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嬪沉着面容,看各宮送來的禮物單。牀榻之上,蘇拉還沒有醒轉,蒼白的臉龐卻被紅燭映暖,彤彤的煞是好看。
“主子,這丫頭怕是一時半會兒醒不過來了,即便是醒過來,您說她這病病歪歪的樣子,能幫襯咱們什麼忙呢!皇上的憐憫也不跟山間的泉水似的,清流不息,總有枯竭乏味的時候。照奴婢看,咱們可得另想法子纔好。”田嬤嬤端了熱茶奉上,憂心道。
隨手擱下禮單,定嬪這才接過熱茶,闔了闔蓋子喝了些。好一會兒纔開口:“御醫說寒霜的燒熱退了,就沒什麼大礙了。這丫頭命硬,哪兒那麼容易死呢。放心吧,皇上哪裡,新鮮期還未過,不會這麼容易膩味的。
本宮不放心的,卻是誰走漏了風聲,咱們也是才知道這丫頭失了龍胎,怎的就流傳到啓祥宮去了。莫不是咱們宮裡,暗自有人和這柳氏一雙姊妹勾結?田嬤嬤,你還是讓底下會辦事兒的人仔細查清楚,究竟慶郡王府送這兩個人入宮是爲了什麼。”
“難道主子您覺着,她們和如妃不是一條心麼?”田嬤嬤有些吃不準,難以肯定,虛眼間眼尾的皺紋十分明顯的擠在了一起。“那可是如妃嫡親的妹妹送進宮裡的人啊,若不是爲了幫襯她,還能爲了什麼?”
“哼哼!”定嬪冷笑了一聲,又抿了一口熱茶:“人心隔肚皮,本宮看着,不是來幫忙的,就必是來添堵的。”
這話有幾分道理,田嬤嬤即刻明白了定嬪的心意:“老奴知道該怎麼做了,主子您就放心吧。”
定嬪見她明白了,心裡頓時欣慰了幾分。“本宮想着,柳氏前來不光是爲了打探虛實,也多有警告之意。咱們的一舉一動,似乎都在她們的監控之中。這麼一來,若是不與她們爲友,倒顯得刻意挑釁了。”
“奴婢也是這個心思,眼下宮中得勢各人都有所依。皇后膝下有阿哥,如妃有固倫公主,莊妃雖然沒有子嗣,卻有協理六宮的權利。加之誠妃頭上頂着誕育大阿哥的光環,也是不好不壞的。”說到這裡,田嬤嬤不禁長長吁了一口氣:“就是咱們長春宮,勢單力薄些,若是能聯手啓祥宮兩位貴人,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兒。”
定嬪看着寒霜不明朗的面容,心裡騰起一股憤懣:“有些事兒並非你我說了算,照這麼看着,本宮也得多想想法子。啓祥宮是一條線不假,卻不是最着急的一條。本宮倒是更中意一個人。”眉眼間涌起一股喜色,隱隱透着陰森的寒光。
“主子,您是說……”田嬤嬤猜不到還有誰能這般有利用價值。
“恩貴人。”定嬪吐字清晰,脣邊的笑意越發的慎人。“一個蠢笨無腦的女子,自然是最好的利用對象。她不同於寒霜,不同於柳氏兩姐妹,或許在旁人眼中,不過是一顆棄子罷了,可在本宮眼裡,她卻是絕好的寶貝。”
“不要,不要打我,奴婢不敢了,奴婢不敢不聽話了。求求您,嬤嬤,不要再打奴婢了,不必不敢了。”蘇拉忽然的驚叫聲,打斷了定嬪與田嬤嬤的說話。
定嬪蹙了眉,心中不悅:“索性是皇上不在這裡,若是讓皇上聽去了,非拔了你這層皮不可。”
田嬤嬤面露欠色,心裡卻很不服氣,這不都是按主子您的吩咐辦的麼。這會兒寒霜夢魘渾說,不也是因着成日裡捱得教訓太多了麼?自然,當着定嬪的面,田嬤嬤是半點不敢顯露的,唯有賠笑道:“主子您就放心吧,奴婢以後會好好對完顏小主的。
如今身份不同了,奴婢可不敢再僭越了。主子,您看,小主醒了。”
定嬪順着田嬤嬤的目光,回望過來,身邊平躺着的寒霜果然瞪大了雙眼,目光呆滯的凝望着半空。
“你醒了?”定嬪有些狐疑,這丫頭看起來怪怪的。
寒霜緩慢的轉動了眼珠幾下,對上定嬪的目光,猛然的顫抖起來:“娘娘,奴婢不敢偷懶了,奴婢去了內務府,火炭也帶回來了,娘娘,求您別再罰奴婢了。”
只稍微移動了身子,寒霜便覺得渾身疼痛難當,淚水便撲簌簌的掉下來。“求您了娘娘,饒恕奴婢吧!”
