庸卻用衣服蓋住了,而且不等士兵看,早迅速地替楊希聖繫好包袱,交還到楊希聖手中,說:“快走吧,好好做人,還是有起用機會的。”楊希聖眼裡淌出淚來,說:“今後老孃不會凍死路上,都託胡大人福了,我替老孃爲你燒香,祝你長壽。”

胡惟庸擺擺手,親自送他母子到大門口。

殺雞儆猴

一場風暴過去了,權力炙手可熱的楊憲不但沒能如願以償地爬上丞相寶座,反倒丟了性命。朱元璋很震驚,立國不久,就出楊憲這樣以身試法的人,不嚴加整肅,哪堪設想?

這天早朝時,朱元璋決定再次敲警鐘。

華蓋殿的御座前新立起一塊銅匾,上面有朱元璋手書“設官爲民”四個字。淨鞭響過,朱元璋對站在丹墀下手持笏板的文武臣僚說:“你們都看到朕新立的這塊銅匾了吧?設官是爲了什麼?設官是爲民,不是爲了官。”他環顧四周後說,“殺朱文正,殺楊憲都是不得已而爲之,他們是壞榜樣,有人敢以身試法,仍然要殺頭,要剝皮實草。”

停了一下,他從屏風上取下一大張紙,上面寫滿了人名、官職,他這幾年一共任命了郡縣官234名,派遣他們履任時,給他們羅、絹、夏布和銀子,連家屬都減半發給,這是歷代所沒有的。爲什麼?朱元璋希望他們有足夠的銀子來養廉,餓不着、凍不着,有田畝、有房子,有足夠的俸祿,仍然貪得無厭,那怪不得他不客氣了。

朱元璋又說:“天下初定,百姓財力很弱,你們對百姓侵害,就等於初飛的鳥兒拔它的翎毛,新栽的樹木動搖它的根。朕要廉吏,也要能吏,廉能二者缺一不可,唯一不要的是貪吏、庸吏。”

百官唯唯,大殿裡鴉雀無聲。

朱元璋問:“寧國知府陳灌來了嗎?”陳灌是他特旨宣來面聖的。

一個穿一身舊袍服的中年官員從殿外進來:“臣陳灌在。”他沒資格站在丹墀下上朝。朱元璋又問:“興華縣丞周舟來了沒有?”

周舟也從殿外臺階下上來:“臣周舟謹見皇上。”

朱元璋離了龍椅,走到陳灌跟前,扯起他的衣袖對衆大臣說:“你們看他這舊袍子,已經穿了好幾年了,從未做過新的,你們以爲他是裝樣子的嗎?”朱元璋先後派了兩位官員下去私訪,陳知府家竟然家徒四壁,他的薪俸都賙濟了貧民和念不起書的學子。

朱元璋又指着周舟說:“他纔是個縣丞,官很小,可他離任調吏部當主事時,該縣縣民萬人聯名上書留他,朕又把他派回去當縣令,周舟的官雖小,卻是爲國分憂的官……”

大臣們大多數垂着頭不敢看朱元璋,只有劉基笑眯眯地不時地與朱元璋對視交流。朱元璋注意地看了一眼羣臣,忽然問:“宋濂呢?他怎麼又沒來上朝?”“又”字用得是很有分寸的,一來朱元璋是第二次在早朝時問起過宋濂,二來也向羣臣表明,他朱元璋是無所不知的,他能在一片黑壓壓的人頭裡辨出他要找的人,知道哪一個沒上朝,在他面前,哪個臣子敢怠慢、玩忽職守?

沒人應聲。朱元璋降旨派人去叫,“別以爲當了太子師傅就可以不守朝綱了。”胡惟庸應答一聲:“臣馬上派人去宣他。”

大家明白,這也是殺雞給猴看。對他當年三顧茅廬請出山的浙西四賢都如此不徇私情,何況別人?

朱元璋喝泔水

此時,在奉天門外走來一個風度翩翩的美男子,她正是女扮男裝的楚方玉,雖已芳年不再,但因寄情山水書畫,不染世俗紛擾,猶顯風韻依舊,如同豆蔻年華少女,雖着男裝,也掩飾不住風采。

楚方玉一隻手裡拿着揭下來的皇榜,另一隻手提着一個陶罐,來到登聞鼓前,沒等武士上來制止,她已擊了幾下。她是有意把平常的一件事弄得捅破天,她從小喜歡惡作劇、喜歡冒險。

鼓聲傳入華蓋殿,朱元璋問:“什麼人擊登聞鼓?”

