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安己心
李苒提着筆，看着手裡微黃的熟萱，直到筆上的墨要乾涸了，才落筆下去。
“阿澤：
我覺得，這封信，應該是能由我親手交給你的，信裡很多話，是應該能在很久遠之後，對時對景之時，親口對你說的。
不過，以防萬一，我還是先寫下來。
我原本以爲，這一輩子，我肯定能長命百歲了，嗯，現在，我還是這麼以爲。
只是未雨綢繆。
在遇到你之前，我常常想到死這件事，仔細的、從容的想，心境平和。
遇到你之後，直到此刻之前，我一次都沒想過我的死。
現在，想到死，我只擔心你.
“找路去了，五爺去鎮上了，今天逢集。
“因爲找不找大夫這事兒，周將軍跟五爺商量了大半夜，不敢找，周將軍說你能扛過來。”
我們今天的晚飯很豐盛。
我覺得仙魔鬼怪，都是有的，只是他們不像傳說的那樣，神通廣大。
事情很簡單，她男人病了，她給他燒了黃裱紙喝了沒好，給他喝了童子尿也沒好，又給他喊了魂，都不見好，她實在沒辦法了，只好來求大仙。
“有個娘兒們，象是離這二十里外的那家的婆娘，拎了個籃子，往廟裡來了。”
“好。”
李苒擡手摸了摸自己的額頭。
李苒點頭，她得努力吃點東西，雞湯最佳。
咱們守在外頭，有什麼事都來得及。”
桃濃剛說完，王翠也進來了，沈麥跟在後面，和幾個哨探動作極快的將廟裡儘量恢復原樣。
王翠略了思忖，乾脆點頭，“這樣最好。”
桃濃擡頭看向王翠，“這個角上，原來不就堆了一堆破桌子爛木頭什麼的，咱們還照樣堆上，把姑娘擋在角落裡。
要是你走的時候，我們沒有孩子，我該怎麼辦，我也沒想好。
“醒了，先喝口水。”見李苒睜開眼，桃濃急忙上前笑道。
要是你走的時候，我們有孩子，孩子還小，我肯定會好好活着，好好照顧孩子，讓他雖然沒有父親，也一樣幸福的長大。
要是孩子大了，各自有家，已經到了能夠淡然和父母告別的時候，你要是有心願，我先去替你完成心願，要是沒有，我是去你的墓地守着你，還是跟你走，我沒想好。
李苒緊靠牆角坐着，看着桃濃和王翠兩個，搬了那隻破桌子過來，又拉了些樹枝什麼的，把她擋得嚴嚴實實。
你一個人，太孤單了。
外面天已經黑了，我們現在在一間深入在密林中的孤獨小廟裡，握說這座廟是修給一位狐仙的，希望她能保佑我。
周將軍用狐仙像面前的銅香爐燉野雞湯，燉好了湯，用手扇着味兒，說請狐仙先享受。
“你還真是……是退了，唉，你說你，金尊玉貴的，怎麼跟我們這些賤命下九流一樣，生了病蜷在角落裡，哼都不哼一聲，自己就是自己的大夫，好沒好自己一清二楚。”
“是要趕緊找個大夫吧。”李苒低低道。
王翠在外面值守，說湯燉到一半，就有狐狸來了，我們今天的肉特別多，桃濃扔了些肉出去，說那些狐狸都是狐仙的親戚後輩，算是孝敬狐仙了。
婆娘好象做什麼都重，李苒聽着她放下籃子，擺了供品，呼呼吹着氣點着了香燭，再聽着她咕咚咕咚磕了頭，開始禱告。
桃濃看着李苒慢慢喝完大半碗雞湯，剛接過碗要送出去，守在廟外的哨探衝進來。
“能不能想辦法扔給那個婆娘？她男人得去找個大夫看看，要不然她真得當寡婦了。”
這也是我想不好如果你走了，我要不要跟你走的原因。
周將軍說，這裡陰氣太重，咱們得趕緊走。”
李苒怔忡良久，沒再寫下去，收了紙筆，將寫好的信貼身放好，蜷縮在門板上，閉上眼睛就混沌過去。
“周將軍呢？”李苒環視了一圈。
想吃點兒什麼不？給你留了碗雞湯。”
私心裡，我是覺得這個難題該留給你。
