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九

不久,劉中原就來了。

劉中原回來那天,柳北去車站接他。邱雲飛爲了顯得重視,還專門開出了自己的車。當柳北去接柳中原時,邱雲飛顯得忐忑不安的樣子,他一次也沒有見過柳中原,只知道自己的女婿叫柳中原,因此他顯得有些興奮,又心裡沒底的樣子。

他一遍遍地向柳秋莎詢問:中原這孩子咋樣?

柳秋莎坐在那裡看電視,用眼睛翻看邱雲飛,她在有意調他的味口。邱雲飛就磨道驢子似的在屋裡轉來轉去的,然後又問問中原這孩子,是高還是低。

柳秋莎就沒好氣地答答不高也不低。

邱雲飛又問:是胖點還是瘦點?

柳秋莎依舊答:不胖也不瘦。

那,那他的性格呢?邱雲飛恨不能立馬把劉中原的祖宗三代都問個遍。柳秋莎終於忍不住,吼一聲:一會你看了不就知道了。

邱雲飛沒詞了,他似乎還有一肚子話要問柳秋莎,可他張了張口,又把那些話咽回去了,他知道,問了也白問,還討了個沒趣。於是他就一遍遍想像着劉中原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終於,柳北鐵着劉中原進門了,劉中原進門時,柳秋莎連眼皮也沒擡一下,繼續看着自己的電視,所以飛上前開門。劉中原仍然穿着軍裝,只不過是沒有領章帽徽了。劉中原進屋就給邵雲飛敬禮,柳北介紹道:這是我爸。

劉中原就乾乾硬硬地叫一聲:爸。

邵雲飛就伸出一雙潮溼的手,和劉中原熱烈地握在一起,劉中原就紅了臉,咧開嘴笑。

後來劉中原又來到柳秋莎面前,硬着聲音叫了一聲:媽。

柳秋莎就不緊是慢地說:來了,坐吧。

劉中原就坐在了柳秋莎的身旁的沙發上,邱雲飛也過來坐下了。柳北忙着去做飯了。

柳秋莎就把身子坐正了,望着劉中原,一本正經,嚴肅認真地說:中原,我問你幾句話。

劉中原低下頭,像個待嫁的閨女似的答:媽,你說。

柳秋莎就說:你跟柳北到我們這來落戶,你爸你媽同意?

劉中原的頭就更低了一些,小聲地答:我聽柳北的。

柳秋莎又問:你自己願意來麼?

劉中原又答:我聽柳北的。

柳秋莎就不說什麼了,扭過頭去看電視。

邱雲飛可撈着機會了,和劉中原從新疆到東北,天高雲淡,桃紅李白的。談這些的時候,劉中原似乎輕鬆了些,不那麼拘謹了,但還是一句一答,從沒主動說過什麼。

吃完飯之後,天就晚了,柳北一家進屋休息了。柳秋莎也關了電視,回到了自己的房間了,邱雲飛似乎早就等着這樣的機會了,也跟着進了屋。

邱雲飛就搓着手說:不錯,不錯,我看中原這孩子不錯。

柳秋莎就答:不錯個屁,你看那樣子,三棍子打不出屎來,還有啥不錯的。邱雲飛受了嗆白,顯得很不服氣的樣子說:這孩子本分聽話,我看挺好。

柳秋莎又答:聽啥話,連父母的話都不聽了,就聽老婆的話,這樣的男人還有啥出息。

邱雲飛自顧自地說:柳北以後不會受委屈,挺好,挺好,我看挺好。柳秋莎就說:狗屁,一個男人,哼,真是的。

她不說什麼了,她抱過被子把自己蒙上。說心裡話,她對自己的女婿真的很不滿意,她心目中的男人就不應該是這個樣子。而是高高大大,孔武有力,說話辦事利利索索,乾脆果斷。在劉中原身上看不到這些,她失望。於是她就想想,部隊整編,不整這樣的人還整啥樣的人。這樣的人就不適合在部隊工作,如果有一天打起仗來,能打敗敵人麼。她想到了劉中原,又想到了身邊的邱雲飛,突然把頭擡起來吼了一聲:你們都是一路貨色。

這聲吼嚇了邱雲飛一跳,邱雲飛正沉浸在對女婿的想像中,眯着眼睛,幸福無比的樣子。

邱雲飛望眼柳秋莎就說:你發啥癮症呢,怪嚇人的,我和誰一路貨色了。

柳秋莎沒好氣地說:說你們呢,等到打起仗來,都是吃閒飯的貨。

一提起打仗,邱雲飛就悲哀了,在過去的歲月中,他的確沒有可圖可表的功績,就是立過的那次功也是因爲採訪,不及柳秋莎,每次立功都是硬邦邦的。邱雲飛一想起往事也感到汗顏,可眼下,畢竟不是從前了,他現在是個有用的人了,他不僅是副院長,還是學院專家裡的成員,許多過去的試例要分析,制定教學大綱,等等,都少不了他。所以,他對柳秋莎的話不敢苟同,想到是便說二三十年河東,四十年河西,人呢,可不能那麼看。

