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雲河的傷需要在此調理一月才能痊癒,伊洛的一張小嘴撅得老高,可不高興了。
她抱怨道:“這寺裡都是些道士,成天就是敲鐘、擔水、劈柴、做飯、練功、打掃庭院……然後呢,又敲鐘擔水劈柴做飯練功打掃庭院……無限循環,真是無聊至極,無聊至極啊。”
一旁的尹鯤側耳聽着,覺得很有道理,於是贊同的點點頭。
伊洛又道:“哦,還有,他們練功打的是太極拳,太極拳明白嗎?就是這樣——”
她說着,手腳比劃起來,做了一個野馬分鬃,尹鯤也跟着做了一個野馬分鬃。
“還有這樣——”說着,她又雙臂一展,左膝一擡,比劃了一個白鶴亮翅。
尹鯤倒好,連手臂都不用擡起來,只將雙翅一展,左腳一擡,比劃出一個更加完美的白鶴亮翅。
伊洛道:“你瞧瞧,瞧瞧,這慢得都能讓人打瞌睡了,悶不悶啊?悶死我了,唉!”
尹鯤於是學了句:“唉!”
兩人就並排着坐在石階上,都將頭歪着,撐在一個拳頭上,四隻眼睛直直的發呆。
正巧,此時明成從此處走過,見這一人一鳥動作神情一模一樣,不覺偷偷笑起來。
伊洛道:“見我們在這兒悶的發呆就偷偷笑,明成道長你不厚道!”
明成辯解道:“我哪裡不厚道了?你怎麼知道我在笑你?我笑自己不行啊?”
伊洛道:“行行行,當然行,那你說說這東回寺裡可有什麼好玩的?”
“呵呵。”明成笑道:“別人費盡千辛萬苦可都是來學武的,刻苦修煉還來不及,哪裡有什麼好玩的。”
“那總有解悶的唄,要不悶壞了怎麼辦?”伊洛並不罷休。
明成撓了撓後腦勺,只好道:“那小道就領二位四處逛逛,姑娘若覺得哪裡有趣就待在哪裡,這樣可好啊?”
“好,非常好!”伊洛說着,對着尹鯤向上一招手。
兩人於是“噌”的一下,齊齊的從地上蹦了起來。
伊洛笑道:“嘿嘿,那咱們就跟着明成道長遊山去啦!”
三人於是一前兩後,出了玄武宮,明成在前面帶路,伊洛和尹鯤又蹦又跳的跟在後頭。
繞過玄武宮的後殿,便一路往山上行走,越往上走,地勢越高,眼界也就越寬廣。
走了不多會兒,明成在山腰的一處平地停了下來,伊洛和尹鯤也跟着停了下來。
舉目四望,東仙島的風光盡收眼底。
明成道:“洛姑娘,尹兄弟,我們現在所在地地方是祈和山,從此處眺望,可以看見東回寺的每一座大殿。視野遼闊,山風輕拂,任你有什麼煩悶的情緒,見此風光也能消之八九了。”
伊洛和尹鯤也順着明成指點的方向一一瞧去,果然,心境也隨之寬廣起來。
伊洛道:“嘿,尹鯤,你瞧,那就是三清殿,我們昨天剛去過的。”
尹鯤笑着猛的點點頭,似乎很高興。
伊洛又轉向明成,問道:“明成道長,那三清殿四周方方正正的庭院和房子,都是什麼地方呢?”
