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米莉婭在鍊金實驗室門口百無聊賴地打了個飽嗝,餅乾吃多了。
“水……”反正看起來尼祿還要在裡面和姬莉法脣槍舌劍地友好探討一會兒,她轉身走向廚房,想先去解解渴。
“請留步。”
啊,是這種展開啊。
艾米莉婭面無表情,她當初果然就該一口拒絕姬莉法的。
“什麼?”
但她沒別的選擇,在人家的地盤上總不好直接甩臉走人,就像過去在凡塵城那樣。
“還沒來得及和您打招呼,”金髮的古神裔看上去氣色不是很好,雙眼裡也流露出深深的疲憊,但還是強撐起一份精神向艾米莉婭致意,“我的名字是斯萊德·壬蘇米提恩,姑且也算是公會的一份子。”
“艾米莉婭·絲蒂娜爾,一介平平無奇的女巫,”老實說,艾米莉婭真的不願意在這種時候和斯萊德打交道,“有什麼事嗎?”
“是這樣,會長說您和……那位大公,閣下,交情匪淺,”斯萊德有些猶豫地瞟了旁邊實驗室緊閉的房門一眼,“您知道,我們上午發生了一些……應該說是不太愉快的事情。”
“只是不愉快而已麼……”艾米莉婭的內心瘋狂想要開口吐槽,雖然看上去是沒那麼激烈罷了,“呃,我能做什麼呢?”
“方便的話,我想請求您將我引見那位……嗯,”斯萊德還是不願意給尼祿一個稱呼,“您明白的。”
“那你自己去找他就好了啊,”艾米莉婭有點莫名其妙,另一方面她也是真不想再摻和進這樁本來和她無關的爛攤子,“那傢伙唯獨不會拒絕對話,雖說和他聊天很費腦子罷了——你們不也還沒再打起來嗎?”
“那我就一個人進去吧,”斯萊德遲疑着摸上門板,他想起修斯曼之前給他的叮囑,“叨擾您了。”
“艾米莉婭不見得比尼祿更好說話,也別指望她會自願幫你一把,”作爲公會的帶頭人,修斯曼對他真的可以說是仁至義盡了,“她是和你我甚至尼祿都完全不同的生命形式,但只要你說了,之後的事情就可能出現轉機。”
“……廚房廚房。”想不通斯萊德爲什麼非要找她來提這麼一茬的艾米莉婭一頭霧水,但她也沒怎麼糾結,跑向廚房的同時順便把追尼祿的事情拋在了腦後。
“雖然我和她接觸的時間不長,但也能看出來她是那種必定會爲自己的未來考慮的性……哦呀?”話說一半的姬莉法被突然響起的開門聲打斷,“下次記得敲門,斯萊德。”
“在忙?”眼中所見的非人輪廓與記憶中的厲鬼重合,斯萊德不禁又開始偏頭痛。
“不算太忙……總之就是這麼個意思,”姬莉法揣上藥瓶,起身徑直出門,“我先走了,你們慢慢聊。”
“……”
門扉重新閉合,矇眼的暴君並未擡頭,房間裡於是只剩下了書頁不時翻動的聲音,以及兩對頻率各異的心跳和呼吸。
“照理講,一個值得他人心甘情願爲之負荊的人,一定有他的可取之處,姑且聽聽其辯詞也未嘗不是一種選擇,”藥典停在毒物概論的那頁,“但這種人一般都有恆定的信念,想要他們言不由衷地忤逆自己的意志,無異於癡人說夢。”
“看起來你不比我高尚到哪去,”斯萊德深吸一口氣,他至少想要表現得不卑不亢,“你的信條是睚眥必報,還是趕盡殺絕?”
“你之所見即我,沒必要專門來問我,反正你也不會聽,”尼祿不爲所動,連聲線也是一貫的沙啞低沉,“我只給了修斯曼一個不會動手的承諾,你現在之所以能安然無恙地站在這裡,完全是某人替你爭取的機會。”
“那我還真得謝謝你了,”或許是被激怒導致了腎上腺素的激增,斯萊德不知不覺有了拉高音量的底氣,“謝謝你——把我變成如今這個德行。”
“……”
尼祿還在默默記誦書上的基礎毒物百科,甚至懶得搭理對方的挑釁一下。
手甲拈住書頁的一角,在斯萊德以爲這名頑固自大的屠夫終於放棄一直以來秉持的偏見時,他終於又開了口。
“關我屁事。”
門外一直未曾離開的姬莉法聽見一記悶響,聲不大,但很沉。
“戰爭是你們挑起來的,自己人也是你們殺的,”合金的腕甲輕易擋下猛然掄動釘錘的裸臂,尼祿的另一隻手依舊搭在有意保持整潔的書頁上,“路是你們跑的,傷員也是你們丟下的。”
“你對自己產生了動搖,又反過來問一個只是做了應做之事的人爲什麼要讓你動搖?”弓爪的五指反手控住古神裔執握武器的右掌,尼祿記下這一章節的頁碼,隨即把書合起放回,“啊對,你動搖的不是自己的立場,只是動機而已,你覺得你不該像一條喪家之犬一樣落魄地逃回自己的狗窩,等待你的本應是榮耀的征服纔對。”
“——所以你問我爲什麼要毀了你的人生?”古神裔竭力掃出的另一隻手也撲了個空,他還沒明白常規的攻擊手段對尼祿根本不起作用,“哈,這下我成道歉的了。”
“斯萊德·壬蘇米提恩,你或許想把話嘮明白,但我要的只是一個可有可無的態度,”與古耶扎卡有約在先的尼祿自然不會傷及斯萊德的性命,否則他也不會選擇溝通這種費力的方式,“畢竟我隨時可以處理掉你以絕後患,給我找準你自己的位置。”
“所以你想說發動屠殺的你什麼錯都沒有?”斯萊德死死盯住那條矇眼的乾癟繃帶,“玩弄我們靈魂、褻瀆我輩信仰的你?”
“沒有,”釘錘因手指回不過血的無力摔在地上,古神裔引以爲傲的堅韌骨骼在暴君的軀幹下脆若薄餅,“我即公正,從來如此。”
“你?!”似曾相識的哀怒涌上心頭,斯萊德的本能反應又一次壓制了他的理智,“你怎麼敢?!”
“我當然敢,”可惜尼祿不吃這套,“我能代表第五層面,但現在的你還配代表共生教團嗎?”
“——!!”
一把重錘砸在斯萊德的精神上,沒能砸醒他,而是直接將他連同靈魂深處的某些東西一起砸得粉碎。
可以說他鑽了牛角尖,也可以說他魔怔了,總而言之,直到此時他也不覺得錯在自己,尼祿發言的威力還沒大到一句話便能擊潰他的心理防線。
真正壓倒他的是那個影子。
那個矗立於暴君身後,早在不知何時便已眺望二人的朦朧巨影。
狹小的實驗室本裝不下那般巨大的影子,窗外的亮光也不足以讓他看清那來自地獄的輪廓。
他看到水銀的巨獸,與它頭頂懸掛的血紅月亮。
他也聞到血的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