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日影西至。
白慕明在靈正殿翻了一天的摺子,早已是焦頭爛額,如坐鍼氈。
眼看着眼看着就要批完了,他心裡已盤算着躬身一行禮,再道一聲“奏摺已批完兒臣這就退下了”,然後就可以溜之大吉。
誰知一旁軟塌上的白王忽然已一覺醒來,瞧了瞧埋頭用功的兒子,和藹的道:“皇兒,這就停了吧。”
白慕明彷彿覺得這就解脫了,連忙停下手中的筆,起身行禮,道:“父王,兒臣這就……”
可惜“退下了”三個字還沒說出口,卻又被白王搶了去。
“收拾收拾,隨寡人一同去靈光塔吧。”白王又下了一道命令。
白慕明想說的話如鯁在喉,心裡喃喃嘆道,看來今晚的花前月下真真是沒戲了。
他只好諾諾的道:“兒臣遵命。”
白慕明隨即上前扶着白王,父子倆一同往玉白山走去。
一路上,遇到玉虛真人和無畏子,四人又結伴而行。玄奇遠遠瞧見這四人,就放慢了腳步,沒有跟上來,只獨自走在最後頭。到了玉白山下,又與烏蘭公主、慕容鶴會合,於是一行七人,一同往靈光塔前行。
到了塔前,白慕明四下一望,覺得少了點什麼,於是喃喃道:“白雲曦怎麼還沒來?這丫頭不是一向很積極的麼?”
白王道:“女孩子家瞎參和什麼,尤其是公主,還是文靜點好,寡人未準她來。”
白慕明心想,可她還有玲瓏劍呢,只要塔內機關一打開,保不準就飛的一下衝進來了。
想着,他擡頭望了望,只覺得塔前的高樹搖晃得厲害,“嘎吱嘎吱”直響,於是關切的道:“此處風大,父王還是快些入塔吧,以免受了風寒。”
“嗯。”白王點點頭,往前走了幾步,接着在塔前站定,對衆人道:“諸位請先留步,塔內有機關,且容寡人先開啓了咱們再進去。”
衆人於是皆停步。
只見白王對兩旁侍衛擺了擺手,侍衛們隨即退下,然後白王在塔門左右刻的對聯上查找了一番,然後將手印按在其中一個字上。
只聽“轟隆隆”幾聲,石門開了。
慕容鶴心裡道,原來這塔門需要白王的手印纔可開啓,那說明當下除了白王可能真沒有其他人進去過了。
烏蘭公主則暗暗警覺,不知道塔內還有多少機關,萬一這老頭起了歹意,要把衆人鎖在塔裡圍剿了,這也不是不可能,所以還是小心爲上。
此時,只聽白王清咳了兩聲,對衆人道:“寡人明白,江湖上對靈光塔的傳言頗多,但有時候真相或許並不像大家期待的那麼驚心動魄,或許甚至有些乏味。但不論如何,今日請衆英雄豪傑一遊靈光塔,乃是寡人在白靈武會的承諾。此塔有十九層,諸位入內後可隨意觀賞,但寡人有兩點要求,需醜話說在前頭,不知衆位能否做到?”
慕容鶴連忙行禮道:“客隨主便,陛下提任何要求都是合理的。”
烏蘭公主亦附和道:“陛下請說吧。”
其他人也都紛紛點頭,無一反對。
白王於是緩緩道:“這第一項,此塔第十九層供奉的乃是靈國衆位先王的牌位,寡人奉祖命每逢初一十五都要祭拜祖先,祭拜時諸位請不要尾隨,亦不可大聲喧譁,以免驚擾了寡人的祖魂。”
慕容鶴道:“這是基本的禮節,在下定當遵從。”
衆人亦紛紛點頭稱是。
慕容鶴又道:“請陛下接着說
吧!”
白王點點頭,又道:“這第二項,諸位入塔後請善待任何所見之物,不可以損壞,更不可以帶走。若私自移動塔內的物件,可能會……”說到這裡,白王頓了頓,又道:“總之,在場諸位皆是江湖上有名望的英雄豪傑,寡人也不希望任何一位賓客受到傷害。這兩項要求,不知諸位是否可以答應寡人啊?”
言下之意便是,若因爲動了塔內的物件而喪命於機關之下,那麼也只是有損你個人名望,怪不得寡人。
慕容鶴毫不猶豫的豎掌齊眉,道:“在下發誓,若破壞陛下的規矩,則天打雷劈,爲天下人恥笑!”
玉虛真人亦道:“貧道與無畏子素來惜物,還請陛下信任。”
玄奇皺了皺眉,然後認真道:“好。”
唯有烏蘭公主猶豫了一下,然後面帶笑容,道:“陛下就請放心吧。”
白王見衆人都允了,方纔側身擡手,道:“諸位,請入塔吧!”
衆人見白王終於放行,方纔鬆了一口氣,喜笑顏開的一一走入靈光塔。
白慕明走在最後面,正準備扶着父親入內,卻見白王忽然喚來旁邊的侍衛,輕聲道:“唉,瞧寡人這記性,快去請雲將軍!”
