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裡的富紳集資新蓋了一所觀音堂, 爲了讓整個東凌縣百姓都有機會結識到佛緣,觀音堂的新主持親自帶了徒弟下山化緣,允諾衆人:凡參與捐助之人, 姓名均將刻在功德碑上保存。溫秀才分別以大妹、二妹和三妹的名字捐了一兩銀子, 參與菩薩金身的塑造。
二月十九是觀音娘娘華誕, 觀音堂選擇在這一天開光。前一天晚上, 溫秀才提了香燭, 和易嬸子一起參加開光儀式。
有高僧主持開光儀式,信徒要同觀音堂的和尚一起唸經到天明,等到第一道曙光照進堂內時, 高僧將遮蓋觀音菩薩紅蓋頭挑起,信徒紛紛跪地膜拜。
溫秀才點了香燭, 圍着觀音堂拜一圈, 將蠟燭插進燭臺, 把香插進香爐,做完之後, 邊站在一旁品香爐上鐫刻的名字,邊等易嬸子。
同菩薩像一樣,這座兩人高的銅鎏金香爐也是集東凌縣百姓之資鑄造的,上頭刻有捐獻者姓名。這些姓名有俗有雅,俗氣的大多屬於附近農戶, 什麼趙大有、洪十三、李小狗之類, 雖然粗鄙, 但也顯質樸。
在香爐的最頂上, 溫秀才看見華歸的名字, 附在他旁邊的兩個字叫“華寅”。華家小妾帶來的兒子原來姓馮,自從她跟了華歸, 兒子也改姓爲“華”。
溫秀才找遍香爐上下,尋不到“華瑞”二字,等到易嬸子之後,便氣鼓鼓下山了。
香爐上沒有出現瑞瑞的名字原系失誤,是鑄造師傅遺漏了,華氏也發現這個問題,責令寺廟趕緊把瑞瑞的名字添上,可是等到名字添上去的時候,溫秀才的告狀信也發出了東凌縣。
揹着小妹,二妹到底把一百兩銀票寄了出去。可是官場之上,一百兩銀票能抵什麼用?沒多長時間,東凌縣又有來信,催二妹再寄二百兩回去。
二妹怎麼可能有這麼多錢,上次問大妹借的一百兩雖然不必打借條,大妹也沒有說什麼時候還,但二妹心裡畢竟是有疙瘩的,本來瑞瑞就吃大妹的,用大妹的,束脩的錢還是大妹出的。
這次,二妹再也厚不起臉向大妹開這個口,可是小妹是斷然不會幫這個忙的。二妹一方面氣東陵那邊一次比一次獅子大張口,另一方面急湊不出這筆錢,無奈之下,竟與往來的客人套近乎,七拐八拐找到城裡放高利貸的。
小妹人脈廣,黑市裡認識些人,得知二妹此舉,氣得想把她的腦子敲開,看看塞在裡面的是不是稻草糠皮。一方面怒其不爭,一方面又動了惻隱之心,只好妥協道:“我這裡有一百兩,再多就沒有了,也不要你利息,但是一定要打欠條。”
二妹大喜,當下白紙黑字寫了借據,允諾到時候由華歸來還這筆錢。小妹的銀子存在於家,要等到明天回去才能拿給她。
到了第二天,銀子還沒二妹手上,一封自東塘村來的書信先送到了。二妹看完之後,氣結,關在屋子裡哭了一天。小妹在店裡左等右等不見她來,於是帶上銀票,去國子監接了瑞瑞一起回家,看見二妹一雙眼睛腫得核桃一般大,嚇了一跳,忙問緣由。
二妹將幾張溼噠噠的信紙遞給小妹。瑞瑞心疼地抱住二妹大腿,紅着小眼睛保證道:“娘不要害怕,瑞瑞保護你。”
二妹聽了之後,心裡更加泛酸,蹲下身摸着瑞瑞的小腦袋抹淚。
信上筆跡是溫秀才的,開頭照舊是關於小妹終身的問題,溫秀才詢問二妹:小妹有沒有搬出於家,有沒有積極替她找婆家,小妹近期與於安有沒有書信往來等等。
小妹翻了個白眼,粗粗掠過,往下看,看見華氏爲小妾兒子貼錢買香爐,而沒有替瑞瑞考慮進去。小妹不禁疑惑:華氏做這種厚此薄彼的事情也不是一遭兩遭了,甚至更出格的事情也有,二妹這次怎麼反應這麼大。
小妹見她這麼傷心,遂建議道:“要不讓老爹去把瑞瑞名字加上?”反正也不會花太多錢。
二妹揉着兒子柔軟的頭髮,心裡的苦澀氾濫成災,“苛刻我就算了,對她孫子也這樣,到底哪個纔是她親的!”
