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縷光線從玻璃窗戶悄悄爬進來的時候, 樑琛和白鴿開着車從喀什外環饒到314國道,出發了。
他們的車子是一輛國產三菱越野車,聽說是公格爾項目部經理的配車, 知道他們要來, 特地把車留在匯城, 方便上山。
國道兩旁是筆直的胡楊樹, 公路一眼望不到盡頭, 遠處有巍峨聳立的雪峰,成羣的牛羊在國道邊上自由歡快的奔跑,這場景, 簡直能跟好萊塢大片相媲美。
這個時候如果有一輛跑車,他們就真的和度假差不多了, 想到這裡, 白鴿問樑琛:“樑琛, 你說你爲什麼不是富二代,那樣我們就能開着跑車唱着歌!”
樑琛確實被她天馬行空的想法雷到不行, 想了想,還是回答道:“因爲我是富二代——他爹。”
好吧,有個這樣的富家爸爸好像也不錯。
胡楊樹越來越少,筆直的公路也變得彎彎曲曲,成羣的牛羊也不見了, 隨之而來的是一望無際的戈壁灘, 他們進山了。
沿着314國道一直走, 途經中鐵十五局承建的中巴友誼路。雖說是國道, 卻跟鄉村小路差不多, 碎石遍佈,樑琛只能開着十來碼地跑。
凸出的山巒越來越高, 沒有一棵樹一根草,整個山巒都是光禿禿的,而且山巒還有顏色,紅的、黃的、等等不計其數,這樣的景色白鴿從不曾見過,一個勁兒的問樑琛:“這些山爲什麼不長樹和草啊?”
“全部都是風化後的石山,你說怎麼長?”這邊風特別大,甚至能把房頂掀開,這些石山都是風化而成的,“有顏色的叫五彩山。”樑琛說。
五彩山,名字倒是別緻。
“那河裡的水呢,爲什麼這麼髒?簡直跟水泥漿一模一樣。”按理說這邊根本沒有什麼污染,水也不至於這麼髒呀!
“那是雪水,夏天太陽大,雪會融化,順着溝壑留下來,有石礫和塵土。冬天的時候清澈得能看見河底的魚。”樑琛忍住笑,這丫頭真是和白癡差不多,智商君和邏輯君早已陣亡。
“還有魚呀?”她問。
樑琛兩隻手都握着方向盤,這邊路爛,不能掉以輕心,“有,我以前和我同事下水摸過,不過是河裡還沒結冰的時候。”在雪水裡長大的魚,肉特別嫩,味道鮮美。
“有沒有被凍成狗?”
樑琛:“……”
一路上顛簸的銷魂,白鴿想偷點懶睡覺都不行,只好纏着樑琛給她講在新疆的奇聞趣事,樑琛倒也不惱,挑了些趣事給她講。
大約行駛了三個小時的山路,樑琛終於把車子拐進一個名叫“蓋孜”的項目部,據說蓋孜項目是承接公格爾項目部的又一個工程,項目經理王經理已經在新疆待了整整十年,先後任職於四個項目的經理。
王經理已經早早地給他們備好了飯,席間,他們說了不少客套話,當然,一直說客套話的是王經理。然後又說了關於五六條人命的事情。
出事的是11號洞,海拔大概在3300左右,因爲土建施工工期延長,而業主又要求提前發電,王經理就把能調的所有技術工人都投入到了11號洞,但沒想到洞內突然泄水引起了小規模的塌方,而當時正好有六個技術工人在那個地方進行施工,無一人倖免,全部埋在了下面,具體什麼情況,現在還未嘗可知。
一切結果,都要等到救援結束以後才知道。
一出事故,王經理就率先安排了救援隊進行搶險和搜救,醫護人員二十四小時待命,隨後又給局裡的領導打了電話。
這纔有樑琛奔赴新疆的這一出。
“小白,你待會拿着相機同樑總上去拍幾張照片,寫個報道。”王經理對白鴿說。
拍照?什麼鬼?報道?什麼鬼?
“好的。”雖然極不情願,白鴿還是應了一聲,她放下碗筷,“你們慢慢吃,我吃飽了。”
樑琛憋笑,這丫頭什麼時候這麼懂禮貌了?
“不吃了?上面什麼情況還不知道,再吃點,免得到時候捱餓。”他說。
白鴿在來的路上一邊吃東西一邊聽樑琛講故事,肚子早就被撐得圓滾滾的了,哪還吃得下東西啊。
“真的飽了。”她答。
樑琛也很快吃好飯,開車向11號洞前進,到洞子裡的路程應該稱得上是一次生命的顛簸。
先是要經過邊防站檢查,然後繞進一條長達十一公里的盤山公路,這條盤山公路簡直顛覆了白鴿的認知,急彎陡坡,一個接一個,而且剛剛下過雨,泥濘不堪,只看見樑琛修長白皙的手指一直在方向盤上劃出好看的弧度。
“1,2、8、11、15……”她喋喋不休的聲音在他耳邊迴盪。
樑琛抽了個空問道:“你在做什麼?”
白鴿一臉認真地回答:“數數有多少個急彎陡坡呀,不然我怎麼寫報道。”
“別數了,一共68個。”這條路他以前不知道走了多少回了,路況他再熟悉不過。從山上到山下垂直高度約700米,而盤山公路長達十一公里,一共68個急彎。
“沿着那條路一直走,大約一百多公里的樣子,就是紅其拉甫,中國國門之一,靠着巴基斯坦和吉爾吉斯斯坦。”樑琛騰出一隻手指着指着左邊的一條路。
聽到這裡,白鴿激動得不行,“啊啊啊啊,那我是不是可以出國了?”