明成道:“三清殿是東回寺的中心,三清殿以東爲東祖宮,乃掌教真人修煉之地,三清殿以西爲玉虛宮。”
“就是玉虛真人的修煉之地!”伊洛搶着說道。
“對,洛姑娘好悟性,玉虛真人便是玉虛宮的首座,我師父無畏子也在玉虛宮修煉。”明成微笑着,接着道:“三清殿以南爲南聖宮,很久以前原本是南祖聖母的修行之地,但因寺門也開在南方,多有不便。南祖聖母原本擅長音律,一把南弦古琴撫得出神入化,可謂舉世無雙,但隨着時間流逝,南祖聖母出外遊歷已數百年未歸,東回寺也不再收授女弟子,故而南祖宮現在被用於衆弟子早晚誦經之所。”
“呵呵,這個有意思,我還以爲只有只有男子才修道,不想原來女子也修道,而且還是聖母呢。”伊洛笑道:“哦,還有還有,我本以爲只有和尚才唸經,不想原來道士也念經呢,再說了,道人不是都練武麼?那唸經又有何用?”
明成亦笑道:“唸經當然有用,師父說了,修道之人練武固然重要,但修心修身更爲重要呢。我寺例行‘卯時早課,酉時晚課’,所念有《清淨經》、《護命經》、《救苦妙經》等等,都是讓弟子們參玄悟道修身延命用的,每逢初一十五,還要加念《玉皇經》、《三官經》、《真武經》……”
“等等,等等……”伊洛捂着額頭,道:“太多了,我聽着頭暈,說起參玄悟道我明白,可是念這些經書怎麼就能修仙延命啦?”
明成道:“能否得道成仙,那就得看人的悟性了。但至少這樣的作息是符合自然規律的,卯時
正是東方日出,紫氣東來,陽氣上升之時,此時行早課吸入新鮮的空氣,爲衆生祈福納祥,便可令人神清氣爽;而酉時正是日落西方,濁氣下降,陰氣上升之時,此時行晚課呼出濁氣,爲衆生消災解厄,救度超升。你瞧,既可延年益壽,又可度人度己,這樣豈不甚好?豈不如神仙一般自在?”
明成一邊說着,臉上露出既得意又愉快的神情。
伊洛實在難以理解這樸實的得意之情,打趣道:“明成道長,看你這樣子倒像是要度化我們去修仙了!”
明成笑道:“若玄武宮首座還在,見姑娘如此好悟性,必定要收你爲徒的!”
伊洛道:“那玄武宮首座又是誰?”
不知怎麼的,明成臉上的神色忽然慌亂起來,用手打了一下嘴,連連道:“沒,沒有誰,小道剛纔說錯了,姑娘莫要怪罪。”
伊洛兩個眼珠滴溜溜一轉,停在明成的臉上,逼問道:“那玄武宮不就是我們現在住的地方嘛,那總該讓我知道這宮殿的主人是誰吧?”
明成清了清嗓子,故作鎮定,道:“東回寺乃掌教東回真人所創,掌教就是主人。至於玄武宮嘛,位於三清殿以北,背靠後山,目前用於客人居住,是沒有首座長老的,姑娘平日裡也不用拘束,玄武宮任何一個地方你都可以去玩!”
“唉,若玄武宮有好玩的,我何苦悶成這樣!”伊洛撅了撅嘴,伸手往上一指,道:“那個地方好有趣,我們去那兒玩吧!”
明成和尹鯤都順着她手指的地方擡頭望去,只見祈和山頂懸崖之上,一間小屋凌空而立,猶如展翅欲飛的仙鶴,高高在上,甚是空靈。
尹鯤見狀又是拍手,又是拍打着翅膀,連連叫道:“去!去!”
“聚風閣!”明成道長的臉色頓時“唰”的白了下來,嚴肅的道:“此地姑娘可千萬入不得,這是東回寺的禁地,除了掌教以外,便是玉虛真人也是不準進去的!”
“什麼閣來着?什麼閣?”伊洛忽然間有點恍神,感覺沒有聽清楚。
明成於是又重複一遍:“聚風閣。”
“對!聚風閣!”伊洛忽然間想到什麼,臉上露出一絲驚喜,兩眼直髮光。
明成見狀,連連道:“是小道的錯,我錯了還不行嗎?剛纔我說過的話你們就早些忘掉吧,那地方說什麼也不要靠近!這會兒早課誦完了就到早飯時間,咱們趕緊下山吃飯去吧,別想了,啊。”
明成說着,拉住兩人就往山下走,一邊走還一邊唸叨着:“可別說我帶你們來玩過,若讓師父知道了,說不定要罰我面壁一個月呢!”
