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嬪住口。”如玥有些聽不下去了。儘管她知道,安嬪的話能擊潰皇帝心中僅存的那一份信任,正是撼動皇后鳳權的絕佳機會。可關乎先皇后之死,必定要牽連前朝政事。
前朝動盪不安,只怕皇上的江山也要隨之顫動了。不到萬不得已,如玥不願意令皇上爲難。更不願看見皇權受到任何威脅,畢竟心繫着一個人,總歸是希望他好。儘自己最大的能力來保護他,幾乎成了一種本能。
還有就是,先皇后明知自己是被何人所害,苦於沒有確鑿的證據,狠下心忍下這口怨氣。盡是爲了保護還好好活着的人,比如綿寧,再比如母家親眷。時移世易,隔了這麼久,想要挖出證據便更是不易了。
安嬪許是被仇恨衝昏了頭腦,可如玥還不至於爲了復仇,推自己走上絕路,令更多人陪葬。遂示意襲兒扶着安嬪先退回內寢去,自己反而不急不惱的安撫皇帝:“臣妾看,這茉蕊妹妹多半是傷心過度了,才口不擇言。皇上儘可以不必放在心上。”
襲兒會意,手肘輕微抵了沛雙,二人便一左一右的將安嬪夾住,就要往內寢去。
“臣妾說的全都是實話,如妃何必心急着阻攔。皇上英明,是與不是,只消讓臣妾與皇后當面對峙一番,必見分曉。”安嬪沒有領會如玥的苦心,她根本不知道皇上若不廢后,爲堵住幽幽衆口,必將她治以詆譭皇后之罪處死。
莊妃卻不以爲意,皇后與安嬪本也就是一丘之貉,除去二人之中任何一人,或者一併兩人,都是後宮之福。且這安嬪已紅了眼,只是一味的頂着風往上攀。恨不能挑起皇上全部的心火,引發雷霆之怒。估計也不是如妃能勸阻的。
低眉忖度了片刻,莊妃便有一計上了心頭。“皇上,安嬪本就是皇后身邊的宮婢,許是知道的比尋常人多些,也並非不可能。可眼下,安嬪胎落的所有罪責都指向皇后娘娘。茲事體大,難免令臣妾疑心,安嬪是否存心報復才說出這樣大逆不道的話。
若想尋明究竟,不如請昔日爲先皇后娘娘診治鳳體的御醫前來。若是先皇后鳳體抱恙的時日,正對得上安嬪所知悉的,皇后向先皇后投水蛭的時日,那麼或許真有其事。”
如玥凌厲之氣乍現,明亮的眸子裡閃過幾絲威嚴。伸手撫了撫垂下臉頰的烏絲,若有所思的別在了耳後。皇上一直沒有開口,便是根本不願相信此事。莊妃平日裡精明,這會兒反而泛起了糊塗。心下微微有些鬱悶,如玥口裡也只道:“莊妃沒有聽清楚安嬪的無稽之談纔好,聽得清楚了,反而迷亂了自己的心智。”
“不錯,朕也偏信如玥所言。”皇帝的每一個字,猶如敲進硬木的楔子,雖然不是擲地有聲的堅硬,卻格外的緊實。容不得人見縫兒插針,再說些別的什麼。
皇后一股氣堵在胸口,恨不得破罐子破摔了。反正皇上的心裡早已沒有了自己,這個如同虛設的皇后寶座,拱手讓人又有何不可。這一股怪力作用在皇后心裡,簡直快要將她活活撕裂,氣還是慪,分本無從分辨。
她曾經豔冠羣芳的容顏早已折耗,哪怕是依然美麗,終究不及新人嬌豔。何況皇宮裡從來不缺如花似玉的女子,皇后想着想着,意冷心灰。半點淚意都不見的雙眼,閃過一絲譏諷糅雜着疲倦,笑道:“皇上,如妃說的不錯,安嬪的龍胎是本宮毒害的。非但是安嬪的,後宮裡還有很多龍裔,皆如出一轍的死在本宮手中。本宮是皇后,本宮嫡出的孩兒,纔有資格繼承大統。其餘宮嬪的,不過是一灘血水罷了。”
跌跌撞撞的走上前來,皇后只覺得一股霜寒之氣逼近,險些令她不能呼吸。可是果真死了又有什麼不好,皇上一樣會扶了位分尊貴的妃子登上後位,將自己的兩個皇子養在膝下。虎毒不食子,皇上斷然不會因爲自己的過失而牽累到綿愷與綿忻。或許這便是解脫吧!
皇后抱着必死之心,決然道:“還有,方纔安嬪說的話……沒有半個字的……”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不好啦,皇后娘娘……”殿外連續的喊叫聲,打斷了內殿的說話。
皇后硬生生將“虛言”兩個字吞進了腹中,她認得這個聲音,正是照料四阿哥的奶孃九紅。“別攔着她。”皇后衝着擋在殿外的侍衛喝道:“讓她進來。”
連同皇帝的目光一般,衆人齊刷刷的朝着九紅瞧去,且九紅懷裡還抱着昏沉沉入睡的四阿哥。就是在這個時候,徐淼由方纔逃離的那一側殿門,躡手躡腳的走了進來,悄無聲息的立在了一個毫不起眼的位置。
當然,這一切都沒能逃過常永貴的眼睛,他果然猜的不錯,正是徐淼起了禍心。這九紅,必定是徐淼引來的人。
“這是怎麼一回事兒,你怎麼抱着綿忻來了?”皇后猛然被稚子酣睡的模樣激醒,整個人忽然就生出了力氣。“綿忻這是怎麼了?”
