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英終於結婚了,因爲王英還沒有結束軍訓隊的學習生活,她和劉天山的結婚有些象徵性。 她只是從這個窖洞搬到了另外一個窖洞,因爲他每天還要參加軍訓隊的工作和學習。劉天山 有時從十幾裡外的部隊趕過來,住上一宿,第二天天還沒亮便出發了。身爲副團長的劉天山 還要操練部隊,開展轟轟烈烈的大生產運動。即便這樣,王英也幸福得要死要活。她自從結 婚後,人整個變了樣,臉孔紅紅的,見人就笑,嘴裡哼着支離破碎的歌,那些歌都是邊區當 下流行的,曲調都差不多,只是詞有些變化。所以,王英就經常把這首歌唱到那首上去了, 她用這種形式來表現她的甜蜜和快樂。

柳秋莎不知道王英的快樂從何而來。王英結婚的時候她去了,是韓主任做的主婚人,當場宣 布了王英和劉天山的婚姻是經過組織同意的等等,接下來就由王英和劉天山給到場的每位分 了一把棗,大家一邊吃着棗,一邊說一些花好月圓的話,什麼革命者友誼長存,志同道合什 麼的。

劉天山從始至終一直就那麼笑着,一張大嘴笑起來時就更大了,都快咧到耳根後去了。王英 自然也是笑的,笑得陽光燦爛,清脆無邊的樣子,柳秋莎不明白王英爲什麼要這麼笑。她從 自己這個角度也沒看清劉天山那樣一個人爲什麼值得王英要這麼笑。

王英是一年前從中原來的,那時她還是女子師範學校的一名學生,扎着兩根辮子,腰裡繫着 一條皮帶。她先在邊區工作,做一些宣傳上的事,寫寫標語,參加個小劇團演出什麼的。 三個月前,軍訓隊成立,上級便讓她到軍訓隊學習來了。

總之,王英的幸福讓柳秋莎很不以爲然,她認爲,只有和邱教員那樣的人結合,他們纔是世 界上最幸福的人。

那天中午吃過飯,幸福的王英摟着柳秋莎的肩膀在土塬上走了一會兒,王英發自肺腑地說: 小柳,你真傻,爲什麼不愛胡團長。

她的話其實已經說過多次了,柳秋莎覺得已經沒有必要再分辯什麼了,沒說什麼便笑一笑。

王英說:天山對我真好,他是個真正的男人,不僅是功臣,人還那麼溫柔。

王英說這話時,臉上是充滿溫柔和神往的。

柳秋莎說:咱們是各有所愛。

這時她看見了邱教員,邱教員捧着一本書在陽光下朗誦着。邱教員朗頒的就是那首著名的“ 海燕”。她一見到邱教員,心早就飛走了。

這一陣子,邱教員和柳秋莎這種迷離的樣子,王英早就有所察覺了。她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 性,然後就恨鐵不成鋼地說:邱教員有什麼好的,他這種人,在咱們邊區,在全國多的是, 胡團長那種人你上那找去,過了這個村,可就真沒有這個店了。

王英的話一陣風似的在柳秋莎耳旁吹走了,她現在還被愛情擊中,就是十頭牛也拉不回來了 。

柳秋莎覺得自己是幸福的,邱教員站在那棵歪脖棗樹下給她念過詩,邱教員的詩讓柳秋莎覺 得字正腔圓,像一場及時雨落入到了她乾渴的心甜。邱教員是這麼唸的:你是雨後的彩虹 ,掛在天邊,也掛在我的心上。你是一縷春風,讓枯樹開出綠葉,你是風來我是柳,柳隨風 動飄心頭……

這是多麼抒情的愛情的詩呀,柳秋莎望着站立在那裡的邱教員,覺得他就是一首詩了。雖然 有許多地方她還聽不懂,但她已經一次又一次地爲這種抒情着迷了。

私下裡,邱教員和柳秋莎都商量起了結婚的事情來了。她當下決定,在他們的婚禮上,不送 棗,棗是多麼常見和俗氣的東西呀,就讓邱教員當着所有的人朗誦他的詩,然後她唱一首歌 ,唱那首東北民歌《山裡紅開花》,那將是一幅多麼激動人心的場面呢。兩人陶醉在對未來 的幻想中。如果,沒有那一次變故,兩人的戀愛也許在半遮半掩下還將談下去,結果事情發 生了變故。

