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陸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斬殺了平海軍貪墨集體的三名主犯後,以趙大成爲首的幾個文武要職全部來到指揮所負荊請罪。
可誰也沒想的,這些本來已經做好了接受重罰準備的人們,卻被陸指揮使一句“每人罰俸半年充公,以儆效尤”輕飄飄地揭了過去。
而且陸鴻特別強調,這是內部處罰,暫不上報朝廷,一干涉事人等統統戴罪留職,以觀後效……
這與處置劉德海等人的雷霆手段截然不同,而且多了幾分寬和安撫的味道,他們在驚喜之餘也暗暗鬆了一口氣。
就在衆人們尚未從心理上全盤適應一場大處決帶來的的新環境時,我們的陸指揮使彷彿並不打算讓他們鬆口氣,緊接着就通過範翔的錄事處接連下發了三道命令:
其一:迅速清點劉德海等三人遺留,財貨一律充公,其他具有罪證價值的物品統一收集整理,往都督府和兵部各發一份,請上級示下最終的善後要求!
其二:全軍撤改編制,在團與隊之間新增一級“哨”,相當於開國最初時的“旅”,每哨轄二隊,共一百人,暫設哨長、副哨各一名,所有新任哨一級的正副軍官都由下轄的兩位隊正兼任。從今起,每哨輪流巡視海防,爲阻殺海匪作準備!
其三:各團立即上報急缺物資,如棉袍、兵甲等,以及平海軍拖欠的所有軍餉明細,交由錄事處,由指揮所統一釐定採辦。
指揮所大門正對的校場邊,新豎立的一塊告示牌上,三道命令整整齊齊地貼成一排,一份長長的五十人正副哨名單掛在後面,頭一個哨長就是一團耿四!
這可是個新鮮玩意兒!
所有人都像瞧西洋景一般,圍在這塊新牌子前頭指指點點,這東西雖然在各個州縣城、鄉村間屢見不鮮,卻還是頭一次出現在平海軍裡——別說平海軍,就是從前在別處當過兵的也從未見過這樣的通告形式!
好傢伙,從來軍隊中的任何決策都是由頭頭腦腦們開個會便定下來,普通的小兵哪裡能有機會參與?他們往往只能從自家團校尉、甚至旅帥口中漏出的隻言片語來猜測傳言,現在倒好,從前只有軍官專屬的東西,如今不僅大大方方地張貼出來,還有一位專門的文書在告示牌前不厭其煩地講解說明!
一開始衆人還在心裡頭便帶着褒貶不一的想法冷眼旁觀,但是在趙大成等中級軍官帶頭學習,和耿四等新晉哨長、副哨們明確表示擁護的前提下,這些看熱鬧的心態也立即轉變過來,所有人都開始試着接受這種不同尋常的變化。
就在三道命令貼出來不久,劉德海等三人所有遺留物品都
已清點出來,並且完整地記錄成了清單,也貼在告示牌上。
根據範翔初遍統計所得,這三人就房中所藏制錢、飛錢合計一萬三千餘緡,與海匪、平海軍供應商人的來往書信,以及其他犯罪憑證林林總總。其中錢貨當即充公,證物歸攏備份,準備呈送上級。
這些清單一經貼出,頓時引起一片譁然,幾年來遭受盤剝剋扣的士兵們情緒險些失控,怒罵痛斥聲不絕於耳,甚至有人提議將劉德海等人鞭屍泄憤!
好在陸鴻早有預料,已經事先通知各級軍官做好安撫彈壓工作,並且再一次派人強調了第三道命令,讓所有人等待指揮所的補償方案,這場小規模的騷亂才順利消弭下去。
在上上下下全力行動下,這些工作僅僅用了不到兩個時辰便全部宣告結束。
整個平海軍便在一片忙碌之中迎來了“後劉德海時代”的第一個晌午……
而就在午飯時,大家又發現了一個同往常不大一樣的新規矩——原先軍官們另起小竈吃飯的小餐堂今日一片冷清,不僅他們的團校尉們,甚至連陸指揮使本人都像所有的大頭兵一樣,端着飯盆規規矩矩地排着隊等待廚子發放吃食,而且飯菜的樣式、數量和他們完全一樣!
