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慕亭從老家回來, 本來衣錦還鄉是件值得高興的事情,但是看她臉色,並不十分歡喜。秦姑娘將她喚進房裡, 問道:“不順利嗎?你爹孃還是不把你放在眼裡?”
蘇慕亭揹着光站立, 顯得臉上表情更加失落, “相反, 客氣的緊。”
“那怎麼還不開心?”秦姑娘問。
蘇慕亭坐到凳子上, 覺得提不起來勁,道:“回去後,才發現他們都老了。在我的記憶力, 有關他們對我的不上心,都是他們年輕時候的事情, 特別是老太太, 每次到莊子裡轉悠, 罵起那些農戶來沒人敢阻攔,那時候我就發誓, 一定要出人頭地,讓他們知道,儘管我只是個女兒,也比他們捧在掌心裡疼愛的兒子有出息。可是現在,老太太再生氣也只能跺垛柺杖, 父親母親也是老態畢現, 倒顯得我頤指氣使不饒人, 好像成了當年的她們。”不得勁。
秦姑娘笑道:“能想明白, 以後就不這麼累了。”
“在這點上, 我比不過溫妹,”蘇慕亭輕笑了下, “她真是捶不壞的銅扁豆,無論別人對她怎樣,她全然不放在心上,既不打擊報復,也不自怨自艾,一心一意走自己的道。”
秦姑娘笑得明暗難辨,“你是個外冷熱內的人,挺好。她則是外和內冷,說好聽是冷靜自持,說難聽是幾近無情,好在她走的是正道。”
再坐了會兒,秦姑娘開始掩脣打呵欠。自金針娘娘離世之後,秦姑娘也卸下了身上的擔子,雖仍住在繡莊,但已不理事務,蘇慕亭知道她現在每天中午都要小睡一會兒,遂扶她躺到內室的牀上,放上牀帳,這才關門出來。
溫秀才向文秀才發了請帖,在家設宴,邀請文家闔家都過來,結果來的果然只有文秀才和他的小娃娃。兩年前,文秀才妻子在街上被失控的馬踩死,那時候娃兒纔剛出生四個月。
大妹因爲約在今天和謝侍郎去見城南書局主事,不能參加今天宴會。
席間,文秀才說瑞瑞入學國子監的事情已經辦妥,溫秀才和二妹自是感謝,連敬他幾杯酒。酒氣上頭,文秀才藉着酒勁打聽大妹的事情。
溫秀才聽出文秀才對大妹還有餘情,遂留了個心眼,有意無意地套他話,知道了他目前身邊沒人,連個妾也沒有,一個月林林總總能拿十兩銀子,住的宅子是國子監配的,不大,但夠用。
吃完飯,大家一起坐下來喝了壺茶,溫秀才送文秀才出門。
送走文秀才,溫秀才心思活絡開了。小妹自然明白他的想法,提醒道:“你可別在大姐面前提這個,當心她給你沒臉。”
溫秀才呵斥她:“有這麼當妹妹的嘛!你姐現在孤身一人,身邊每個知冷知熱的,你不幫着想辦法就算了,還潑冷水!”
小妹翻了個白眼,直截了當問道:“大姐多年前就看不上他,你覺得現在還能把他放在眼裡?”
溫秀才不解:“爲什麼看不上?他現在大小也是個官,以前的脾氣也都改了,現在不是挺好?你姐雖然優秀,但到底嫁過人了。”
小妹同他辯解道:“大姐以前還在村裡的時候,眼光就高得很,現在成了金銀繡莊負責人,國門都出了多回,要求只會高不會低,你要是把她拉郎配給文秀才,她寧願一輩子單着。”
溫秀才被她說得底氣不足,又不甘心,嘀咕着堅持道:“不試試怎麼知道?還是試試吧……”
“去吧!去吧!都當人家爹二十多年了,還摸不準她的心思,還不怕臊,非得哪壺不開拎哪壺。”小妹不耐煩,懶得和他再講,出門去打水沐浴,她今晚住在這邊,明早再回去開店。
溫秀才被她說得臉色一陣紅一陣白,僅存的底氣也蕩然不見,思索了幾回,嘆了口氣,等到大妹回來,也就問問書局印刷的事,不再提文秀才這檔。
蘇慕亭這次回來,帶給大妹一個消息:蘇姑母一年前就已去世,因勞累過度小產,落紅一直不止,拖了兩年,撒手人寰。
大妹默了默,遞了方手絹給她,安慰道:“節哀。”
儘管距離知道這件事已經兩三個月,蘇慕亭說起這個還是止不住大哭:“姑母這麼好的人……”
蘇甜在對面聽見蘇慕亭聲音,走過來扶她回去。大妹關好房門,坐着出了會兒神,繼續拿出金針娘娘的手稿謄寫。
因擔心會弄髒或遺失,大妹打算照着金針娘娘的原稿謄寫一份,把謄寫好的交付給書局,但是金針娘娘的著作有滿滿一櫃子之多,她還要理會繡莊的事務,自然沒有太多的時間去做這個,於是請溫秀才在街頭找了一幫賺潤筆費的先生幫忙。
關於出書,大妹事前徵求過秦姑娘意見,秦姑娘表示支持,畢竟著書立說也算是名傳千古的一種方式,並表示所有費用從自己積蓄裡全額支出。
抄書先生們聚在書室,大妹有空也過去幫忙,但凡胸有點墨,以文人自居的,總喜歡講講皇廷的事情,尤其是這麼一大幫子聚在一起,更是起了個話題就沒完沒了說下去。大家興之所至,每次論起來都要各執一詞。
他們偶爾也會講些後宮野史,比如這一次,從皇帝把第二個皇子立爲儲君,引申到當今皇上也不是長子、嫡子,才七歲就被送去北狄當人質,直到十五歲才被皇廷接回來。先皇統共有四個兒子,先太子騎馬射獵時摔下懸崖而亡,二皇子和三皇子爲儲位爭得頭破血流,最後讓四皇子撿了便宜。
說完皇帝,總要附帶着說說皇后。當今皇帝共娶過兩個皇后,先皇后出生顯貴,只是福薄,進宮不久就怪病纏身,第三年薨了。現在這位身世迷離,進宮初只是個小宮女,兩年間坐到妃子的位置,第五年生下現太子,擢皇后,入主中宮。聽坊間傳聞,現皇后有北狄血統,是皇帝當人質期間認識的,可是皇廷曾經出來闢過謠。不過,現皇后跟皇帝當真配得上‘伉儷情深’四個字,進宮多年仍恩愛如初。
“好像金針娘娘也是從北方來的,”有個年長的先生轉頭問大妹,“是不是北狄?”
“不是的,”大妹答道,“金針娘娘家鄉離北狄有些近,她是實打實的本國人。”
這是大妹聽秦姑娘對外面的說辭,至於是真是假,她也不知道,金銀繡莊的秘密很多,比如消失了的銀針娘娘去了哪裡,這些都是金銀繡莊不能談及的禁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