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鴿一直哭哭啼啼, 黑白分明的眼眶佈滿恐怖的血絲,樑琛吻了吻她的額頭,扶住她孱弱而單薄的肩, “眼淚的真正作用是洗淨眼睛, 讓你看清楚那個讓你流淚的人, 不要哭, 因爲我不想讓你流淚。”
也不想讓你看清楚我有多愛你, 我怕我的愛會讓你喘不過氣來。
她抹了抹了眼角的淚痕,無比鄭重的點頭答應。
樑琛發動車子,發動機的聲音時大時小, 後視鏡裡,白鴿的身影漸漸縮小成一個點, 他偏偏了頭, 不再看她, 戈壁灘的紅柳在風中肆意妄爲,心底泛起陣陣苦澀, 說到底,他捨不得他心愛的姑娘。
直到樑琛的車子消失在314國道的盡頭,白鴿才悻悻地回到辦公室,她不能讓自己白白待在這個地方受苦,更不能白白地忍受和樑琛分別的痛楚, 她要以一個嶄新的面貌和心態去迎接工作和生活中的一切困難, 她要憑藉自己的努力調離這裡。
就像當年的樑琛一樣, 他是如何一步一步地往上爬, 如今, 她要重新踏上那條路。
不依靠任何人,包括樑琛。
白鴿所在的項目, 經營部目前就她一個人,之前的經營人員跨分局調職,據說現在在重慶的一個局管項目。所以很多東西,全憑自己摸索,做報價、做結算、做分包、做合同,一個人包攬了大大小小的瑣事,學的東西,自然也比旁人多。
沒事的時候就上上工地,跟着工程部的一個技術員學習,有時候能在工地待上一天,每當戴着安全帽穿梭在工地的時候,很多人都會投來異樣的目光,或輕蔑或讚許或同情。
一般來說,女生是很少上工地的,無論別人什麼看法,到了白鴿這裡,她通通歸爲“稱讚”,覺得戴着安全帽特別牛X特別有範兒,也夢想着將來能成爲優秀的工程師或者總經濟工程師。
樑琛回到廣州後,也是忙得腳不沾地,先後迎來業主和集團公司的領導來檢查,完了又得開一些技術指導的會議,偶爾抽空跟白鴿打個電話結果卻是暫時無法接通,他是知道南疆那地方信號不好的,移動移動,到了南疆也移不動了。
所以後來,他把電話變成了短信,一條又一條,白鴿回短信基本上都是在晚上,白天在工地手機沒信號收不到,只有晚上回復,沒等到樑琛的短信又沉沉睡去。
這樣周而復始,日復一日,他們竟沒有好好講過幾次電話,心中思念日益漸深。
十一月初,還未入冬,南疆的雪已經將整個地面層層包裹,窗外的雪花簌簌作響。
這一晚,白鴿睡得並不安穩。
廣州,指揮部的壩子裡,白鴿剛剛踏上臺階,朱姐就從綜合部走了出來,朱姐拉着她在門口寒暄了幾句就直奔二樓。
先去工程部找何姐,卻被告知何姐現在調到物資部,白鴿只好先放棄,卻沒想迎上胡總經。
胡總經還是挺着他的大啤酒肚,笑呵呵的叫她小美女,她打了招呼,走到計財部的辦公室,敲了敲門,以前的同事都以一種特別特別陌生的眼神看她。
她笑着和她們打招呼,卻怎麼也想不起她們的名字來,哦,辦公室還來了新同事,聽說是從二分部調上來的技術員。
白鴿以前的辦公桌,現在卻被一個完全陌生的人霸佔着,她心裡難免不是滋味,原來,她走後,整個指揮部沒有半點異樣,大家各自做好本職工作,各自安好。
要說,整個指揮部除了樑琛以外,白鴿最掛念的莫過於萌萌噠的翁斌同志了,她按着記憶中的樣子找到翁斌同志的房間。
還沒等她敲門,翁斌同志就和他老婆範麗從房間裡走出來。
“你怎麼回來了?”翁斌同志表現得甚是驚訝,“我還一直問樑總,你到底什麼時候回來,哎,總算回來了。”白鴿和胡總經調走後,沒有人知道發生了什麼,保密工作做的相當不錯,同時,他們也很好奇,爲什麼樑總和她一同去了南疆,回來的就只有樑總一個人,到底發生了什麼。
“難道我就不能回來嗎?”白鴿一邊和翁斌同志貧嘴,一邊和他老婆打招呼,“範範,你又休假啦?”
“休什麼假,她現在也在這邊工作啦,在安質部。”翁斌笑了笑,臉上是抑制不住的幸福。
“哎喲不錯哦。”白鴿調侃了幾句,兩個人在一起,總好過分開,“祝你們早生貴子,啊哈哈哈!”
翁斌和範麗相視一笑,“你先準備好份子錢!”
