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和沉吟了一下,沒有再推脫,端端正正的坐在了這位久聞其名而沒有得見的傳奇人物的對面,執晚輩禮。
坐下後,杜和大大方方的看着王幫主,而王幫主也在打量着他。
讓杜和暗暗吃驚的是,他與自己的兄弟王傑長得太相似了。
怪道王傑會選擇鋌而走險的去冒充王幫主,兩人從外貌到身高上都如出一轍,如同一母同胞的兄弟,不過王傑那一天是穿着馬褂長袍,而今天的王幫主則很正式的穿了一套米色的西裝,顯得更加的年輕一些,除此之外,如果兩人都坐在杜和麪前,杜和就只能通過兩人的談話習慣上的細微差別來辨認了。
與杜和的吃驚不同,王幫主更多的是一點的打量和評斷,不過饒是王幫主這樣的人物,也無法從杜和身上看出任何不符合一個優秀年輕人的特質。暗暗讚了一聲好後生,王幫主微微一笑,毫不吝嗇的誇了一句:“敢這樣坐在我對面,你不錯。”
杜和謙虛的微低着頭,十分有禮貌的將雙手放到膝蓋上,身體前傾,認認真真的說:“王幫主謬讚了,我不過是一個微末後生,上海灘上有許多優秀的年輕人的,至於敢來見您,也是實在沒法子了。”
“確實是實話,你那位兄弟,現在似乎光景不好。”
王幫主隨意的如同說一個不相干的人,誰也想不到,王傑能有今天這一步,都是這位大佬當初的一句話造成的。
不過杜和即使是心裡頭這樣想,口中是萬萬不敢說出來的,支吾了兩句,額頭就見了汗。
杜和對於逢迎拍馬這一套絲毫不擅長,否則也不會同通家之好的江中葉父女關係緊張到可以被連魁班幾個普通弟子欺負的地步。
王幫主看出來了,也不點破,就看着杜和在那裡越說越嘴拙,最後繃住了,一個字都說不出來,臉憋得通紅。
杜和忽然嘆了一口氣,歉意的說:“抱歉,王先生,剛剛說的那些都不是我的本意,其實我對您本人不甚瞭解,更多的感覺是又敬又怕的,久仰大名也是從李三哥開始的,之前還以爲您就是一位普通的青皮混混頭子……”、
原本有些臉色淡淡的王幫主聽到這裡,支着太陽穴的手指一鬆,點了點杜和,忽然哈哈大笑起來。
杜和給轉換迅速的王傑弄得一懵,不知所措的看着王傑。
如果是一般人,聽到杜和這樣當面評價,早就應當翻臉了,杜和甚至一說出口就後悔了,卻沒想到王幫主會有這樣讓人意外的反應,預料之外的情形讓杜和尷尬的臉色紅紅白白,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哪裡露了怯,出了洋相還不知道。
“果然,李三沒說錯你,是個有膽色的!”
王傑端着茶杯呷了一口,白白淨淨的手指看起來同殺人不眨眼的魔頭沒有絲毫干係。但是口中說出的話卻讓杜和手腳發涼,初次體驗到了這一位的煞氣。
“我聽聞西洋有一種將人鋸開又合攏的魔術,是否?”
杜和後背一涼,驚訝的看着王幫主,“這是西洋新型的一種大型魔術,我有幸在胡迪尼大師的弟子那裡看過一次,不知道王幫主怎麼會有興趣?”
王幫主推了推鼻樑上的水晶眼鏡,含着笑意慢慢的說:“看國內的大變活人看膩了,想看看新鮮玩意,鋸子鋸開的人怎麼還能合攏,不是很有意思的麼?”
杜和臉色蒼白,大概瞭解了王幫主的意思。
王幫主點了點頭,消滅了杜和的最後一絲希望。“沒錯,我希望你來表演這個魔術,無論成敗,我都放那小子一馬,絕不追究,如何?”
杜和的瞳孔略微擴大,手心不自覺的出了汗。
鋸子鋸活人這個魔術,即使在歐洲也並沒有推廣開來,主要是因爲魔術的危險性太高,當年杜和看錶演的時候,就聽魔術師介紹過,已經有十幾位魔術師因爲這個魔術喪命。
鋸活人時有三分和兩分兩種,每一種都需要高超的光學技巧和身體素質,一般都是切割腰腿,也有切脖子的,但是難度更高。
每次表演需要四人同時參加,其中一個人一不小心出了岔子,就是表演者身首分離的下場。
王幫主看似平和好說話,但是看似隨意的一個條件,就將杜和逼到了火刑架上。
杜和不知道王幫主是不是有意爲之,但是條件提出來,肯定不是爲了讓杜和來討價還價的,這樣的人物,肯垂頭看他們一眼,給一個機會,已經不敢再奢求更多。
王傑冒充王幫主,錯在先,不佔理,照理怎麼處置都沒有錯,賠一條命更是題中之義,杜和生怕萬一講條件,惹惱了王幫主,雞飛蛋打,直接害死了兄弟。
但是如果杜和點了這個頭,到時候很有可能就是一命換一命,他替了兄弟給出一條命,值麼?
杜和從來沒想過,幫兄弟的忙,會把自己陷入這樣被動艱難的境地。
幫,還是不幫。
杜和沉吟了很久。
王幫主的神情並沒有因爲杜和的思索而變得冷淡,反而也鄭重的放下了茶杯,等着杜和考慮的結果。
過了一盞茶的時間,杜和緩緩地擡起頭來,目光堅定起來。
“王先生,屆時還請您移步東洋魔術團觀看演出。”
王幫主的眼神一動,不動聲色的指了指臺下正在表演的人說:“我記得,你是連魁班的吧,如何去了東洋人的班子,難不成洋人的飯要比國人的養人?”
杜和搖搖頭,將自己的情況解釋了一番,末了誠懇的說:“王先生,經過一段時間的相處,我覺得東洋人也不全是壞人,高橋先生可以說得上是一位很好的良師益友了,來華二十多年,一直專精於魔術,從未有過其他的。”
王幫主搓了搓拇指上的老繭,也不反駁,而是忽然說:“後生,你去過英國吧,覺得那邊怎麼樣?”
“……工業發展的轟轟烈烈,國家雖然紛亂,但是很有活力,對外來的文化很包容,大概是這樣的國度。”杜和不知道王幫主爲什麼要問這個,斟酌着詞彙,中肯的說。
王亞樵笑着繼續問:“假使我是國家代表,爲了國家計,想問問你英國哪位王公大臣是實權派,哪處工廠最爲緊要,你願意答覆麼?”
“那是自然……”杜和猛然住了嘴,明白了王幫主的意思。
王幫主微微一笑,“現在還覺得東洋人無害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