不得不說想太多。
車子穿梭在盤山公路之間,海拔越來越高,遠處的雪山越來越清晰可見,白鴿掏出手機拍照,樑琛見了,不知道從哪裡摸出一個相機包遞給她,“可以試試用這個。”
那是一款索尼的相機,型號a7,只有高富帥才玩得起單反。
白鴿小心翼翼的接過來,生怕磕了碰了,她雙手舉着相機,逆着光拍了一張遠處的雪山,“這雪爲什麼不融化呢?”車窗外明明是強烈的光線,透過窗戶照在腿上,感覺像火在燒一樣。
“海拔太高,溫度太低,這邊山顛上常年積雪,根本不可能融化,不管太陽怎麼曬。”樑琛的半邊側臉染上溫暖的光線,竟好看的不像話。
可惜的是,這一路上不能停車下去拍照,因爲一旦停車了,想要再爬上去就太困難了。
可偏偏,想什麼來什麼。
前方有一個運輸混凝土的泵車陷在急彎陡坡處了,而當樑琛發現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他們的車子剛剛轉過一個急彎,現在正處於上坡,而前方有泵車,不得不被迫停車熄火。
樑琛連剎車都不敢鬆,害怕車子退回去,扭頭對白鴿說:“你下車找兩塊大石頭,墊在車的後輪胎下面。”
白鴿推開車門,看見一地黃泥,而她穿的恰恰是白色板鞋,簡直不敢下腳啊,咬了咬牙,終究還是踩在黃泥上,無奈周圍都沒有大石塊,她只好跑到遠處去搬兩塊回來,路也不好走,簡直累成狗。
過了一會兒,終於把車墊好了,樑琛鬆了剎車,下了車往前面的泵車走去,這混凝土也是往上面11號洞運的,他圍着泵車轉了一圈,原來是陷在泥坑裡了。
泵車司機踩着油門折騰了一陣也沒見有什麼起色,樑琛折返了回來,見白鴿蹲在路邊上垂着頭,低低的嗓音問:“怎麼了?”
“沒事。”其實她就是覺得心裡難受的慌,這次來新疆,這地方的貧瘠真的顛覆了她對世界的認知。
但她不想告訴樑琛原因,怕他覺得她這個人特別矯情。
泵車師傅還在泥坑裡掙扎,白鴿捧着相機挑選了些不同的角度拍照,風景是美得沒話說,這樣的風景,見過的人,恐怕也不多。
黃色的光線輝映在潔白的雪山上,遠處的天空,有雄鷹在翱翔,時不時地發出叫聲,樑琛拿過相機,調整了下鏡頭,嘴角咧了好看的弧度,將某人低頭蹭穿地面的畫面記錄了一下來。
樑琛看了一眼照片,滿意的笑了,女孩子雙手扯着袖管,單腳站直,另一隻腳腳尖着地,臉上分不出喜怒,看起來很安靜,倒給人一種很溫暖的感覺。
泵車那邊好像有了新的起色,因爲油門聲音變得更大了,沒一會兒,車子動了,泵車師傅將車子往後退了一段,給足了油,爬了上去。
“等會再走,距離隔太近我們又得被迫停下來,這路,根本沒超車的可能。”樑琛雙手插在兜裡,望着成羣的石山。
“四年前,我在這裡看不到一丁點兒希望,整日面對大西北的獵獵風聲和寸草不生的石礫,現在,我又回來了,重新站在這裡,多少都有些感慨,但是,白鴿,你要知道,祖國需要建設,無論是在城市裡還是在這荒涼的大西北。
我們何嘗不想生活得好一點,可是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生活得好也是要付出代價的,我知道你剛來,還不能接受這麼大的落差,想要離開這裡,就得自己努力,知道了嗎?”
白鴿側頭看他,他臉上分不出喜怒,沒想到她的那點小心思還是被他識破了。
“我覺得我從天堂掉到了地獄。”她原本以爲廣州那邊的條件已經夠差夠苦了,沒想到在祖國西部深處,還有這樣貧瘠的地方。
“天堂和地獄,取決於你的心境。”樑琛沒再多說話,上了車發動車子,白鴿也跟着上車。
車子在泥裡晃動了幾下,熄火了。
樑琛試着再次發動,卻無動於衷,臉色卻不自覺的暗了下來。
車子壞了。
他們不得不再次下車,樑琛檢查車,搗鼓了將近一個小時,又發動了幾次車子,仍舊沒用。
他手上都是黑黢黢的一片,啞着嗓子說:“皮帶斷了,裡面的氣門也壞了。”
“那怎麼辦?”白鴿急忙問他,隨即從兜裡摸出手機給96196打求救電話,左上角卻顯示無服務。
“臥槽!”她暗自罵了句髒話,難道真的要被困在這裡嗎?眼見着太陽一點點墜落在西方。
“這裡沒信號,要爬到山頂纔有,拿件厚衣服,跟我走上去,還有五公里路。”樑琛很快做出判斷,這條路根本不會有車上來,至於這車,只能留在這裡了,等到了山頂有信號才能找人來修。
他說完就從後座拿了件厚衣服,白鴿也不敢耽誤,相機掛在脖子上,找了件厚衣服就跟着樑琛上山了,路不太好走,白鴿好幾次都差點摔倒,幸虧樑琛扶住了她。
樑琛忽然伸出手握住她的掌心,篤定的說:“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