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媼拍打着郭葭的衣裳,面色十分猶豫:“大小姐,這樣出門當真妥當?”
郭葭卻根本沒聽進去,對着銅鏡轉了兩圈,問道:“怎樣?是不是比小鉞俊秀得多了?”
“···你身形苗條,就是這男裝扮相也比得上那些正經的公子哥兒了!”秀媼倒是真心誇讚。
郭葭學着男子的動作,將手負在身後,豪氣頓生:“本公子出門去了,你可要看好家裡!”秀媼想說什麼,終究張了張嘴沒有說話。
家中用度一天天緊張,縱有前日裡得到的禮物,總也不好坐吃山空。郭葭更加沒有臉去上門打秋風了。賺錢最快的法子莫過於從商了。郭府雖然已經沒落,但在世人眼裡畢竟是大族,若是拋頭露面往錢裡鑽去,世人免不了有些什麼話說。不過郭葭從小便在一個思想開放異於常人的師父底下長大,對名聲之流倒是也不甚在意。
不過郭葭一沒錢財,二沒人脈,從商一途註定是困難重重。直到傍晚,郭葭思來想去,也沒個好主意。她毫無收穫,只是頹喪的往家走去。傍晚的永寧城披上五彩霞衣,朱門大戶有的已經點上了燈籠,透過紙張照出的紅紅燈光襯得路上有些蕭條,趕路的郭葭更是孤單無比。
耳邊傳來一陣絲竹之聲。郭葭循聲望去,卻是城裡最大的酒肆——風月滿樓。風月滿樓倒不只是一般的酒肆,郭葭回府時日雖短,卻已經聽了許多次它的名頭了。好奇之下,不知不覺間便湊了上去。
是啊,這個時候生意最紅火的,不便是這文人騷客們最愛的秦樓楚館麼?郭葭有些自嘲:沒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也會來此一遊呢!
話說永寧城內的秦樓楚館倒也有高低格調之分。尋常的便是煙花柳巷,三教九流人人皆能進入;與之相對的便是這類秦樓楚館,樓裡衆人都是賣藝不賣身的,但是各種絕活卻又是一等一,純粹是擺弄管絃絲竹、吟詩作對的場所,歷來是文人墨客呼朋喚友的好去處。興至酣處,更有各種鬥法,鬥琴、鬥舞、鬥書畫···倒把白日裡的熱鬧比下去了不少。
郭葭剛進門時,衆人正在欣賞一位女子的舞技。她找個角落,默默坐了下來。
高兩層的風月滿樓倒是頗爲雄偉。一樓大堂,二樓設雅座包間。一樓的舞臺正中央搭設有高臺,臺上有琴師撫琴,歌姬隨樂而唱。客人們或憑欄而立,或幾人對飲,視線卻都沒離開過那歌姬。一曲歌罷,歌姬起身行禮,人羣中爆發出一陣陣叫好聲來。
彩聲未退,有婦人走上高臺,示意衆人安靜下來。
“諸位,按照慣例,接下來便是各位大展手腳的時間了!哪位公子中了頭彩,可莫要推辭纔是呀!”說罷,便見幾個大漢擡着一面鼓,另有一個小童捧着蹴鞠上了臺來。郭葭瞭然:看來便是擊鼓傳花了!花落誰家,誰便登臺獻藝。她四處環顧,衆人臉上倒是淡淡的,想來來這裡的人大多都有幾手絕活纔是。
風月滿樓以高雅玩樂著名,倒也常常吸引達官貴人們前來光顧。在這個文武並重的時代,若是被貴人相中,又何嘗不是一種直上青雲的契機呢?郭葭看着這些面上插科打諢、表面卻都心照不宣的人,忽然就沒了看熱鬧的興致,也並不想出什麼風頭,轉身便隱沒在人潮裡面,往門口去了。
大鼓緩緩敲起,人潮再次涌動起來,蹴鞠在各人手裡傳來傳去,倒是玩得很開心。鼓點越來越密,臺上的人張了張嘴,正要喊停;手捧蹴鞠的人恰好是個不學無術的紈絝子弟,身無長物,無可展示,生怕自己會上臺出醜,蹴鞠落到懷裡那一刻便想也不想拋到身後去了。
“停!”恰在此時,臺上的人喊了停止,擊鼓大漢收齊了鼓槌。
“是哪位客人中了頭彩呢?”臺上的人伸着脖子,四處尋找蹴鞠。
衆人不約而同望向門口,只見郭葭黑着一張臉,正瞪着雙腳前尚在骨碌碌滾動的蹴鞠,心裡很無語。
臺上的人露出笑容:“恭喜這位公子!請這位公子上臺獻藝!您需要什麼物事,小的這便叫人準備去!”