小妹也跟着生氣,不但氣華氏的,也氣二妹的,“他們一家都不是好貨色……”因看見瑞瑞把頭埋進二妹懷裡,所以下面的話忍住沒說。
二妹又撲簌簌開始落淚,同是一個爹孃生,兩個姊妹都活得有聲有色,偏她最悲慘,大妹是個被休的人,照樣比她這個有丈夫的好,千怪萬怪,也只能怪自己不爭氣,命不好,不由忿忿哽咽道:“做他華家人還有什麼意思!”
小妹聽着這話有苗頭,忙湊近她耳邊,輕聲慫恿道:“要不……和離算了?”
二妹一僵,懷裡的瑞瑞率先大哭折騰起來,二妹便腦子只剩一片空白,忙將瑞瑞抱坐在膝蓋上哄勸。
此事得從長計議,小妹先去淘米做飯。
大妹做完手頭的繡活,拿着新做出來的幾套春衫回去,卻見宅子一個人影也沒有,以爲二妹在於家未回來,於是放下衣服,打算回繡莊,在路上碰到氣急敗壞的二妹、蔫蔫的瑞瑞和兩邊討好的小妹。
原來,二妹照舊傍晚去國子監接瑞瑞,卻從夫子那裡得知瑞瑞早就走了。二妹當時就懵了,以爲瑞瑞是等不及她去接他,自己先回家了,於是順着原路回到宅子,沒看見人影,又循着路找到於家,小妹也說沒有看見瑞瑞,二妹被嚇得癱坐在地上。
小妹也急了,關了店鋪門,拉起二妹一起去尋找,找了一圈瑞瑞常去的幾個地方無果,小妹打算自己去繡莊找大妹幫忙,讓二妹衙門報官,可見她失魂落魄的樣子,害怕兒子沒找到,她自己先出事了,於是便帶着她一起去找大妹。經過於家店鋪的時候,看見文秀才抱着自家閨女站在店門前,手裡牽着的孩子正是瑞瑞。
二妹似起死回生一般,衝上去一把抱住瑞瑞,瑞瑞抗拒她的懷抱,扭着小身子要掙脫,於是從未說過一句重話的二妹,當場高高揚起手,啪啪打了兩下瑞瑞屁股,然後就抱着他死命地哭。
國子監距離文秀才家有一里地左右,瑞瑞放學不想回去,就偷偷尾隨文秀才去了他家,等到文秀才發現,擔心溫家姐妹着急,忙抱着閨女將瑞瑞送回來。
一天之內走了這麼多的路,瑞瑞已有些疲憊,吃完飯之後,早早就睡下了。二妹安頓好瑞瑞出來,見大妹和小妹均坐在院子裡等她,遂走過去坐下。
關於瑞瑞爲什麼不想回家,三個大人都能揣測個大概:瑞瑞昨天聽見小妹勸二妹和離,估計心裡害怕,所以不想回家。
大妹問二妹:“你心裡怎麼想的?”
昨天一氣,今天一嚇,二妹兩天裡流得眼淚太多,眼睛又腫又癢,只能用井水浸溼帕子敷着,她嘆氣道:“總不能丟下孩子不管吧?”華家那樣的人,小妾的兒子又這麼兇,把瑞瑞送給他們,豈不是等於扔進狼窩。
大妹道:“這個緩緩再想,總要先做出決定,才能商討方案。”
二妹眼神躲閃,“瑞瑞……瑞瑞肯定是不答應的。”
小妹不耐煩道:“就問你願不願意,扯什麼其他人!”
似抓住救命稻草一般,二妹死死攥住手中的帕子,低着頭不說話。
大妹看了小妹一眼,起身離桌,打算回去睡覺,明日還要早起去趟禮部。
小妹在桌子踢了二妹一腳,似蠍子尾巴,蟄得她立馬站了起來,吭吭哧哧斷斷續續憋出一句話:“我……我好好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