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古印度佛教的種子傳入西域時,它便像荒漠的青草般生根發芽,又像清風潤物般悄然蔓延了整個草原。
佛教的浪花,在西域飛濺了數百年,期初,統治者從佛經中發現,佛教的仁慈懷柔,能讓桀驁不馴的焉耆城民更好的接受他們的統治,於是,便大修佛寺,供養僧尼,崇尚佛教。
引來河水的目的,是爲了澆灌自家的果園,然而,卻因此孕育了兩岸的綠色。
佛教思想的普及,不僅讓粗獷的焉耆牧民變得安靜,而且,被人們視若洗滌心靈的聖地——寺院,也成爲躲避戰亂的保護傘。
屢經戰火薰染的焉耆人都清楚,彪悍好戰的草原人大都信仰佛教,誰也不願將滴血的屠刀伸進神聖的寺院。
——大唐人馬,也不例外。
聽得有人來報,城中人家空無一人,郭孝恪正自納悶,就聽已被李暉弄醒的龍突騎支,聲音乏乏道:“都在寺院。”
郭孝恪長噓口氣,讓人傳達軍令,除留一千兵馬維持治安外,其餘統統退出城外駐紮。
繼而,衝蔫頭耷拉的龍突騎支道:“焉耆寶藏藏在哪裡?說出來或許能保住你的老命。”說着,又目光熱熱瞅了眼穿衣整帶的突厥女人。
龍突騎支滿臉沮喪,自嘲般的笑着輕搖了搖頭,講述了一段關於祖上寶藏的故事。
相傳,焉耆人祖上得了一批寶藏,但八個兒子爲爭奪財寶鬧得不可開交,爲此,老國王整日憂心忡忡。
那時,佛教的春風已經沐浴了整個西域,而國王又是個虔誠的佛教徒。家裡整日鬧得心煩,便抽空就去寺院唸佛誦經。
一日,有個西來的和尚路過講經,見國王雖然虔誠唸佛,但臉上卻常常掛着一絲憂鬱。
問起原因,國王纔將心中的擔憂和煩惱吐露了出來。
僧人聽了‘哈哈’笑道:“煩惱只因有,空了自然無。”
國王見僧人有些道行,便誠心求教。僧人溫笑道:“既然大家都愛財,崇拜財富,你何不把它拿出交給他們?”
國王滿懷疑慮道:“只怕財多會更加助長他們的貪婪,與國不利。”
僧人再次‘哈哈’笑道:“你拿財寶鑄造一尊金佛供養在寺院,不就交給了大家?”
國王猛拍大腿道:“對呀!如此一來,財富依然在,還能教他們常常去拜佛。”
於是,便用全部的財寶請工匠鑄造了一尊純金佛像,又用餘料,打造了一尊鍍金的韋陀護法神像,一同供奉在大佛寺。
從此,寺院香火旺盛,人流不斷,八個兒子爲惦記財寶,也要忍不住多去幾次。
金子是個好東西,沒人不喜歡。而一旦變成了佛像,便讓人頓生敬畏,不敢有非分之想。
然而,林子大了啥鳥都有,在慕名而來的人中,也不乏膽大妄爲之徒。
據說,有個貪財不怕掉腦袋的傢伙,面對金光璀璨的佛像便起了歹心。
趁着風高夜黑,潛入寺內,竟將一根佛指生生掰走。然而,摟着佛指才從夢中笑醒,卻見自己的雙手竟變成了豬蹄,而寺院的佛指卻紋絲未動。
這消息立刻像雪花般飄遍了天山南北,從此,再無人敢打金佛的注意。據說,不論是誰,只要起個貪戀金佛的念頭,夜裡就會夢見韋陀菩薩手提金剛杵,怒目以待的站在面前。
女人見龍突騎支只說了過去的寶藏,而隻字未提現在的寶藏,於是,衝過來嚷道:“你不是說要把寶藏都留給我麼?寶藏在哪裡?”
龍突騎支奸詐的笑道:“不說有寶藏,你能死心塌地的服侍我麼?”說着,臉上露出譏笑鄙視之色。
頓時,女人發瘋似的,伸手來搶李暉手中的匕首,看樣子,想要放了老傢伙的血。但剛剛貼近,就被李暉輕鬆點了穴。
郭孝恪和李暉返回王宮大殿,見幾個頭目和慄婆準早已候在那裡。
見慄婆準面無表情的默默坐在那裡,郭孝恪衝他淡淡道:“大唐要在焉耆設立第一個羈縻都護府(羈縻是唐朝對西南少數民族的統治制度,即後來的土司制度)根據朝廷的意思,和你這次的表現,決定有你來擔任焉耆王兼都護一職。”
慄婆準像是猛然驚愣了一下,目光遲疑的瞅着郭孝恪道:“那我王兄他......”