李苒掙扎着要站起來，桃濃按住她，“你坐着別動，外面下着雨呢，沒有避雨的地方，你就在這裡。”
從混沌中掙扎醒來，李苒沒睜眼，她覺得疲倦極了，比走了一夜路還要累。
魂魄去往新的世界時，也許還記着前塵往事，但那個新的世界，和魂魄生前的世界，全無聯繫，一切都是聞所未聞。
李苒被桃濃扶着，往後靠在牆上，只覺得眼前一片金光，伸手接過桃濃湊上來的碗，一口一口喝了半碗溫水，輕輕吐了口氣，“我沒事兒，好象，燒退了。”
安小五烤了只黃羊腿，香極了。
桃濃笑道。
“趕緊收拾好，咱們得躲躲！”
沒有了我，還有誰能陪着你呢？
婆娘一口方言聽的李苒十分吃力，好在她這禱告一邊哭一邊訴，顛來倒去的說，李苒聽完她一輪禱告，聽着她磕了幾個響頭，又是一輪禱告，再磕頭，再一輪禱告，總算聽出了個大概。
桃濃說着，想笑卻嘆了口氣。
要是你在，該多美好。
死之後那個完全陌生的世間，沒有任何和你有關的東西，沒有人知道你，一切都和現在無關，和你無關，那樣太孤單、太難受了。
我想過很多次，想得很仔細。
我好象是病了，思慮過多。
李苒捏着從衣角中捻出來的一根卷得緊緊的金頁子，遞給桃濃。
還不如守在這裡，可以走一走你走過的地方，摸一摸你用過的東西，看一看你寫的字，讀一讀你讀過的書，和那些知道你、熟悉你的人閒話你，也許還能經常聽到些我不知道的你的事。
沒等李苒撐起自己，桃濃上前扶起她，“我來扶你，你燒了一夜了，叫也叫不醒。”
面前的火堆只餘了紅旺的炭，桃濃削了根細木燈芯，浸在油裡放在李苒面前，一豆亮光，勉強照亮那張微黃的熟萱。
廟裡剛剛收拾好，衆人退出，哨探說的婆娘，腳步重呼吸重的進了小廟。
安小五說，他當年就是靠着這手烤羊腿的本事，才把媳婦娶回家的，我們都誇好吃，他卻不住嘴的遺憾，說調料不全，只有鹽，其實除了鹽，還有小野蔥呢。
“好。”
桃濃說，要是狐仙有知，肯定願意用香爐燉湯，而不是盛香灰。
這裡處處有你，處處能感受到你。
我想到過你的死，你還記得嗎？我問過你一次，你多大了？
她一直很努力的思考着，她是醒着，還是在做夢。
李苒寫完想你，頓住筆，擡頭看向風聲陣陣的窗外。
周圍的動靜，彷彿都能聽得一清二楚，卻又恍恍然，好象身在從前的軍營中，不是軍營中，是在出任務，她看着望遠鏡裡一羣小孩子跑來跑去的玩，炮彈呼嘯而至，她放下了望遠鏡。
桃濃最先進來，抽開一根樹葉濃密的樹枝，看着靠着牆角，衝她微笑着說了句沒事的李苒，鬆了口氣。
我很想你。”
婆娘連哭帶訴，一輪一輪的磕頭，足足磕了四五輪頭，纔算禱告好了，站起來，收了供品，提着籃子出了小廟。
人也是有魂魄的，只是，人死後，魂魄十有八九，不在她原來的世間。
把手腳捂熱了，就燒不上去。
佛說有三千大千世界，人死前在一重世界，死後，就不知道在三千大千世界的哪一重了。
可大約也正是因爲處處有你，處處能感受到你，才更讓人思念，更加痛苦。
也許死亡，就是脫離一重世界，去往另一重世界的過程。
桃濃脫了李苒的鞋子，摸了摸她的腳，一邊給她穿鞋子，一邊笑道：“看樣子好多了，這腳不冰了，前半夜你這腳冰涼，我跟王翠她們，輪流給你捂。
桃濃一根眉梢挑起來，片刻，伸手接過小金棍兒，用力捏成團，“我去扔給她，就算她男人活不了，有這幾兩金子，她也能好過些。”
“小心點兒。”
“嗯，放心。”
桃濃說着，站起來，一路小跑從小廟後門出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