事情的起因是這樣的,上級領導給軍訓隊這些學員安排了一次下部隊的機會,也就是讓他們 參觀部隊的訓練和生活。柳秋莎做夢也沒有想到,這次下部隊就是胡團長那個團。他們是步 行去的部隊,部隊早就準備好了。胡團長照例要講上一段話,說什麼他代表全團官兵歡迎軍 訓隊來這裡指導工作等。接下來就是戰士們的表演,也沒什麼新鮮的,就是刺殺呀,肉博呀 什麼的。

柳秋莎覺得這一切一點也不好玩,她就開始東瞅西看的,結果她就和胡團長的目光相遇了, 此時胡團長的目光似乎在冒火,那個樣子恨不能把柳秋莎一把拉到自己的身邊。她承受了不 了胡團長這種望着她的目光,接下來,她開始神不守舍,希望今天的活動早些結束。

她沒想到的是,胡團長也上陣了,他一上來便把棉衣脫了。延安的春天還有些寒冷,胡團長 的身體受冷風的一激,顯現出古銅的顏色,他的胸前有幾處槍傷,傷口有些發黑發紫。胡團 長大叫着,招呼着士兵衝上來,那些士兵顯然經常和團長展開這樣的較量,衝上來的不是一 個,而是兩個,很快便制服了兩個士兵,第二次,又衝上來三個士兵,三個士兵和胡團長戰 成一團,半晌也沒有分出勝負,士兵的隊列裡傳出一陣又一陣的口號聲,爲雙方加油。胡團 長的神勇,招來軍訓隊員一陣又一陣的掌聲。最後的結果是,胡團長和三個士兵戰成了平手 。此時的胡團長已經是大汗淋漓了,豆大的汗珠從他的胸前後背上流過,柳秋莎看見胡團長 衝她笑了笑,便彎腰從地上拾起自己的棉衣走出人羣。

軍訓隊是夕陽西下的時候離開三團的,直到走出三團的營門,秋莎才鬆了一口氣。她沒想 到的是,這時她又聽到了熟悉的馬蹄聲,當她擡頭回望時,她看見了胡團長和他的馬風一樣 地刮到了自己的面前。當她醒過神來的時候胡團長已經站在了自己的面前。

胡團長氣喘着說:小柳同志,我要找你談談。

她說:我還要回軍訓隊。

他說:耽誤不了你,一會兒我騎馬送你。

胡團長不由分說把她拉出了隊列,她下意識地看了一眼隊列中的邱教員,邱教員也在望她。 她一望見邱教員的目光便不緊張了,平靜地望着眼前的胡團長。

胡團長不望她,揹着手望着夕陽說:你爲什麼不同意跟我來往。

她說:不同意就是不同意。

他又說:我已經打報告了,過幾天咱們就結婚。她說:我不同意跟你結婚,你打報告也沒 用。

他說:你會同意的。

她說:我就不同意。

……

那天晚上,兩人就這麼爭爭吵吵了好長一陣子,天都黑了,軍訓隊的隊伍已經在視野裡消失 了,也沒有爭吵出個結果。後來胡團長跳上馬,他要把柳秋莎拉上來,柳秋莎說死也不肯上 馬,向前跑去,胡團長就讓馬小跑着跟着柳秋莎。

他說:你上來。

她說:我不上。

他說:沒見過你這麼倔的同志。

她不說話,向前跑着。在抗聯那會,她已經練就了一副好腳根,爬山躍嶺的和日本鬼子周旋 眼前這一截子路,對她來說跟本沒有當一會事。

她覺得還沒有施展開身手,便看見了前面那個人,她一眼就認出了邱教員,是邱教員在等她 。

當她和胡團長趕上邱教員時,胡團長才認真地看了一眼邱教員,大聲地問:你是什麼人?

邱教員說:我是軍訓隊的文化教員。

胡團長這才拉住馬僵,讓馬和自己立在那裡,他衝柳秋莎的背影說:我過幾天就結婚,這 婚我是結定了。

柳秋莎覺得自己遇上了土匪,她拉着邱教員沒命地向前跑去。

隱約的她仍能聽見胡團長在喊:我要跟你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