對此,她表示,她不僅準備好了份子錢,而且連滿月酒的錢都準備好了。
“樑總,在不在?”白鴿終究沒有忍住,開口問翁斌。
翁斌雖然遲疑了幾秒,但還算在意料之中,“我就知道你會問他,大概在臥室,你快上去吧。”說完戲謔的笑了笑。
和他們夫婦道了別,白鴿直奔三樓。
空曠的走廊裡,曾經的乒乓臺仍擺放在原地,狹長的走廊裡,白鴿拐了一個彎,徑直走到走廊盡頭的最後一個房間——樑琛的臥室,也是他們曾經共有的“家”。
天色漸沉,她推門而入,樑琛半倚半靠在窗邊,低頭把玩着手機,很快,她的手機有短信進來的提示音響起。
白鴿抿了抿嘴角,對上他的視線,樑琛也是溫潤一笑,“來了。”
不是疑問句不是反問句,而是陳述句。
就好像,他早就知道她會來一般。
“嗯。”她低低的回答。
白鴿走近他,他們默契的站在陽臺上,靠着欄杆,一時間,誰都沒有說話,對面是本地居民樓,一串一串的燈光織成好看的夜景。
樑琛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一直講話一直講話,不曾停過,她從來沒見過他一次性講話講這麼多的時候,她認真的聽着,氣氛也十分融洽。
最後的最後,白鴿鼓起勇氣說:“樑琛,我想回來,我想留在你身邊。”
畫面陡然一轉,樑琛穿着單薄的衣服站在蒼茫的雪地裡,手裡拿着魚竿和小木桶,他的表情有些無奈和蒼涼,白皙修長的手指掠過風聲,一字一句的說:“既然你走了,就不應該再回來。”
既然你走了,就不應該再回來。
白鴿身子一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牀上坐起來,熟悉的紫色牀單,狹小暗黑的磚房,窗外簌簌作響的雪聲,她吁了口氣,到底是虛驚一場。
原來,不過是一場夢,一場回到廣州的夢。
可是,剛剛最後一個場景,樑琛說什麼?既然你走了,就不應該再回來?
他不希望她回去?
可是,回去又能怎麼樣呢?她的辦公桌有人坐,她的位置有人頂替,就算回了廣州。一切也都不一樣了。
那,樑琛,是不是愛她一如既往?
想到這裡,白鴿從兜裡摸出手機給樑琛打電話,然而,屏幕上顯示呼叫失敗。
手機無服務。
她有些氣餒和焦灼,無論如何,她就想現在、立刻、馬上聽見樑琛的聲音。
白鴿從暖和的被窩裡鑽出來,披着一件中長款的白色羽絨服,套了一雙黑色雪地靴就出門了。
冷空氣毫無預兆的撲面而來,席捲了整個細胞,她裹了裹領子,艱難的走在雪地裡,地面的雪已經齊膝,每走一步都很吃力,寂靜的夜裡,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紅柳也在風中盡情的搖曳着,大西北的風仍舊獵獵作響。
白鴿也不知道自己舉着手機走了多久,只記得全身精疲力竭的時候,“無服務”三個字終於變成了“中國移動”。她忍住罵孃的衝動,直接從通訊錄裡調出樑琛的號碼撥了出去。
電話剛撥出去就接通了。
彼時,樑琛還在辦公室加班,手機是震動模式,突兀地響起來的時候,嗚嗚作響,他拿起電話,見是白鴿的號碼,頗爲意外,卻毫不猶豫的接通。
“白鴿?”他喚,心底卻是存了疑慮的。
“我想你了,樑琛。”她抿了抿嘴脣,吐出這樣一句話來。
“噗……”隔着遙遠的無線電流,樑琛倏地笑了,他低沉性感的嗓音傳來,“我知道。”
世界上最溫暖的三個字不是我愛你,也不是在一起,而是當你遇到無法言說的痛楚或難以抑制的喜悅時,有一個懂你的人,在寂靜的流光裡說一句“我知道”。
她心裡一暖,問:“你知道什麼?”大有明知故問的意味。
樑琛咧開嘴角,這孩子,是在調戲他?他拿起電話站在窗邊,望着窗外稀疏的燈火,低低的說:“我也是。”
我也想你。
一顆惶恐的心終於塵埃落定,畢竟,那只是一個夢,毫無依據可言的夢。
“我夢見你了。”那個夢,於她而言,真實得就像擺在眼前一般,“你對我說,既然你走了,就不應該再回來。”樑琛,如果將來有一天,我回到廣州你身邊還有沒有我的位置。
“傻瓜!”他低低的斥責一句,單手插在兜裡,柔聲說:“我恨不得現在就把你從南疆接回來,怎麼可能會不要你?”樑琛說這些話的時候,好像聽見大西北獵獵作響的風聲就在耳邊,隨口問道:“你在外面?”
“可能是我太想你了,纔會做這麼無厘頭的夢。”白鴿長吁了一口氣,其實細細想來,那個夢也有很多漏洞,比如說胡總經,他早已調去貴州了。根本不會出現在廣州。
她低低的笑了一句,答:“屋子裡沒信號,我跑了好遠纔有信號,這邊下雪了,齊膝。”
樑琛能夠想象得到大雪胡亂飛舞的樣子,廣州的天氣仍舊暖和,在室內,一件襯衫足夠,“快回去吧,不安全,以後晚上別到處亂跑,雪地裡,很容易迷路的。”
白鴿知道樑琛是擔心她,但還是忤逆他的意思,“不要,我想和你多說會兒話。”
樑琛拿她沒辦法,“乖,快回去,明天我給你打電話,等忙過了這段時間,我抽空來看你。”
她撇撇嘴,有些不情不願,“纔不要呢,別因爲我,耽誤你你的工作。”
玻璃上倒映出他的影子,樑琛哈了口氣,右手食指一筆一劃刻她的名字,眉梢眼角已然沾染上淡淡的笑意,“工作哪有你重要!”
白鴿甜甜一笑,嘴上卻嗔怪道:“討厭啦!”
他們又寒暄了幾句才依依不捨的掛斷電話。
然而,她並沒有急着回去,而是蹲在雪地裡,打開手機裡的WPS開始碼字,白鴿抓了抓頭髮,到底該從哪裡開始寫,遇見樑琛的那一刻?還是發現夏澤堯精神出軌的那一瞬?糾結了半天,終於有了結果,就從夏澤堯開始寫吧,至於樑琛,她要留在後面出場。
回憶太多,美好太多,然而記憶力卻有限,最長久最原始的記錄方法就是寫出來,沒錯,她就要把她和樑琛的故事寫出來分享給大家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