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越是往北走,氣候越是有些冷,與應天的氣候截然不同。這一路上,馬車顛簸,頭腦始終暈暈沉沉,也沒有注意觀看沿途的風景。夫君在我們快要進入漠北的時候,早已派了人去安排住處。因着我不想被人打擾,只想清淨,是以,夫君便找了離市區比較遠的一戶農家,給了他們一些銀子,他們便搬了出去。
漠北邊境的人們一般都是蒙古族居多,也有一些漢人居住在此,但是他們與元朝政府沒有任何瓜葛,只是普通的老百姓,平日裡大多以遊牧爲主,也會在一些水草豐富的地方放牧,是以,在很多地方都會有自己搭建的氈房。也正是因爲如此,他們收了銀兩離開後,我纔不會心存愧疚,覺得是因爲我的原因而使他們無家可歸。
藉助着農家小竈,我親自下廚爲夫君做了一頓可口的飯菜,看他吃的異常欣喜,還總是忍不住誇讚,說是比宮中御廚做的還要好吃。恍惚間,我竟然覺得我們回到了才成親的時候,他也經常誇讚我的廚藝。只是入了皇宮後,再沒有機會做給他吃。
午後,陽光照射着這片戈壁灘,遠遠望去,寸草不生,竟是格外荒涼,然而有夫君在身旁,竟覺得這樣的景色比任何地方都美,光禿禿的戈壁也是分外壯觀。
我倚着門框,看那落日逐漸西沉,回想着昨日種種,歷歷在目。曾經在這片戰場上,有那麼多的人爲了明朝拋頭顱灑熱血,亦有元朝將領與之相爭,金戈鐵馬,換來血流成河,如今,那個身高九尺,戎馬一生的男人去了,他帶走了夫君的期望,藍玉的失望,王敏的絕望,以及我心中淡淡的哀痛。
正在遐想間,夫君伸手攬過我的肩膀,輕聲說道:“秀英,來都來了,爲何還總是悶悶不樂,想起來爲夫也很久都沒有關注過你的情緒,總是忙着朝中的事情,遇到不順心的事情還總是你在安慰我!”
我轉過頭望向他,伸手覆住了他的手,淡淡一笑,說道:“我只是想起了一些往事而已,沒什麼的!夫君無須擔心!”
夫君這才微微放鬆了心情,緩然一笑,說道:“往事想多了傷神,還不如不去想!”
“我是想起了我們才成親的時候,在鳳陽時。那年冬天,雖然我們過得很苦,可是也沒有這麼多事情發生,如今,我只覺得我的心好累!”
他將我擁住,靠在他的懷中,輕聲安慰道:“這些年來,是爲夫太自私了,一心只想着一統天下,卻忽略了你。在這後宮中,只有你一人打理,的確是累了些!可是,秀英,爲夫真的離不開你,每當想要發怒的時候,就只想拉着你的手,只想聽到你的聲音,若不然,我真怕我會控制不住自己!秀英,我是不是越來越像一個暴君了?”
聽他這樣一說,我連忙將他的嘴捂住,嗔道:“夫君說的什麼傻話,何爲暴君?夫君你好不容易開創一朝,定要做個明君纔是!”
夫君淺笑着將我捂着他嘴的手拿了下來,說道:“爲夫只是說笑了,其實你不在的這段日子裡,我也曾想過、總結過前朝的一些滅亡教訓,發現了一個重大的問題,那就是貪官無所不在!所以我就在想,待這次回去之後,定要好好地抓一下這方面!”
“夫君當真是一個明君,即便身在外,也仍然想着朝中的事情,着實讓我佩服!”
“秀英,呆在這屋裡想必你也是悶了,不如爲夫帶你出去騎騎馬如何?在這一望無際的戈壁上,我們可以任由馬兒馳騁,不用擔心教場的束縛!”
“我也很想騎馬,只是我的騎術不佳,怕是不能與夫君並肩了!”
“這有何難?”他無謂的一笑,“你我共乘一騎不就好了?”
“這……”我有些猶豫的說道:“夫君好不容易纔來了興致,怎好讓我打斷呢?這樣做豈不是掃了夫君的興致?”
“哎!”他一擡手,打斷了我的話,“說這些做什麼?難道你還怕爲夫的騎術不過關嗎?還是說你信不過我的騎術?”
“我當然不是這個意思,只是……”
在我的話還沒說完的時候,夫君已經不由分說,拉起了我的手就向外走去!我被他拽着往外走,急切的說道:“夫君,我們還沒有加衣服呢,外面這樣冷,彆着了風寒!還有,夫君,我們還沒有馬呢!”
他一邊走着,一邊大笑着:“哈哈哈,秀英這些不是你該操心的,都有了!”