可此時伊洛一個字也聽不進去了,她心裡只反覆唸叨着:聚風閣,聚風閣……這名字是在哪兒聽過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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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到了飯堂,伊洛整個人才又興奮起來,不論心裡記掛着什麼,只要提到吃的,她總是無比高興的。
可她只不過高興了一分鐘,待食物一端上來,這愉快的情緒就立刻被“無語”二字替代了。
一碗白粥,一碟鹹菜,就這些。
不,準確的說,白粥是一人一碗,鹹菜是兩個人分一碟。
伊洛兩眼定定的看着眼前這碗清湯寡水的白粥,心裡念道,不愧是修仙的,如若修成了,恐怕連這碗清粥也可以省了!
明成見伊洛這副表情,忽然明白了什麼,撓了撓後腦勺,不好意思的道:“哎呀,我這豬腦子,竟然忘了你們是客人,這齋飯肯定是吃不慣的,你們等着,等着啊。”
他說着,就小跑着直奔竈房而去。
伊洛心裡頓時鬆了一口氣,喃喃道:“我就說嘛,肯定還有吃的,只是沒端上來而已,呵呵呵……”
尹鯤瞧着她笑,也學道:“呵呵呵……”
兩人眼巴巴的望着竈房,直到望見明成從竈房裡出來,心裡更是期盼的緊。
只見明成手裡端着個碟子,還沒走到跟前,就樂呵呵的道:“客人來了,師兄說可以加個菜!”
“好啊好啊,來來來,快端過來!”伊洛歡喜道。
明成樂呵呵的將碟子往桌上一擺,道:“油炸花生米來嘍!”
此時伊洛和尹鯤已經早早的操起了筷子,可臨到要動手夾的時候,筷子又生生的停在了半空中。
只見碟子裡稀稀拉拉的擺着……十二粒,對,足足有十二粒花生米!
伊洛歡喜的表情只好在一瞬間轉化爲一個極其接近的苦笑,結結巴巴的道:“道,道長,這……這是不是招待貴客吃的呀?”
“是呀,當然是呀。”
明成接着又道:“我們這些晚輩修爲不夠,總是餓,所以才需要吃飯,長老級的人物平常都不吃飯的。一粥一菜,本是
足矣,只有客人來了或者過節的時候,纔有花生米吃呢!”
他一邊說着,一邊開始喝粥,似乎還吃得津津有味,時不時發出“呼嚕”的聲音。
伊洛愣了一下,忽然道:“我們今日相識也是緣分,別的東西也沒有,就請道長吃一碟花生米吧!就當是過節了。”
“真的麼?”明成一聽,似乎很是驚喜,又望向尹鯤。
尹鯤連忙伸手將花生米碟子往前一推,咧嘴一笑,露出一排藍灰的牙齒。
明成樂滋滋的道:“那小道就恭敬不如從命啦!”
說着,他一邊喝着粥,一邊吃着油炸花生米,臉上洋溢出因美食而產生的幸福的表情。
這樸實的幸福感實在讓伊洛難以理解,她臉上雖然波瀾不驚,但此時的心境卻是波濤洶涌,翻江倒海,狂風暴雨,還有一個聲音在怒吼着:天哪,這日子叫我怎麼過?怎麼過!怎麼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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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飯過後,道士們有的練功,有的掃舍,有的出門挑水砍柴,各自便忙碌起來了。
明成道長也領了師命,帶上幾個師弟去修繕一處破洞的屋頂。他於是行了個禮,與伊洛和尹鯤就此別過。
伊洛和尹鯤於是沿路返回玄武宮。
尹鯤一邊走着,一邊捉路旁草叢裡的蟲子吃,伊洛則一路還唸叨着:聚風閣,聚風閣……
忽然,她猛的一轉身,大叫:“啊!我想起來了!”
