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人的動作如此之快,商如意甚至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他一下子撞翻在地,她狼狽的回過頭一看,頓時也白了臉。
那,竟是阿史那朱邪!
只見他一雙狼眼在夜色中竟有些發紅,死死的盯着雷玉蒼白的臉,滿眼心痛。
他沉聲道:“雷玉!”
“……”
這一刻,天地好像都安靜了下來。
商如意看着這一幕,腦海中突然有萬千的思緒如同身後熊熊燃燒的篝火一般躥了起來,但,更急的一陣冷風吹過,一下子又讓她冷靜下來——不用回頭,只聽着風中凌亂的腳步聲和驚詫的低呼聲,也知道長道兩邊的人肯定都涌了上來。
而她更清楚的分辨出了那些雜亂的聲音裡,阿史那剎黎沉重的腳步聲,和迦元夫人的低呼。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沉聲道:“你放開她。”
“……!”
阿史那朱邪被這低沉,卻又充滿了不可抗拒的力量的聲音一震,擡起頭來,便對上了商如意冷靜,又彷彿燃燒着火焰的眼瞳,下一刻,他似乎也感覺到了什麼,下意識的要鬆手,卻也下意識的,一流連。
商如意道:“放開她!”
說話間,她已經跪坐到對方身邊,一伸手,將雷玉從阿史那朱邪的手中搶了回來。
兩個人只短暫的一對視,阿史那朱邪便明白了一切,也明白,對方明白了一切,他的雙手有些僵硬的託在空中,眼睜睜的看着懷中的人被商如意抱走,只留下兩手空空。
這一刻,一點陰霾掃過他的眼眸。
商如意立刻抱緊了雷玉,低頭道:“雷玉,你沒事吧?”
正好這個時候,其他的人也全都衝了上來,剛剛在倉惶之間,有些人沒看到,有些人卻清清楚楚的看到了,商如意一擡頭,就對上了阿史那剎黎那隻陰沉的,帶着一點隱隱怒意的眼睛。
顯然,這位西突厥可汗,是前者。
他身邊緊跟着的迦元夫人面上浮着明顯怒意,惡狠狠的瞪了阿史那朱邪,顯然同樣。
但,兩個人都極力剋制着那一點憤怒,尤其是阿史那剎黎。
他沉聲道:“怎麼會這樣?”
商如意沒有回答他,這個時候重要的也不是回答他,她只小心翼翼的低頭將雷玉護在懷中,一隻手輕輕的拂開纏繞在她臉上的凌亂髮絲,感覺到她鼻息雖然微弱,卻並沒有停止,在自己又一聲低低的呼喚聲中,她長長的睫毛顫動了一下,終於又睜開了雙眼。
“雷玉!”
商如意又驚又喜,正要說什麼,卻見雷玉又一次,對着她輕輕的搖了搖頭。
然後,她伸出一隻手,堅定的抓住了商如意的手。
“……?”
商如意一愣,正不知她是何意,就聽見雷玉轉過頭去,對着一臉關切的迦元夫人和阿史那剎黎輕聲道:“疼……”
一聽這話,迦元夫人立刻道:“趕緊,趕緊拿擔架過來,趕緊送小王妃回帳。快,快把大夫也請過來!”
阿史那剎黎沒有開口,迦元夫人的話就成了所有人的主心骨,衆人立刻領命,幾個人立刻飛跑着去請大夫,還有幾個人則擡了擔架過來,可就在衆人要把雷玉放到擔架上的時候,就發現,已經又一次閉上雙眼,似乎陷入昏迷的她,那隻手仍然緊緊的抓着商如意,周圍的人正要將兩人的手分開,就看到雷玉眉心緊蹙,在昏迷中也發出了不安的呢喃。
那人立刻不敢動了。
阿史那剎黎皺着眉頭,沉默了一下才說道:“你,陪她一道回去!”
他的一句話,自然比迦元夫人的吩咐更管用,周圍的人也不敢再將他二人分開,只能讓商如意跟在擔架旁,一隻手被緊握着,另一隻手則護着雷玉有些發冷的身子,一行人匆匆的往牙帳走了回去。
這一場篝火會,和關係着商如意生死的比試,就這麼草草結束。
可是,在離開的時候,商如意又回頭看了一眼。
阿史那朱邪,還站在原地。
周圍人影晃動,彷彿洪荒亂流,可他高大的身影卻有些僵硬的矗立在那裡,一動不動,火光中,有些一直隱藏在暗處的東西,狼狽頹敗,被照得一覽無遺,更無處可逃。
商如意咬了咬下脣,回過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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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會兒,他們便回到了牙帳。
商如意仍然緊跟在雷玉的身邊,一直扶着她慢慢的躺回到牀上,阿史那剎黎和迦元夫人則站在一旁,兩個人臉色都十分難看。
而帳篷外,則站着其他的王公貴族,和那位朱邪王子。
迦元夫人緊盯着牀上又昏迷過去的雷玉,憂心忡忡的說道:“雷玉的騎射向來出色,連很多男子都不及,今天怎麼會——”這話一出,整個帳篷都安靜了一下。
商如意蹲坐在牀邊,一隻手拿着手帕,輕輕的爲雷玉擦拭臉頰上沾染的泥污和雨水,即便沒有回頭,也能感覺到身後那一道銳利的目光刺在自己的背上,好像恨不得將自己的身體刺穿。
若不是雷玉在昏迷之前,固執的抓着了自己的手,只怕現在,自己已經萬箭穿心了。
迦元夫人似也自悔失言,急忙又轉頭看向外面,口中喃喃道:“大夫呢?怎麼還沒把大夫叫過來?”