“說什麼傻話呢。”定嬪疼惜的撫了撫寒霜的額頭,體貼的接了田嬤嬤遞來的靠墊兒,扶了寒霜坐好。
寒霜哪裡會知道她這一睡,命數翻天覆地的變化,只曉得怕了。尤其是見了定嬪伸了手來扶她,怯生生的躲都不知道該怎麼躲。她真的害怕極了,自打開始服侍皇上的那一日起。她便沒有一個安寧的夜晚。
畏懼、恐慌、難堪,這些纏纏繞繞的東西,填滿了她一整顆心。現下這一病,恐怕更是無力爲定嬪效力了。
“田嬤嬤,去,把聖旨來拿,給咱們蘇拉瞧瞧。”定嬪看出了這丫頭的心思,含淚道:“許是你不信,你之所以昏迷在雪地裡了,只因爲你……失了龍胎。”
“龍胎?”寒霜只覺得一塊大石頭重重砸在了自己身上,這巨大的衝擊力所帶來的,唯有異常清晰的痛楚。
定嬪撫了撫她的鬢角,冰冷的汗水已經打溼了她的髮絲。“可憐的丫頭啊,你別難過了。御醫說,只要你能退了高熱,醒轉過來,便是再有機會的。”
田嬤嬤適時的遞上了聖旨,定嬪一股腦兒的塞進了寒霜的手中:“你看看,這是皇上給你的聖旨,今兒一早已經曉諭六宮了。你快看看。”
寒霜沒有念過書,字也認不得幾個,可這明晃晃的榮耀還是刺痛了她的雙眼。這聖旨,竟然是給她的,真的是給她的。
“哦,我來告訴你,皇上說你聰穎可人,乖巧伶俐,特賜恩旨恢復你本來的名諱完顏蘇拉。旨到之日,你便不再是寒霜了,你是長春宮裡的貴人小主。紫禁城裡堂堂正正的小主了。”定嬪歡愉的樣子,一點也看不出假來。
可寒霜哪裡會相信她的話,不過是因爲自己又得了皇上的恩賜,她才這樣百般的討好罷了。若是皇上果真不要她了,一切必然又打回了從前的樣子。
只是怎麼都好,孩子卻是無辜的。寒霜恨透了自己,怎麼連有了身孕竟也渾然不覺。哪怕她知道,這個孩子的命數與自己一樣,尚未出世就得遭人脅迫控制,可總比化作一灘污血要好啊。
若是一早就知道自己有了這個孩子,她也不會這般悽苦了。可終究不過換來了這道明晃晃的聖旨,和一身的傷痛。寒霜覺得累了,累的不想哭了,更不想說話。
田嬤嬤適時的撫慰了寒霜幾句:“小主,您身子纔好,不宜勞累。這是東里間,最安靜不過的廂房了。娘娘特意讓人收拾了出來,供您安養身子。在旁伺候的宮婢也都在耳房候着,您有吩咐隨時喚她們也就是了。往日奴婢有什麼得罪的地方,請您寬恕。
既然您如今已經是正正經經的小主了,咱們就得把眼光放遠一點,凡事總得朝前看不是麼!”
這幾句話,也說到定嬪的心坎兒上去了:“皇上能這樣待你,是你的福氣,也是本宮的福氣。寒霜啊,不,應該是蘇拉纔對。後宮里人心叵測,想來你也不是沒有看到過。只有恩寵於身,才能得保太平。並非我這個做娘娘的要爲難你,若是不這樣爲難你,恐怕咱們今兒都沒有命坐在這裡說話了。
不瞞你說,如妃對我痛恨刻骨,早就想取了我這條命去。佳貴人自與如妃是一條心,宸常在又和皇后走得近。其實你我,早已如履薄冰了。捨得捨得,先舍後得。你爲本宮付出的一切,我都看在眼裡,姑且放心吧,往後有我一日的好時候,就有你一日。
咱們纔是真真兒患難與共的人,一損俱損一榮皆榮。你可明白。”
寒霜的神情有些呆滯,眼中除了淚水再看不到旁的了。定嬪輕聲嘆道:“罷了,也不急在這一時了,往後劉嬤嬤和陳嬤嬤也會跟在你身邊伺候着。沒事兒的時候讀讀《女訓》什麼的,咱們皇上,喜歡禮儀周全的女子。”
“是,娘娘。”寒霜輕輕應了一聲,定嬪才滿意的從她手裡拿過聖旨。“這是各宮送來賀你冊封爲貴人的禮品。看着哪些喜歡,讓人擺在你屋裡頭也好。往後,我在讓內務府送兩盆鮮花過來,這個時節水仙最是好,保管你喜歡。”
該說的話說盡了,該做的事兒也做完了,定嬪就着田嬤嬤的手,滿心舒緩的退了下去。寒霜見人走了,門也掩上了,這才重新蒙上了被子,痛苦的哭了出來。
於她而言,這個孩子或許根本就不該來,沒有來過雖然不會有這樣鳳上枝頭成鳳凰的命數,卻也不會有這撕心裂肺的痛楚。反正她就是這樣薄命的人,反正皇上根本不是真心喜歡她。一切的一切,不過是定嬪爲一己之私的籌謀。
而她不過是,上了這賊船的賤命丫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