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某種程度上過來說,每一個神機門人的牌子上,所刻的兩個字,往往正是此人一生的讖語。
就好像陸鴻的“禦寇”,彷彿正說明他是爲了禦寇而生。
而司馬巽的“志疑”,出自《周易》巽卦:進退,志疑也——進退從命,軍武本色!
還有韓清的“守拙”,姜炎的“破軍”,李世民的“破軍”、“天命”……
這些讖語有些好解,有些難解,比如李鈺手中這個“無我”,便百思不得其意。
此人若說才能,允文允武已然不足以形容,文是邱太監極力推崇的南唐大才,武更加是窮絕天下之力而無敵,想來即便是成凹鬥那種怪人復生,也絕不是他的對手!
可是他此時畢竟已經傷了,而且傷得很重。
他的身體在連續數日不眠不休、千里奔走,已經只剩一具殘破不堪的空殼,剛纔又接連催發本力,更加難堪重負。
特別是陸鴻的那一刀,雖然被他看起來輕飄飄的化解了,但那畢竟是百戰之刃,陸鴻又是蓄力良久,如何便是這麼輕易破的?
陸鴻既不願交出《神機策》,也不想束手就擒。
他只盼多拖延得一刻,叫李鈺傷勢發作,再將他擒殺不遲!
這時帳外再度響起了一陣陣的腳步聲,卻是胡小五率人趕了回來。
陸鴻見李鈺面露嫌惡之色,似乎又要出劍,連忙說道:“既然你是同門,自然可以拿這本書。不過……”
不過甚麼他沒有說,也無話可說。
李鈺如何看不出來他是在拖延時間,只是他一來傷重,眼皮已似有千斤沉,此時即便他能搶到上冊的《神機策》,也未必能夠逃遠。
二來那些侍衛已經快到了跟前,再想拿甚麼書都已趕不及時辰,他目中忽然兇光乍閃,用那雙通紅的雙眼死死盯住了陸鴻。
“不用說甚麼不過了……來不及了……如今就看看是他們的箭快,還是我的劍快!”
話音未落,他的人影再次虛幻起來,陸鴻在他快得無以復加的攻擊之中根本無從閃避,只能瞪大了眼睛,束手就死!
此時但聽一陣陣破空聲響,十餘支利箭眨眼間交織而過,嗖然穿過帳布,也不知落到了何處……
這軍帳之中,除了陸鴻與陳三流,哪裡還有刺客的人影在?
只不過,陸鴻此時的情形不大好,他的胸前,插着一柄劍……
劍是很常見的那種文士佩劍,甚至根本並不鋒利,劍鍔之上還有粗糙的磨刀石砥礪的道道痕跡。
陸鴻當然沒有死,他的力量和速度都不如李鈺,但是他的眼光太過毒辣,計算太過精準,因此就在這避無可避的關頭,他硬生生在地上橫移了兩寸,將那柄刺向心髒的劍,稍稍帶偏了一些……
“追……”他只來得及說出一個字,便一陣天昏地暗,昏迷在了衆人的驚叫聲中。
……
……
一切的發生都好似虛幻,從陸鴻最初得到那種難以捉摸的,逼人的寒意開始,直到李鈺刺出最後一劍而退走結束。
除了當事的寥寥幾人之外,至今還沒有人確切地清楚發生過甚麼,
只知道有人行刺了陸帥,而且在侍衛們的重重包圍之中全身而退……
當然了,那個刺客據說也被陸帥打成了重傷,死在了兩裡外的一處草地裡。
李鈺是站着死的,他的姿勢,就好像急速奔跑之中的人,突然想到了甚麼要緊的事情而強行停住腳步一般,甚至連他死前所保持的神情,都帶着幾分迷茫,以及不解。
而且當胡小五率領的侍衛趕到的時候,他的身體已經完全冰冷,甚至據那些將他擡回來的侍衛們說,這個人的身體輕得嚇人,似乎已經全然被掏空了內裡一般,只剩下一具輕飄飄的軀殼……
就連檢屍的仵作,也完全看不出此人究竟是怎樣活下來的,甚至做出一種大膽的結論:這個人,早在三天前就該是個死人了,否則屍體不可能涼得這麼快!
那仵作還說,正常人死去之後,屍體最少要五六個時辰,纔會徹底冷卻下來,甚至要經過一整天的時間,纔會與外界的溫度相同。
所以,依照常理來看,這個人其實早就已經死了……
甚至這老官兒還不無玩笑地表示:瞧這位死前的表情,或許突然隱約間意識到自己早就已經死了,所以纔會表現得如此迷茫,如此不解。 Wшw● T Tκan● c ○
不管怎麼樣,不管這人之前經歷了甚麼,至少在最近的幾天之內,他一直都在燃燒着身體,和生命……
聽他胡謅的陳三流當然不信,死人怎麼可能有那麼快的速度,怎麼可能有那樣強的力道,怎麼可能有那般無敵的劍法!
如果那樣的李鈺已經是個死人,那麼他們這些活着的人,豈不是連個屍體都不如?