外面的人聽到聲音,似乎也有一陣慌亂,不一會兒,一個婢女走進來,小心翼翼的說道:“夫人,今晚的人很多,也很亂,剛剛去了那大夫的帳篷裡,還沒找到人,只怕還沒來得及回。”
迦元夫人道:“再去找,趕緊把人給我找來!”
“是!”
那婢女不敢怠慢,只能慌忙的又跑了出去。
這時,另一個婢女從外面端了一盆熱水進來,放到牀邊,正要拿帕子潤了也給雷玉擦拭,卻見商如意輕聲道:“還是我來吧。”
那婢女遲疑了一下,又擡頭看了迦元夫人一眼。
迦元夫人蹙眉,但也只擺了擺手,那婢女便行了個禮,退了出去。
商如意拿着自己的手帕泡到水中,單手蕩了蕩,又捏得潤潤的,然後繼續擦拭雷玉的臉——她的臉色仍然有些蒼白,兩眼緊閉,眉心始終微蹙着,似乎即便昏迷過去,也仍然擔憂着身邊人的生死安危,令她不得安生。
商如意伸出手去,輕輕的揉了一下她的眉心。
剛揉開一些,下一刻,雷玉又蹙起了眉頭,商如意在心裡輕嘆了口氣,只能拿着溼潤的手帕繼續爲她擦拭耳根,脖子。
身上的衣裳雖然髒了,但也要等到她清醒之後脫掉衣裳再清洗的,擦完臉上,商如意便捧起了她那隻緊抓着自己手腕的手。
一直沉默不語的阿史那剎黎冷冷的看着商如意平靜的樣子,再看着雷玉面色蒼白,昏迷不醒的樣子,面色鐵青,眼中也更透出了幾分狠意。
他冷冷道:“她爲了你,連命都不要了,你就這麼平靜?”
“……”
商如意一動不動,甚至,都沒有回頭。
可她的心,卻像是被狠狠的紮了一刀,不見血,卻痛得她全身戰慄。
事實上,她也知道雷玉此舉不可能瞞得過阿史那剎黎——這位西突厥可汗年長他們且不算,能平定西突厥各族叛亂,坐上可汗之位,他經歷過多少廝殺戰亂,又目睹過多少勾心鬥角,這一點小小的伎倆,自然瞞不過他的眼睛。
雷玉落馬,是想要救自己。
因爲這一場比試的結果,不論輸贏,對商如意而言都是滅頂之災,所以,她告訴雷玉,自己寧肯就死,也不能輸。
可是剛剛,在看到雷玉固執的想要贏過自己,保住自己一命的時候,她也的確慌了神,甚至想要就着這一場比試騎射的機會,直接逃走。
但,冷靜下來一想,就明白剛剛的自己有多愚蠢。
且不說自己座下的那匹馬,腳力根本不足以支撐回到中原,也不說糧草、體力,就說這個地方甚至還是突厥牙帳的範圍,周圍全都是精於騎射的突厥人,自己怎麼可能在這麼多人的面前,一人一馬,就此逃開呢?
所以剛剛,雷玉看出了自己的意圖,她的第三箭,射偏了。
而在射偏的同時,她自己落馬——這樣一來,阿史那剎黎和迦元夫人就只顧着這個小王妃的安危,顧不上處置商如意。
至少,能挽回這一刻。
想到這裡,一股酸楚的熱流涌上心頭,商如意的眼睛頓時被眼淚潤溼了。
自己已經夠傻了,爲什麼她,比自己更傻?
但問題就在於,雷玉墜馬,雖然看上去嚴重,可擅長騎射的人從小到大不知道要從馬背上跌落多少次,也都練就了一套從馬背上跌落,如何自救的辦法——剛剛雷玉落馬後,在地上翻滾了好幾圈,那就是一種本能的自救,既能避開馬蹄的踐踏,也能避免直接墜地摔傷。
事實上,雷玉的身上,也的確沒有明顯的外傷。
既然如此,她爲什麼會昏迷?
商如意爲她擦拭臉龐,耳根和脖子,試探了她的脈搏,她竟不是假裝昏厥,而是真的昏了過去?
她的身體,怎麼可能虛弱至此?
這麼想着,商如意的心裡越發的疑惑,但面對阿史那剎黎譏諷的責問,她也只能咬緊牙關,緘口不言。輕輕的捧起雷玉的手,爲她擦拭手背和手腕上的泥污。
可就在這時,商如意的手指無意間,扣住了她的脈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