如玥對這似曾相識的情景驚了心,那一日奶孃也是這樣跌跌撞撞的闖進來哭訴。此後她看見的欒兒便只是一個不會哭不會笑,只沉沉睡着不會甦醒的小公主了。
這一幕再度重現,驚得如玥眼前一黑,腦子裡如同一鍋開水,除了不停的翻滾,再沒有別的什麼了。
“四阿哥怎麼了?快抱予朕瞧瞧。”皇帝臉上的憤怒因爲擔憂一掃而盡,取而代之的卻是慈父疼惜幼子的焦心。“綿忻,綿忻,你睜開眼睛,看看皇阿瑪。”皇帝強忍着心痛,警惕的將手擱在四阿哥的鼻前。
還好,皇帝心中慶幸,復又將手擱在了四阿哥頭上:“稍微有些發熱。”
索性是莊妃眼尖,一眼就瞧出四阿哥脖頸處有些小紅點:“皇上,您看,四阿哥像是起了疹子!”
“疹子?”皇后不覺驚叫了一聲,忙着推開莊妃上前一步:“讓皇額娘看看,綿忻怎麼了?”皇后心裡雖然很焦急,可手上的動作卻是極盡輕柔,那樣疼惜的緩緩打開裹着綿忻的衣裳,一點一點的讓起了疹子的肌膚露出來。生怕動作太大,弄疼了他。
這個時候,皇后貼在皇帝的手臂絲毫沒有感覺。可皇上卻從她同樣焦急的臉色之中,看見了慈母般的疼惜。滿滿皆是,絕沒有摻雜任何利慾的疼惜。
“小姐。”沛雙輕柔的呼喚着如玥,好半天才見如玥的臉色緩和過來。“您沒事兒吧?”
如玥搖了搖頭,好不容易纔平復了些:“皇后娘娘,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四阿哥是您嫡親的骨肉,病在兒身卻痛在娘心。安嬪的骨肉也是一樣。你何必將這種痛苦強加在旁人身上,以達到一己私慾?”
“如妃你夠了吧?”皇后冷着一張臉,慈愛盡消:“綿忻病成這個樣子,難道你還不肯罷手,非要將本宮致死你才滿意麼?”
莊妃得勢也是不肯饒人的主兒,聽了皇后這般說話,不由氣急:“皇上,臣妾方纔聽得一清二楚。皇后已經親口承認安嬪的龍胎正是她下的毒。不僅如此,皇后也說明並非只有這一次。
臣妾以爲四阿哥是皇上的血脈,是咱們大清的血脈,而皇后的行爲毫無人性、令人髮指,根本不配做四阿哥的‘皇額娘’。臣妾只怕,有這樣的額娘,必定會毀了四阿哥的一生。還望皇上三思。”
這話正刺進了皇帝的痛處。毒害妃嬪子嗣本就是大罪,再加上先皇后那一筆看似不明的糊塗賬,皇后只怕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若是自己輕縱了她去,只怕後宮人人效仿,再無寧和可言。可若嚴懲了皇后,那麼就等於將此等罪行公諸於衆,令皇家威嚴掃地麼!
權衡之下,反而是莊妃的話格外有道理。皇帝看着懷中的幼子,心下難忍。長嘆了一聲,方道:“後宮妃位多懸,如妃負傷在身自顧不暇。莊妃又得照顧身懷有孕的初貴人,也是難以分心,誠妃雖爲妃主,到底年輕氣盛,欠缺穩重……”
常永貴畢竟是跟在皇上身邊的老人兒,馬上就明白了皇上所指何意。隨即上前躬着身子道:“皇上若想尋一個合適的人選,只消在後宮其餘的主子裡晉一位才德兼備的即可。”
沒頭沒尾的說了這樣一句話,除了心繫綿忻的皇后之外,在場的人基本都明白了過來。如玥的心咯噔一聲,妃主多懸,餘下的便是嬪主。除了安嬪,便是淳嬪了。可淳嬪是個什麼樣的角色,衆人心裡皆有數。實在不能憑白的給她這樣大的恩惠。
再有便是李貴人了,總算她年歲較長,也是跟在皇上身邊多年的宮嬪。只可惜皇上待她毫無情分,怎麼可能就這樣憑白的封了妃主。一時間各人心裡都有計較,卻沒有人敢擅自輕率開口。
還是常永貴硬着頭皮道:“皇上,奴才以爲,位分倒在其次,主要是德行品性。越是嫺靜越是清雅,反而越合適。”
皇帝品着常永貴的話,抿脣道:“朕記得,那個昔日在順貞門外與如玥你頂撞的貴人,如今越發的謙和修德,嫺靜雅緻,與當年判若兩人。她阿瑪又是一品大員,好似是叫玉淑。”皇帝的腦子裡猛然想起這樣一個人來。
“是,皇上。郭絡羅氏的確是個穩妥之人,只是她的位分……”如玥冷冷瞥了皇后一眼,脣角不覺勾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