未等說完,郭孝恪便擺手道:“你先別管他,你得抓緊時間組織王宮內閣,安撫民衆,着手防務,我三天後便要撤軍返回。”
性格有些內向懦弱的慄婆準,萬萬沒想到,自己的一次逃命上書,卻換來了王位和大唐官職。
儘管自己平日不奢望這些,但喜訊突然從天而降,也不能不教他興奮難耐,不知所措。慌忙跪伏於地,山呼萬歲,喜淚泉涌。
雖然郭孝恪對李暉言聽計從,以最小的代價拿下了焉耆城,但在如何處置突厥女人的問題上,兩人卻發生了分歧。
依郭的意思,就押往關內充妓,畢竟讓她刀逼脖頸,趴伏腳下。這般恥辱,讓人切齒。
而李暉的意思,女人爲了求生也情有可原,畢竟人家沒有魯莽行兇,否則,郭怕是早就血濺當場。
沉默良久,郭孝恪才長吁口氣,倪眼瞅着李暉狡黠笑道:“你小子是不是看上人家了?聽說你弟弟一次弄回三個。”
李暉白臉微紅,心虛道:“哪能哩,我只是可憐她,想放她回草原。”
郭孝恪沉吟片刻,無奈的輕搖了搖頭道:“那這事你就看着辦吧,我在俘虜名冊中去了她的名字。”
晨輝剛剛爬上焉耆城牆,李暉就來到了關押人犯的親王府。
見那女人碎辮掩面,神情沮喪的蜷縮在幾個王妃的身邊。李暉臉色平平的走進,衝她靜靜瞅了一會,輕輕招手,示意她過來。
女人像是猛地驚愣了一下,繼而薄脣微微動了動,便慢慢起身,款款近前。
來到門外的樹蔭下,李暉衝神色略顯不安的女人微微笑道:“我讓他們放你回草原,找你的阿爸去吧。”
女人再次驚愣了一下,頓時欣喜的衝李暉慌忙行禮,幸福的淚花閃着旋渦,竟讓李暉深感意外的說:“我願意做你的奴隸。”
李暉猛然一愣,笑道:“軍隊不需要奴隸,你還是回草原吧。”說着,目光暖暖瞅了她一眼。
女人顯出草原女人特有的姿態,輕挑了挑細長的眉毛,嘴裡噓出一口帶響的氣,略顯失望道:“我叫依蘭達,我的氈房就是你歇馬的地方,我不會忘了你。”
李暉軟軟點頭道:“你一人在路上我不放心,出了鐵門關朝西不遠,有個石頭堡就像我的家,你可以從那裡隨雪狼商隊西行。”
說着,擡手指了指不遠的馬匹道:“路上吃喝都在馬上,還有那把匕首。”
李暉剛回臉,便被依蘭達猛然引頸響亮的親了一口,而後,溫媚一笑,歡快的朝馬奔去。
慄婆准以前只是參政議政,還從沒單獨執過政,這突然被按在國王和都護的位置上,還真讓他有些不知所措。
好在他平日和善近人,願意誠心幫他的舊臣不少,但也有乘機諂媚巴結,想借此混個一官半職的,一時間魚目混雜,讓慄婆準也難別真僞。
郭孝恪本來不看好慄婆準,認爲他有些唯唯諾諾膽小怕事,缺乏男子漢的氣概。但苦於對這個古老的民族並不瞭解,一時也難尋合適人選,便矮子裡面拔將軍,先頂上數再說。
然而,這個倉促的決定,不但將久經烽煙的焉耆城,再次推向了戰亂,而且,還讓只坐了幾天王位的慄婆準,受盡屈辱,最終搭上了性命。
唐朝軍隊大舉西進,作爲焉耆盟友的西突厥,並未隔岸觀火。雖說和大唐還保持着名義上的臣屬關係,但還是不願看着自己鍋裡的羊肉被別人弄走。
於是,便不惜與大唐翻臉成仇,也要冒險派屈利啜帶兵馳援。
屈利啜原是乙毗咄陸的大臣,是個陰險狡詐的傢伙。仗着自己的權勢和弟弟是龍突騎支的女婿,長期攝政左右焉耆。
見乙毗咄陸大勢已去,便糾集殘部,搖身一變,成了乙毗射匱的得力干將。
還在郭孝恪整軍待發時,屈利啜就得到了馳援焉耆的命令,但久住焉耆的他,對於城防地理情況,就像自己的手掌般的熟悉。
儘管探子來報,西州兵馬已開出高昌,但慄婆準還是不緊不慢的調配人馬,選擇吉日才兵發焉耆。
焉耆城雖然是四面環山,東有隘口,南臨博斯騰,被美麗的孔雀河抱在懷中,但西面卻無險可守。
由於祖上和西面的龜茲等國,都是兄弟般親密的盟國,所以,歷史以來,就對西面未做特別防範。
久戰疆場的郭孝恪,不是對這裡的地形一無所知,非要硬跨孔雀河不可。原因是,要想由西進攻,就必須繞天山,從鐵門關而入。
然而,那一帶都是西突厥的勢力範圍,大軍貿然開進,一旦和突厥人有了摩擦,就要將討伐焉耆,變成與強大的西突厥對陣了。因此,郭孝恪硬可強攻虎關,也不願繞西犯險。
讓屈利啜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在他眼裡固若金湯的焉耆城,卻在郭孝恪發兵後的第十一天,就已土崩瓦解,換了新主。
然而,頗具謀略的屈利啜,並未就此望而卻步,幾千鐵蹄,依然滾滾向前,南出鐵門關,趁黑悄然向東挺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