柳秋莎一聽來了脾氣,呼一下坐了起來,指着邱雲飛的鼻子說:就你那兩下子還河東河西放眼,不服咱們一個人帶上一個過去比劃比劃。邱雲飛不可能和她去比劃,便說:睡覺吧,別比那些沒用的了。

說完蓋上頭。

柳秋莎又把邱雲飛蒙在頭上的被子揭開,衝邱雲飛說:啥叫有用的,啥叫沒用的,你給我說說,別以爲我不知道,你就是紙上談兵行,你知道怎麼抓俘虜,知道怎麼去抓土匪。

邱雲飛沒詞了,他憋了半響答:現在打的是種掙錢戰,你說的那些事都是老黃曆了。

他說完這句話,真的不理柳秋莎了,背過身去,閉上了眼睛。留上柳秋莎一個人在那裡氣吭吭地坐着。她伸手關了燈,把後背衝給邱雲飛,睡下了。

在家裡沒人的時候,柳秋莎很莊重地把柳北叫到了自己的面前。她一字一頓地衝柳北說:丫頭,你給我聽好了,人不能忘本。你最難的時候,劉中元的一家保護了你,現在劉中原來咱們家了,你要對得起人家。

柳北就答:媽,我知道。

柳北說這話時,眼裡含了淚水。

柳秋莎就又說:自己的閨女自己知道,我知道你不滿意劉中原。

柳北的眼淚就下來了,她硬着聲音說:媽,你別說了。

柳秋莎又說:可他人對你好,能聽你的,這就成了。

柳北不說話,低着頭。

柳秋莎:你爸要是不遇上那個事,你也不會嫁給劉中原。

柳北很快又想到了天津的夏天來,很快,見到腦子裡一閃。她在最危難的時候走進了劉中原,她知道劉中原是愛自己的,這就夠了。劉天山和王英對自己也很滿意,這就讓她知足了。後來,她平淡地和劉中原結婚了,她初戀的激情已經燃燒完了,和劉中原戀愛到結婚,她一直沒有找到夏天來的那分感覺,她曾對自己說:柳北你要清楚,戀愛是戀愛,婚姻是婚姻。婚後的生活,劉中原可以說對她言聽計從,她說東他不說西。於是就有了日子。後來,部隊開始精減,她和劉中原都屬於被精簡的對象,許多錢又都存在新疆了,那裡天高地闊,有許多發展的機會。後來,她還是下定決心離開新疆,離開這讓她傷心的地方。劉中原便別無選擇地跟來了。

柳秋莎又正色道:丫頭,你記住,以後不許離婚。

柳北點了點頭,說道:我記下了。

柳秋莎說完這一切,長吁了一口氣。

不久,劉中原和柳北都上班了。他們剛轉業回來,單位還沒有分房子,按理說,柳秋莎這是已經準備讓柳北一家常住在這裡了,房子也寬敞,柳東只有週末纔回來,平時就柳秋莎一個人在家,也悶得慌,從理從情上講,柳秋莎都希望柳北一家在這裡常住下去。

不料想,柳北突然決定,要搬出去住。房子是租來的,離單位不遠。柳北的理由是,這樣上班離單位近一些。這是她說出來的理由,心裡想的卻是,她怕母親把劉小疆給寵壞了。現在的劉小疆已經把誰也不放在眼裡了,這手拿槍,那手拿着三節棍,當然都是柳秋莎給買的。劉小疆一會打槍,一會舞三節棍,殺這個打那個的,已經無法無天了。他眼裡只有姥姥,姥姥是他最崇拜的人,也是他唯一可以聽話的人,別人都不行,包括柳北。

柳北決定的時候很突然,柳秋莎都沒回過味來,只唐突地問:家裡住得好好的,搬走幹啥?柳北就說出了一大堆理由,當然,這些理由在柳秋莎心裡都不是理由,一條也站不住腳。柳秋莎最後就無奈地說:要搬可以,你得把小疆給我留下。

柳北當然不會同意,她搬走的目的主要是爲了劉小疆。

柳北就又說:小疆要上幼兒園,馬上就上小學了,你年紀大了,照顧不了他。

柳秋莎拍着胸脯說:我行,別說讓我帶個孩子,就是現在讓我去抓俘虜,也能抓個倆仨的。她說歸說,最後劉小疆還是被柳北強行給帶走了,在這些問題上,劉中原是一點意見也沒有的,來就來走就走。

柳秋莎被柳北傷了自尊心,她衝柳北一家遠去的背影喊着:走就走,以後別再登我這個門。柳秋莎的日子又回到了從前,她一時又不知該如何是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