尹鯤直被嚇的跳了起來,手裡正抓着一隻毛毛蟲,剛放到嘴邊,還沒來得及吃呢。
只見伊洛對他一瞪眼,他便慌張的把蟲子往土裡一丟,然後雙手背到身後,露出一個傻笑。
伊洛瞪大的雙眼方纔恢復了原狀,接着道:“東回聚風閣,亦悔三生願,對!就是這句!”
尹鯤眨了眨眼,然後搖搖頭,表示不明白。
伊洛道:“你當時不在,所以不明白。這句話是國師說的,他說我要問的心宗秘笈、源頭、門派、泰斗,皆可用這一句話來說。這前半句就是在說地點,我猜啊,這心宗秘法的源頭就在東回寺,而心宗秘笈就藏在那聚風閣!”
尹鯤雖然還是不知道她在說什麼,但見她一副又興奮又篤定的樣子,便鬼使神差的猛的點了點頭。
“哈哈,哈哈!”伊洛笑道:“還說是什麼禁地不讓外人進入,本姑娘可不信,今晚咱們就去探一探!哈哈!”
一旦有了這個念頭,這一天接下來的時間,從早上到傍晚,伊洛再也沒有感到無聊,她只盼着太陽快些落山,道士們快些睡熟了。
到了傍晚,夕陽西下,暮鼓敲響,道士們又行了晚課,誦了經,吃過晚飯,方纔結束了平淡而充實的一天。
好不容易等到後半夜,衆人皆沉沉睡去,敲更巡夜的人也剛剛走過,伊洛便“噌”的從被窩裡爬了起來,頓時睡意全無,分外精神。
再去拖尹鯤起來,誰知尹鯤“呼嚕——呼嚕——”打着鼾,怎麼也叫不醒。
伊洛只好罵了一句:“呆子,白天不是說好的嘛,臨到這會兒就睡死了,看我明天怎麼收拾你!”
說完,她便端了燭臺,一個人爬上了祈和山。
夜間,山風幽冷,她也不歇氣,一口氣便來到了山頂。
聚風閣,名副其實,獨自屹立在山崖之巔,凌空若飛,門竟然也沒有鎖,窗竟然也沒有關,任由四面的山風灌入,亦帶來八方的靈氣流轉。
伊洛不僅驚歎道:“此地靈氣如此旺盛,難怪不讓外人進來呢。”
推開木質的雙門,只聽“嘎吱——”一聲。
她又點上蠟燭,四周照了一圈,不竟有些納悶了。
這屋子實在平凡得再平凡不過了,只有兩間房,裡屋放着竹製的桌椅牀榻,桌子上還有簡陋的茶壺茶杯,屋角一個小火爐,炭火早已燃盡,猜想應該是有人在此住過。而外廳則只有供奉神靈的香案,其餘的地方竟是空空如也。
伊洛又舉頭四望,發現牆上掛着一副畫,紙卷昏黃,燭火下也看不清楚。
她於是想搬個凳子踩上去瞧,誰知,手指纔剛剛動了一下那竹凳,忽然,屋頂就發出“轟隆轟隆”的巨響。
她嚇得立即擡頭望去,不竟一聲驚呼:“不好!”
話音未落,只見一個巨大的鐵籠從天而降,“砰”的一聲,牢牢的將她罩在屋子中央!
她伸手搖了搖一根根豎條狀的鐵欄,這鐵欄竟然比手臂還要粗!
“完蛋了,這回道士們可饒不了我……”
她喃喃自語着,只一瞬間便癱坐在地上,一顆隨風飄搖的好奇心,也好似突然被繩子絆住,再也飄不起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