每人一個白麪饃加四個雜糧菜糰子,外加一勺醬菜和一碗肉湯。
當陸鴻在大家各色的眼光之中,端着屬於他自己的晌午飯往回走的時候,便被範翔叫住了。
“大人,一個人吃?”範翔或許是早上最忙碌的一個,此時臉上不僅還掛着沒來得及擦洗的汗跡,甚至連下巴上都染着一道顯眼的墨漬。
陸鴻奇怪地瞧了範翔一眼,並沒有回答,因爲他的嘴裡還叼着剛剛打來的白麪饃。他只能拿眼睛往旁邊的小金子身上撇了撇,表示並不是一個人。
範翔一時間還沒辦法接受他這幅“雅相”,在他看來,這種行爲與那件淺緋色戎常袍無論如何也搭不上邊,甚至只有穿着灰布軍袍小兵才能幹得出來……
不過他並沒有在這上頭多作糾結,他還有事要找陸鴻,於是乾笑兩聲,說道:“職下是一個人,不如搭個夥兒罷。”
此時陸鴻已經用胳肢窩把嘴裡的白麪饃夾了下來,空出了一張嘴道:“老範,我瞧你像是有事哩!”
範翔被他瞧破了心思,索性打了個哈哈,承認下來:“有點小事,邊走邊說、邊走邊說……”說着用胳膊肘搖了兩下,讓陸鴻趕緊回指揮所,此時已經有三三兩兩的熟人停在一旁打量他們了……
陸鴻明白過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解釋着說:“從前在老後軍就是這樣,一到吃飯的時
候你爭我搶的,落下這麼個德性,叫你笑話了……”他說着話,腳下已經走了起來,“你跟我去指揮所一道兒吃好了。”
範翔見他想左了,也不解釋,自己埋着頭便在前頭走,他現在就想盡快到指揮所去,躲開閒人,好把自己的事情分說清楚,甚至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走到了上官的前面——這比陸鴻嘴裡叼着饅頭還要失禮得多……
好在陸鴻沒有在意這些虛禮,而且從範翔的舉動上,他也大約猜到,自己剛纔八成是想岔了,看來是範翔自己有事要說。
於是三個人下意識地加快了腳步,穿過空蕩蕩的校場,直接到了指揮所裡。
此時蕭宛已經被陸鴻移到了劉德海住的那間房去,並且派了一伍人輪流值守,反正現在也不用擔心再有人來行刺了。
指揮所裡如今就他們三個,小金子知道他們有話要說,自己搬了個小凳子坐在門檻後頭埋頭吃飯。
範翔隨便尋了張椅子坐下,把碗筷一丟,便開始犯愣怔。
陸鴻覺得這個胖子越來越奇怪了,半晌等不到他開口,只能自己先問:“老範,你有啥事儘管說,以後整治咱們平海軍還要仰仗你哩,有話可不興憋在心裡,不利於工作!”
範翔垂着眼瞼,醞釀了半晌,才艱難地說:“那甚麼……前頭劉德海給過我一百多貫錢,我想交還回來,可是有一部分已經貼補家裡用了,你看能不能先還部分,剩下的我慢慢再想辦法……”他越說聲音越低,最後陸鴻不得不豎起耳朵才能聽清。
“就爲了這?”陸鴻差點沒給他氣死,擺下臉嚴肅地說,“對你們幾個的處置我想我已經說得很明白了,而且我不記得有‘罰沒贓款’這一條!”
小金子似乎感覺到氣氛不對,嘴裡嚼着饃回頭瞧了一眼,又轉過頭來默默吃飯。
範翔掙得臉都紅了,搓着手說:“我知道你後頭還有好多大事要辦,這都需要錢哩,咱們手上可缺得多,就我這些也只是杯水車薪罷了……”
陸鴻把筷子放了下來,看着範翔認真地道:“老範,你的心意我領了,你們要是真有心啊,就幫着我把這個爛攤子好好操持過來。就好像你說的,你們那點錢根本不夠塞牙縫的。我都打算好了,沒錢我就上都督府去伸手要,李督不能把我攆出去,仨瓜倆棗總會放些給我的!”他想了想似乎又覺得沒甚麼把握,畢竟李毅這東西是出了名的翻臉不認人,於是把手一攤,又說,“他要是真不給我就上兵部告狀去,要麼大家都別過了!”
範翔已經說不出話了,他忽然站了起來,走到大堂當中,對着陸鴻深深地作了一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