楚方玉已闖到丹墀下,朗聲說:“皇上,我是看了陛下的皇榜,來獻珍珠翡翠白玉湯來了。”朱元璋打量着這個英俊的青年,怔住,一時無以爲答。衆大臣都覺得事情蹊蹺,全都竊竊私語,大殿裡一片嗡嗡聲。她的出現,令劉基大感意外。

朱元璋說:“你是何人?你敢來獻湯?若是不對了,你知道是什麼罪嗎?”楚方玉也打量着朱元璋,眼前的皇帝幻化成當年差點餓死的行乞小和尚,她確認了自己的判斷,從容地說:“自然是欺君之罪。若這珍珠翡翠白玉湯對了呢?”

朱元璋說:“不可能。十幾個御廚請教了很多名手,都沒有做出那個味道來,你怎麼行?”朱元璋以爲她是來討賞的。

楚方玉舉了舉手中的陶罐,問:“陛下記得嗎?當年是不是用這種罐子盛的湯啊?”她發現了劉基注視着她,有擔心,也有疑惑,楚方玉報之以一笑。朱元璋眼前幻化出當年土地廟前楚方玉遞給他的陶罐,於是朱元璋說:“難道因爲裝在這種罐子裡,湯就不一樣嗎?”

“也許是吧。”楚方玉說,“請陛下品嚐。”

雲奇見朱元璋向他點頭,便跛着腳下殿,從楚方玉手中接過陶罐,捧到龍案上。朱元璋打開罐子,向裡面看看,皺了一下眉毛,還是端起了罐子,喝了一口,但他立刻乾嘔起來,吐了一地,衆大臣全都爲之變色。這是什麼湯啊,酸哄哄、臭烘烘的,和泔水沒有什麼兩樣。

劉基開始替楚方玉擔心了,她可是中瞭解元的人啊,他又無法幫她,不知楚方玉意欲何爲。朱元璋跳起來,傳旨推下去斬了!怒斥她竟敢殿前欺君、戲君!竟敢盛了半罐泔水來騙天子,實在可惡。

已經上來幾個武士按住了楚方玉的雙肩,劉基幾乎要出來講情了。

楚方玉非但不懼,反而縱聲大笑。

朱元璋說:“你死到臨頭了,笑什麼?”

楚方玉說:“自然是笑可笑之人。皇上敢當着你的大臣面,讓我說幾句話嗎?”

朱元璋說:“你說。”楚方玉雙肩抖了一下,甩脫兩個武士,說:“其實,當年陛下窮途末路,餓昏在土地廟前,好心人給你喝的珍珠翡翠白玉湯,就和今天我獻給陛下的一樣。”

“不可能,你巧言令色。”朱元璋說,“再說,你又怎麼能知道當年的湯是這滋味呢?”

楚方玉說:“當年獻湯人是我的姐姐,討飯討來這湯的人卻是我。陛下知道我姐姐稱之爲珍珠翡翠白玉湯的是從哪裡來的嗎?是從大戶人家的泔水缸裡舀出來的,爛菜葉爲翡翠,白米粒爲珍珠,水是白玉。”

“泔水?不可能!你又在戲弄朕。”朱元璋說,“泔水怎麼會那麼香?叫朕終生難忘?”

“這其中的道理再簡單不過。”楚方玉說,“那時陛下正蒙難受苦,人在求生不能時,能喝上一口泔水,也會感到如同生命甘露。而今皇上擁有天下,珍饈美味每頓羅列,吃什麼也不會香了。”

朱元璋低頭沉思了好一會兒。大臣們也竊竊私語,劉基大大鬆了口氣。楚方玉道:“陛下不再殺我了吧?我可以走了嗎?”

朱元璋忽有所悟,說:“你今天不是來獻珍珠翡翠白玉湯來的,你是專門來進諫的,對嗎?”

“不敢,”楚方玉嫣然一笑。朱元璋忽然注意到了楚方玉眉間的那顆好看的胭脂痣,不由得眼前迭化成當年送他白玉湯的姑娘姣好的臉。

朱元璋問:“你姐姐好嗎?朕恍惚記得,她眉間有胭脂痣,怎麼你也有?你姐姐在哪?”楚方玉說她已在亂離中死去了。

朱元璋說:“可惜,朕一直想找她,想報答她,卻沒有機會。”

“這張貼皇榜不是很聰明的辦法嗎?”楚方玉揶揄地說,“白玉湯不是送來了嗎?恕我直言,一國之君,爲一碗湯佈告天下,陛下不怕將來史家寫入正史令皇上蒙羞嗎?”朱元璋很覺赧顏,他急忙聲明,這並非他的本意,他也正爲此事惱火。

停了一下,朱元璋對羣臣說:“大家都看見了,珍珠翡翠白玉湯,其實是泔水,同樣的泔水,會使人有完全不同的感受,這提醒朕,也提醒你們,切不可忘本,不可忘乎所以。我們都應當謝謝送白玉湯來的青年人。”朱元璋再次打量楚方玉時,忽然說:“朕看着你有點面熟。”