當然了,除了李鈺的死之外,大家最關心的,還是陸鴻的身體,他們很想知道被那樣一劍刺在胸口的陸帥,到底有沒有生命危險。
“我沒事兒,我們回絳州……”
這是陸鴻昏迷之後醒來說的第一句話,然後他就再度不省人事了。
在場的只有胡小五明白他的意思,當即下令全軍封鎖消息,並且通報陸帥已經安然無恙,只是需要靜養,因此全軍暫且退回絳州待命……
這個命令很好,很是符合陸鴻的意圖,所以就在陸鴻第二次醒來之後,聽胡小五彙報了這件事,他乾脆沒說一個字,便丟丟心心地再度人事不省。
看來他這兩次掙扎着醒來,就是爲了傳達這樣一個命令。
至於這種命令到底有甚麼樣的意圖,到底有多麼重大的意義,以至於陸鴻如此耗費心力,也要從昏迷之中醒來,特別交代一遍。
別人或許不懂,但是胡小五隱約明白一些甚麼。
他鴻哥恐怕並不是爲了保守秘密,防止軍心大亂,或者姜炎趁機進攻,而是爲了防備陳州王……
當然了,在太平遇刺一事遲早都要傳到陳州王的耳朵裡,陳州王也遲早要產生懷疑。
但是胡小五並不怕他懷疑,只要他沒有十足的把握,那也不敢做出甚麼出格兒的事情來!
第六天,大軍回到了絳州城,侯義與孫山兩部人馬二話不說,便聽從胡小五的要求,將陸鴻休息的中軍帳裡三層外三層地戒了嚴。同時由胡小五出面,每天給絳州部分的軍官們下
達一次“陸帥的命令”,一切都顯得有條不紊、秩序井然。
另一方面,喜子緊急出發從澤州將李嫣請來,幫襯着主持大局。
到了第十天,陳州王從龍門派遣陳石前來探望,太子方面也有廣平郡主作爲代表。
這些人都被李嫣毫不留情地擋在了外面!
第十三天,已經是陳州王全權智囊的胡效庭終於趕到,他雖然舉着陳州王的旗號,卻依然拗不過這位叉腰怒目的未來嫂子,只得灰溜溜地返回了龍門。
這幾個人當中,胡小五或許能擋得住陳石,卻絕對擋不住廣平,更加擋不住胡效庭——因爲他不僅全權代表陳州王,更是名副其實的陸帥家屬!
因此請來李嫣這一着,現在看來絕對是至關重要!
一個小小的中軍帳外,就進行着如此之多的博弈,可是陸鴻卻始終酣然安睡,似乎渾然不知其險惡。
不過就在第十五天之後,李嫣已經衣不解帶地照顧了他八九天,就在這天晌午換過藥之後,陸鴻終於緩緩睜開了眼睛……
中軍帳內靜得怕人,李嫣,胡小五、小金子、喜子、張衝,以及侯義與孫山等人,都屏息靜氣地圍成一圈,等待着陸鴻的吩咐。
至於陳三流,在知道陸鴻生命無礙之後,乾脆就沒有跟到絳州來。越是這種緊要關頭,他作爲第一線的斥候,就越是得擦亮了雙眼,爲他的鴻哥把好第一道關!
——就在他醒來的第一時間,李嫣便將這些人全都喊了進來。
誰也不知道他這次能醒多久,因此她絕不敢浪費一星半點兒時間,直接把大夥兒叫來聽候吩咐。
當然了,在她的心中的本願,是絕不願意與這些人一同分享這個重要的時光。
她寧願只有自己,默默地陪着他,然後說幾句不痛不癢的情愛話兒……
“都在了,你有甚麼話快吩咐罷。”李嫣握着他的手,輕聲道。
“你們……這般架勢做甚麼?”陸鴻有些虛弱地笑道,“想聽老子遺言還早了幾十年。”
人羣裡除了喜子陪着乾笑了兩聲,別人都是一臉肅穆,絲毫看不出笑意。
陸鴻見自己這個玩笑沒人捧場,便尷尬地清了清嗓子,微微閉上眼睛道:“別站着,都散了罷。我一時半會兒睡不着——最起碼也要清醒到半夜!”
李嫣奇道:“那是爲甚麼?”
陸鴻搖頭苦笑着說:“你們當我閒着沒事幹,非要醒過來瞧瞧你們?”他似乎有些吃力,便頓了頓才說,“我在等李安。”
說着便完全閉上了眼睛,呼吸均勻地養着神。
李嫣與胡小五對視一眼,他們都聽懂了那句話——陸鴻已經料到了甚麼。
胡小五再瞧瞧牀榻之上,面色有些蒼白的陸鴻,沒再說甚麼,揮揮手將大夥兒都帶了出去,帳中只餘下陸鴻與李嫣兩人獨處。
等到衆人出門,陸鴻忽然問道:“效庭是甚麼時候來的?”
李嫣道:“前天來,前天走,我給擋着了。”
陸鴻點點頭,說:“那今明兩天,李安就該到了。”他笑了笑,接着說道,“這一趟趟的,也不知想瞧些甚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