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公館的主人叫章延苓,這位章延苓先生祖上就是富甲一方的大財主,到了民國因爲有錢於是同許多軍閥都扯上了關係,所以在這上海算是頗爲有頭臉的人物,又因爲這章延苓頗有些經濟頭腦同各路軍閥處的又好,於是在他扛着上海幾家銀行總頭把子的頭銜,煞是威風。後來汪連生上了臺,對這章延苓耍了許多的手段,搞的他着實有些難過。
現在好了,汪連生死了曹修鶴上了臺,而這曹修鶴對待章延苓就沒有汪連生那般刻薄,於是章延苓覺得自己的好日子又來了,特意下了血本請曹修鶴到家裡吃飯,順便拉拉關係。那一晚的關係大家都拉的特別好,是一頓特別圓滿和諧的晚飯。
章延苓因爲關係拉的好,喝的那叫一個爛醉如泥,所以自他被僕人攙上牀之後就睡得特別死,以至於自家的金姨太在他耳邊嚷嚷了半天都沒能吵醒他。金姨太心急如焚知道今早這事特別緊急,非要這老爺做主不可,於是金姨太一雙染着大紅蔻丹的尖指甲手就派上了用場。
金姨太太捏起自己的兩個指甲蓋,對準章延苓手臂上的一小塊白肉下了手,兩個指甲蓋掐起章延苓的一點皮肉隨後用力向上這麼一拎一轉,當即就將酒勁未散的章延苓給掐起來了。
章延苓的起牀氣極其嚴重,一睜眼就要罵人,就在他還未開口之際金姨太竄到了章延苓跟前,尖聲尖氣的喊道:“老爺!章秀齡死了!”
章延苓半躺半坐腦子裡全是手臂上被掐的疼痛加之昨夜宿醉未醒,整個腦子昏昏不已。他用手揉着太陽穴巴巴的問了句:“管他誰死了?你也不能掐……你說誰?誰死了?!”
金姨太半跪半坐,撅着個紅彤彤的嘴盯着章延苓半禿的腦門很想大巴掌抽上去,“秀齡啊!就是死掉那個大夫人生的秀齡,就是被你供在後院那棟小洋樓裡的秀齡呀!”
章延苓瞪着眼睛伸着脖子做出一副傻相,眼珠子在聽到“秀齡”這個名字的時候不動了,任憑腦子裡的細胞在裡面互相沖撞翻騰,秀齡?秀齡?秀齡!哎呦喂!
章延苓利用這屁股下彈簧牀的彈力,將自己從一個半癱半坐的姿勢彈成一個站立的姿勢,他站在牀上居高臨下的看着跪坐在一旁的金姨太,用不成調的聲音問道:“誰叫你們把秀齡弄死了?我還要養着她,送她嫁人呢!誰讓你們把她弄死了!”
此言一出金姨太塗滿白麪的臉上頓時露出來幾分怒容,再襯的那張鮮紅欲滴的嘴倒有幾分駭人,“呸!你這大清早的倒是給我說清楚了!你哪隻眼睛看見是我把她弄死了!今早姜老媽子來報說秀齡怕是吃了什麼有毒的東西,死在一桌飯菜前!”
金姨太的話音剛落,章延苓就着腳下彈性十足的牀墊又來個高空彈跳,一個起落跳下了牀,顧不得穿鞋赤腳就飛奔了出去。金姨太在後面拎着他的一雙拖鞋跑了幾步,可恨腳下的高跟鞋過高沒能追上章延苓,氣的金姨太拎着手裡的拖鞋很想全朝他的後腦門拍過去,不就是那個沒教養的小丫頭死了麼?值得他這般興師動衆沒頭沒腦的去看?
金姨太再沒什麼心思去追那跑的飛快的章延苓,所以章延苓就着一身睡衣赤着腳從宅子的前院飛奔到了後院的小洋樓。這一路上章延苓不顧所有家丁驚異的眼光,只是慌不擇路地朝後院跑,一顆心由於這激烈的奔跑在胸腔裡竄的是七上八下,好傢伙怎麼就死了呢?怎麼就死了呢?那秘密都還沒有告訴我怎麼就死了呢?