待他說完這句話,我就看到與我們隨行的其中一名侍衛早已立在門外等候,而他的手中則拿着兩件外套。走近之後,才發現是兩件披風,一件是貂絨的,一看便知是爲了夫君而準備,而另一件是獺兔絨的,那則是爲了我準備。沒想到夫君竟然如此細心,他還記得我不喜奢華,每次都會特意爲我準備兔絨的!
他先是將兔絨的衣服披在我身上,接着他將自己的披風也繫好,便再次拉着我的手向外走去。走了沒多遠,就聽到有馬兒“撲哧”的聲音,心下狐疑,便向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卻不料真是一匹棗紅色的大馬!
我吃驚的望着夫君,眼中帶着詢問,“你是早就預謀好了?”
只見夫君狡黠一笑,說道:“若是提前告訴了你,你還會覺得這是驚喜嗎?”
我但笑不語,不再與他爭辯。我雖說騎術不佳,卻也是非常喜歡騎馬,每當騎馬馳騁在空地上,呼嘯而至的風從耳旁經過,竟會感覺到從未有過的愜意之感。
夫君先將我扶上馬,之後他利落的一個翻身,便坐到了我身後,緊緊地從後面將我環住,接着,他在我耳畔輕輕的提醒一聲,“坐好了!”
之後,他一拉馬繮,身下的馬兒嘶鳴一聲,撒開蹄子,以最快的速度奔了出去。以往在皇宮的時候,那些馬兒都是經過精挑細選的上等寶馬,每次騎上它們,就已經覺得它們的速度已是風馳電掣,然而,坐上這匹馬之後才知道什麼叫做速度。
這戈壁灘之廣袤已經無法用語言形容,馬兒用盡最快的速度奔跑着,一旁沒了參照物,竟覺得馬蹄似乎已經脫離了地面,像是飛奔在雲端中。
不知道跑了多久,只覺得原本寒冷刺骨的臉頰上,竟然微微有些溼意。然而,我還未曾想到這是什麼,卻聽到背後的夫君傳來話音:“秀英,下雪了!”
接着,夫君再次緊緊一拉馬繮,馬兒嘶鳴着穩穩地停了下來。這時,我端坐在馬背上,伸出手去,才感受到片片雪花一點一點的落在手心,觸感微涼。
自從去了應天,我便再沒見過雪花,還以爲終身都不會再見到了,卻哪知在這廣闊無垠的大戈壁灘上,竟然會再次見到久違的雪花。
夫君在身後淺笑着問道:“秀英,你說你很懷念鳳陽的冬天,因爲有雪花,而爲夫卻未能盡你的意,只好在這戈壁灘上帶你來看雪花了!你喜歡嗎?”
我不住的點頭,欣喜的說道:“喜歡!秀英很喜歡!可是我那會兒倚着門框的時候分明看到太陽已經快西斜了,不像是會下雪的樣子,夫君你卻是如何得知會下雪呢?”
夫君仰起頭哈哈大笑,說道:“這戈壁灘上的氣候最是多變的,爲夫雖然不像劉伯溫那樣知曉天地理,能夠準確的預測天氣,但是爲夫卻知道今日一定會下雪!”
我不由得對他豎起了大拇指,以示讚揚,“夫君你真的好厲害!”
“不如我們下馬一起觀看雪景,你看好嗎?”夫君提議道。
“好是好,可是這天色就要黑了,我們孤身在這戈壁灘怕是不妥!”我猶豫道。
“誰說只有我們兩個人了?你向後看看!”
夫君一說完,我連忙翻身向後看去,卻原來那幾名護衛不近不遠的一直尾隨在我們身後。夫君料想的真是周到,想到這裡,我不禁嘴角上揚,說道:“那好,我們就在此處觀景!”
他說完話之後,一個轉身,利落的翻身下馬。我便隨着他轉身下馬,卻哪料下馬之時腳一不小心踩上了自己的披風,一個趔趄,就向後倒去。卻聽這時夫君大喊:“小心!”便將我穩穩地接在懷中。我有些驚慌的眼眸對上他的眸子,他笑意甚濃:“秀英,你總是這樣不小心,若不是爲夫,你這次怕是要摔疼了!”
心底也對自己的這番行爲感到汗顏,爲何總是不小心踩到衣角呢?雖這樣想着,卻緊緊地抱着他的脖子,亦笑道:“那也是因爲是在夫君面前放鬆的緣故!”
他聽完之後,哈哈大笑起來,“爲夫就喜歡聽你這麼說!”說罷,他將我放在地上。
此刻,雪已經有了逐漸下大的跡象,我伸開手掌,任憑那六瓣雪花飄落在手掌之上被掌心的溫度融化成爲一小點水跡,再蒸發掉,消失的無影無蹤。下一片雪花繼續飄落在我的手心,融化、蒸發、消失,周而復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