侍衛領了命,立即火速奔下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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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衆人入了塔後便散了隊,各自觀看。
玉虛真人與無畏子本是師徒,自然而然走在一起。
烏蘭公主擔心塔裡的機關,怕一個人着了道,便主動湊到慕容鶴跟前,二人四處查探着。
而玄奇素喜獨行獨往,無論誰靠近,他都冷目一掃,直把人嚇退三尺,所以一個人獨自遊覽。
靈光塔雖是名塔,但歷來只有君王來祭拜,素日裡入塔後侍衛都不帶一個,所以一改白靈宮奢華精緻的風格,塔內陳設倒是極其簡單,極其樸素。
不過令衆人驚奇的是,從一層到十七層,不僅每一層都一模一樣,而且空空蕩蕩到一個極致,連一張休息用的椅子都沒有。
玉虛真人雖然年邁,但好在修爲甚高,而且修道之人鍛鍊身體本是常事,所以爬了十七層樓梯仍然氣息平和,從容淡定。
玄奇、慕容鶴、烏蘭公主雖平日裡養尊處優,沒有什麼機會做如此基礎的爬樓鍛鍊,但好在都武藝高強,而且三人各有目的,所以一路查探至十七層後依然保持警覺,準備繼續往上。
只是像慕容鶴這等天宗高手,本身就有御物的本領,心中不免有點惱火,喃喃道:“早知什麼都沒有,何不御空上來?白白浪費體力不說,就是覺得有點傻。”
烏蘭公主笑道:“這是人家的祭祖聖地,又豈能容人飛上飛下的?瞧瞧你那對手,沉着冷靜,從容不迫……”烏蘭公主說着,挑目瞄了一眼不遠處的玄奇。
慕容鶴眼見玄奇的目光在塔內細細搜索,自己也不由得警覺起來,一邊往上走動,一邊也顧忌着玄奇的行蹤。
而白慕明落在隊伍的最後面,他一介書生,手無縛雞之力,爬一層喘一層,唉聲嘆氣,怨聲連連……
他原本走在最後頭準備扶着白王的,不想纔沒爬多高,就換成白王爬一層,然後停下來,等他一會兒。
等着等着,白王也不耐煩了,於是道:“寡人先去塔頂祭祖了,皇兒你自行上來吧。”
白慕明如獲大赦一般,連連道:“好好好,父王不必等,先上去吧。”
白王說完獨自上樓,一直往塔頂走去,腳步雖慢,但輕巧
,亦不喘,乃是這些年爬這樓梯,已經習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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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至第十八層,衆人都紛紛停下了腳步,因爲這一層終於有物件了。
只見四周的壁上掛滿了畫像,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僧有俗,皆有動作表情,十分生動。有些畫像的下方成列着衣物、首飾、兵刃、生活用具等,皆是整潔乾淨,看上去是有人經常打掃和愛護的。
“我猜這些物件必定是畫上所繪之人的東西。”慕容鶴一邊搖着扇子,一邊道。
“可是這些畫像爲何只有畫,沒有字?難道單憑長相就都認得了?”烏蘭公主喃喃道。
慕容鶴又道:“我看這些畫的不單單是肖像,好像是生活場景,好像……在述說什麼。”
說話間,塔外又傳來樹枝搖曳的聲響,“嘎——吱——,嘎——吱——”。
烏蘭公主目不轉睛的盯着牆上,只是看了好一陣也沒看出什麼端倪,喃喃道:“今夜的風真大。”
“是啊……”慕容鶴輕聲附和。
而此時,玄奇正站在一幅畫的跟前,上下打量,若有所思。
這幅畫上有一棵巨樹,滿月當空,掛在枝頭,而樹下站着一個人。他揹着一柄劍,繫着一條髮帶,因畫的是背面,所以看不出任何表情。但他的頭盡力向後仰着,呆呆望着樹梢的方向,像是在期待那一輪圓月落下來。
畫前陳列的物品,也正是一柄劍,和一根髮帶。
而更奇怪的是,這幅畫筆法似亂飛亂,十分特別。遠看似一棵樹,走近了仔細瞧,卻又發現組成樹幹樹枝的墨線竟又形成數個骷髏狀,有正面,有側面,有背面,大小不一,神色動作也各不相同。
“這人好奇怪……”玄奇不竟在這幅奇異的畫作前,看得呆了。
片刻後,慕容鶴及烏蘭公主也察覺到玄奇的異樣,於是緩緩圍了過來,一看到這畫,不竟也深思起來。
忽然,一個低沉的哽咽聲打破了寧靜。
衆人回過神來一瞧,卻是玉虛真人,正望着那畫前的髮帶和劍,老淚縱橫。
慕容鶴於是問道:“道長,這……可是您的故人?”
玉虛真人似要回答,卻又激動得說不出話來。他身旁的無畏子連忙嚮慕容鶴行了個禮,表示多謝關心。
大家看這情形都不敢開口說話了。
過了好一陣,玉虛真人才平復過來,緩緩道:“這是貧道的師兄……白蒲師兄的東西。當年白蒲師兄待我如親兄弟,可如今……”說到這裡,他又哽咽難言。
衆人於是明白了向來從容的玉虛真人爲什麼傷心失態,看情形這白蒲師兄必定已仙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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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當衆人皆圍着玉虛真人的時候,白慕明纔剛剛拖着腳步爬到第十八層。
他喘着氣,擦着汗,四下一望,不見白王的蹤影,想必是去頂層祭祖了,於是沒敢停歇,又繼續往第十九層爬上去。
可就在衆人的目光還聚集在畫作和玉虛真人身上時,忽然,頂上傳來“砰”的一聲。
緊接着,聽到白慕明大喊:“父王!父——王!”
衆人連忙追了上去,不竟都傻了眼。
只見靈光塔的第十九層,衆多靈牌前,白王倒在地上,一隻金箭已刺穿了他的心!
箭尖滲出的血紅裡帶黑,他一手捂着心口,一手緊握着白慕明的手,嘴脣顫抖着:“有刺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