後院的小洋樓前已經集聚了許多的家丁丫鬟老媽子,大家都圍着姜老媽在洋樓門**頭接耳神情慌張不知所措。姜老媽縮在人羣裡抽抽泣泣的一個勁說自己今早晦氣,一大早就見了死人,也不知會不會影響她的今年的運勢。一羣人正自七嘴八舌的幫她開解,忽見不遠處穿着睡衣光着腳神情緊張的章老爺跑了過來,衆人像看到了主心骨一樣,紛紛讓開了一條道。
章延苓不顧門口衆人一個箭步就衝進門去,順勢一拐眼珠子隨即在眼眶裡一溜就看見了死在餐廳地板上的秀齡,那個讓他又愛又恨的秀齡,穿着一身顯眼的黃色洋裝躺在餐廳飯桌的地上邊,死了……
章延苓不可置信的走進了一步,這次他看的更清楚,秀齡一張臉上全是黑氣,嘴角邊流着黑血,地上還有一灘白色的嘔吐物,頭髮順着她的腦袋散成一圈,讓她看起來像個頭上長刺的刺蝟。
章延苓光着腳又上前走了一步蹲了下來,他看見秀齡的手因爲抽搐而僵成兩隻姿態各異的雞爪子,心裡忽然有了幾分傷感,畢竟眼前的這個是自己的親生女兒啊,就這一下子死在自己眼前,別說他這心裡還真有幾分心痛。章延苓一屁股坐在了秀齡的屍體前,看着地上閉着眼睛的秀齡發起了呆。
秀齡其實長得跟他的大夫人很像(這就純屬睜着眼睛說瞎話,明明就跟他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他的大夫人是位出身書香世家地地道道的千金小姐,只可惜在秀齡五歲的時候得病死了,大夫人死了章延苓其實也傷心,但他更傷心的是在她死前自己都沒有探清楚她孃家的那筆鉅額金磚的下落。
要說起這筆鉅額的金磚,章延苓的心又是一抽搐。他的大夫人家姓索綽羅氏,是前清一位大戶官宦人家的子孫,大夫人嫁到章家之後她孃家的家道就中落了,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冗是大夫人的孃家中落了,卻依舊存了一大筆金磚在大夫人名下。
據章延苓所知這筆金磚的數額頗爲巨大,所以看在這筆鉅額金磚的份上,章延苓對自己這位其貌不揚的大夫人是禮遇有加,可是這娘們一直是吃自己的穿自己的,在他面前愣是不提那筆金磚的一字一語,臨死的時候都沒有將金磚的事告訴自己。
於是章延苓就把這股子氣撒在了秀齡身上,他冷淡這位真正意義上的章家大小姐,故意苛刻她的吃穿度用,甚至一度想將她趕出門去。卻不想有一天秀齡找到了他說自己知道母親臨終前講的一個秘密,章延苓對此大喜過望,他想套出秀齡嘴裡的秘密,可是這小丫頭嘴風緊的很,愣是什麼也不說。
章延苓轉了性,爲了巴結秀齡,他特意爲秀齡建了棟洋樓,起初還好吃好喝的供着她,後來據章延苓的觀察,他隱約覺得這秀齡根本就不知道什麼金磚的下落,他又發了怒,開始冷淡自己這狡詐多端的女兒,剋扣她的吃穿,又動了要將她趕出去的心思。
可這秀齡機靈的緊,竟然又找到他說她知道金磚的下落。章延苓心裡再次燃起了希望的火苗,但自己這女兒大抵遺傳了他的心思,所以章延苓特意留了個心眼沒全信,不想秀齡提了個條件說只要讓他以後嫁給束昀,那麼她就會將這金磚的下落告訴章延苓。
章延苓有些不信自己的女兒,問她既然知道這金磚的下落爲什麼不自己佔爲己有,卻不想秀齡信誓旦旦說自己根本就不在乎什麼錢,只要章延苓能幫她嫁給束昀就可以。
不想章延苓還沒有找機會將秀齡嫁給束昀,秀齡就這般突然的就死在了自己眼前,章延苓有些心疼自己的遭遇,前不久銀行裡虧空了一大筆錢,那麼大一個窟窿章延苓只認爲沒什麼本事填補,要是能找到秀齡的那筆金磚,那正好可解燃眉之急,可是秀齡竟然就這麼毫無預兆的死在自己前頭了,這麼年輕的生命竟然死在自己前頭了?
章延苓覺得心裡的鬱悶和悲傷逆流成河了,這濤濤的河水逆流了一陣子忽然轉了性,變成了一股子沖天的怒火,他“呼”的站了起來,光着腳在冰涼的地板磚上跺了跺,轉身對着門口的一應的家丁老媽子喝問道:“誰他媽把秀齡給我毒死了!桌上的東西是誰送的!把人給我找出來!我要一命換一命!”
這時金姨太的女兒,章家光明正大的小姐章韻若忽然從圍觀的家丁中走了出來,帶着一臉梨花帶雨的柔弱對章延苓道:“爸爸,昨晚我看到一個可疑的男人給秀齡送了飯!”
話音剛落,廚房裡前來湊熱鬧的那個頤指氣使的老頭子也冒了出來,煽風點火道:“那個男的是個臨時工,名字叫蓋盞!就是那小子給秀齡小姐送的飯,怪不得昨晚我見他送完飯回來之後就神情鬼祟不自然,原來他是害死了小姐呀!”
章延苓一聽是氣急敗壞,他又是跺腳又是拍桌子,嘴裡吐沫星子飛濺大下命令:“給我找巡捕房的潘局長!讓他們將這個什麼蓋什麼的小子抓回來!給秀齡償命!”說完之後章延苓頹廢的往地上一坐,內心悲嘆道:我的金磚吶,怎得就這麼隨着秀齡了無音訊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