劉基出班奏道:“他叫楚方,是鄉試中了第一名的解元,在京等待會試的。”

朱元璋說:“對了,在貢院號舍裡見過你。好啊,希望朕能聽你在殿上對策,名登三甲。”楚方玉與劉基對視一眼,淺淺一笑。

官場保身之道

見只有朱標在文樓看書,朱元璋踱進來順口問:“先生還沒有來?”見朱標在看宋濂的自刻文集,不禁皺皺眉。

朱標近來說話,總是先生如何如何,今天又說,先生說,不一定天天往耳朵裡灌,關鍵在於領悟。朱元璋問他《資治通鑑》看了多少了。

朱標說,先生不主張他多看《資治通鑑》,他說那裡面缺少仁義道德,爲仁君所不取。

朱元璋有點火了:“一口一個先生說,朕說的反不如他的了?”

朱標說,天地君親師,父皇佔了君親兩位,師傅排最後,能不聽父皇的嗎?朱元璋只得這樣開導太子:“先生教的沒錯,也不能全信,好像有哪位古聖賢說過,盡信書,不如無書。”

朱標馬上告訴他出處,這是孟子的話。朱元璋最討厭孟子,偏偏自己是拾孟子牙慧,便立刻板起了面孔:“他說的,不足爲憑。”停了一下又問最近宋濂都教他什麼了。

朱標說:“仁孝爲上,重禮教輕刑法。一個君主,用仁愛之心去馭天下,則四海臣服,天下歌舞昇平。”朱元璋哭笑不得提醒太子別忘了,“仁政並不能使壞人感化過來,仁政只對善良的人有用。韓非子主張二柄,也就是兩樣法器,一是刑,二纔是德,殺戮爲刑,慶賞爲德,不要說老百姓,就連那些大臣都一樣,害怕刑罰,而追逐利祿。”

朱標不以爲然,他說先生以爲,重刑只能收一時之效,重德才會長治久安。

“又是先生說。”朱元璋哭笑不得,心裡暗自動了這樣的念頭,也許得給他換一位老師了,將來把太子教育成宋老夫子那樣的人,怎麼管理天下?朱標卻十分尊崇他的師傅,自認爲若能把宋先生的品格、學識和爲人學到手,那可是天大的喜事,但太難了。說這話時,眼中充滿了崇拜的神韻,這更令朱元璋憂心忡忡。

朱標察覺了,問:“父皇好像不大喜歡他?

朱元璋答非所問,說準備讓宋濂專心帶人去修《元史》。

朱標固執地要跟宋濂學,“他的文章好,淡泊寧靜不造作,文如其人。他從來不求什麼,他纔是五品官,父皇對他其實太吝嗇了點。”

朱元璋對宋濂說不出是褒是貶,他清高,給他官他不當。當了翰林院學士了,連朝都不上。朱標說他最喜歡先生爲別人寫的墓誌銘和序、跋。真是好文章,讀起來如甘泉沁入心扉。其實朱元璋也有同感,但不能支持太子。朱元璋強調當皇帝不靠文章。朱標提到他人品也好,從不講別人壞話,從不說謊。

“這倒是。”朱元璋也有另外的看法,“從不講別人壞話,對他來說,是最簡單的官場保身之道。”

朱元璋父子正爲宋濂的爲人、品格、見解、學識爭執不休時,宋濂邁着夫子的方步來給太子授業了。

他見到朱元璋,一怔,趕緊行禮說:“沒想到皇上在這兒。”

朱元璋單刀直入地問:“這幾天,早朝先生不去,午朝也不見影,怎麼回事?”

宋濂說他不慣於官場禮儀,他這官本來也無實職,皇上何必苛求。

朱元璋很不高興地說:“上朝,是人臣起碼的,這還叫苛求?”

朱標爲他的座師開脫說:“禮賢館的先生是國賓,不能與卿大夫等同。”朱元璋開玩笑地說:“今後不好辦了,朕才說一句,就有人替先生辯解了。”幾個人都樂了。

朱元璋轉而嚴肅地問:“昨天晚上先生幹什麼去了?去進學街喝酒了嗎?”宋濂心裡一動,章溢家住在進學街,他昨天晚上也果真在他那裡做客。他心裡暗想,朱元璋精明心細到如此地步,是國家之福,也未嘗不是士大夫之憂。

宋濂說:“章溢過生日,到他那去喝了三杯。皇上連這小事也知道?”但他馬上又笑了,“幸而我從不說謊,皇上連大臣家的泔水都有本事弄出來呀!”

朱元璋笑了,說:“過幾天朕再爲太子配一位師傅,先生編《元史》,有些顧不過來。”這是他釜底抽薪的第一步。

宋濂淡然地說:“怎麼樣都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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