衆人跟着起鬨,紛紛涌過來簇擁着郭葭。郭葭見推辭不過,只好收了表情,落落大方的往回走:“那在下便獻醜了!請爲在下備一具古琴。”
不多時,一具古琴呈了上來。郭葭席地而坐,隨手撥弄了兩下,琴音叮咚,音色尚好。郭葭很滿意,她整理儀容,淨了雙手,閉上雙眼準備開始。衆人見她一套流程行雲流水般下來,初時的輕視之意漸漸收斂。
“請諸位暫時熄了燭火。”衆人被這個要求弄得有些莫名其妙,但爲了弄清她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也都一一照做了。一時間,屋裡漆黑一片。短暫的靜謐之後,淼淼琴音傳來。郭葭輕弄琴絃,悠揚如泉水激石、環珮相碰,人們只覺春風拂面之感襲來,各個屏住了呼吸,連竊竊私語聲也沒有了。
“紅藕香殘玉簟秋···
輕解羅裳,獨上蘭舟······
雲中誰寄錦書來···
雁字回時,月滿西樓······”
嫵媚的唱腔響起,伴着那沁人心脾的樂聲,一時間屋裡柔情無限,渾然便置身於那霞飛紅雲、水載漁翁的浩淼煙波當中了。
風月滿樓的門口,卻也吸引了許多路過的人們駐足賞聽,有些銀兩的公子哥們更毫不猶豫進了門去。自從兩條街外的月滿西樓開業,風月滿樓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的盛況了。
而二樓的雅間裡,正在議事的幾人尚且不知外面發生了何事。
等到琴音響起,有人忍不住點評道:“嗯~這曲子倒是很好聽啊!”
對面的人翻了翻賬簿,不置可否的點了點頭。那人見他不說話,沒趣的閉上了嘴。
等到歌聲響起,翻看賬簿的人猛地擡起頭來,陷入了深思。先前說話的人有些得意,但面上卻也只是淡淡的說道:“倒是和之前的歌姬不一樣,有些特別。”
對面的人橫他一眼,放下賬簿:“得了,想出去便直說!”說罷站起身來,率先出了門去,步入一片黑暗之中。
忽的,琴音轉快,彷彿微起波瀾的江面颳起大風;風雨飄零,激得江上船隻帆倒桅斷,左右飄搖;船內衆人狼狽不堪,命懸一線······
琴音再次戛然而止。小二奔跑各處忙點燈,屋內重現光明。只見衆人面色蒼白,更有甚者大汗淋漓,昏黃的燈光下尤其難看。屋內一時鴉雀無聲,衆人面面相覷,繼而爆發大笑,朋友之間開始相互打趣。郭葭見怪不怪,拍拍雙手,自顧自的下了臺去。
“好!”不知是誰率先回過神來,當先起身鼓起了掌。
“高啊!公子琴技高超,在下自愧不如!”
“妙啊!敢問公子高姓大名,在下日後定當上門討教!”衆人跟着附和,屋內一時鼓譟起來,郭葭想全身而退,卻是不可能的了。
這邊才被堵住,那邊又圍攏了上來。郭葭被擠在中間,當真被熱得出了一身薄汗。
“公子,公子······”有人輕輕扯了扯郭葭的袖子,將她往一旁引去。郭葭只當是店家引她到小門,誰知卻到了風月滿樓僻靜的後院。
領路人賠了個禮:“公子勿怪,咱們管事的要見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