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寂這幾天一直心神不寧的,情緒莫名地煩躁。雖然史蒂文已經給了他非常大的自由,允許他在醫院裡自由地走動,甚至如果想要離開醫院,去外面活動的話,只要跟史蒂文打一聲招呼,也立刻就會有人開車帶他出去……但即便是這樣,他依然無法開心起來,甚至好幾次忍不住衝着給自己送藥的護士發脾氣。
他也說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怎麼了,雖然這段時間以來,史蒂文一直沒有做過什麼對他不利的事情,他也逐漸覺得,對方似乎真的並沒有惡意……可他的情緒,還是變得越來越焦躁。
幾乎每次見面,史蒂文都會對他許諾,說是會想辦法讓他恢復記憶,然而……直到現在爲止,他還是想不起來關於過去的任何事情。
而且他也終於可以百分百確定,史蒂文的確是沒打算幫他尋找那個神秘女孩子的。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史蒂文跟他見面的頻率越來越低,他打電話過去,對方也不再像從前那樣,片刻就會趕來。常常,都需要他等上很久,才能匆匆見到一面。
史蒂文解釋說自己這段時間很忙,可冷寂真的無法判斷,他說的到底是真話還是假話。
時間如流水一般過去,日期、月份這些東西對於冷寂來說,全都失去了意義。他覺得現在的自己就是一個與世隔絕的,什麼都不知道的傻瓜。
他萬分討厭這樣的感覺。
終於,他忍不住再次嘗試着逃離。
哪怕是去外面流浪,哪怕是不得不依靠偷渡的手段,才能返回他的祖國,他也可以接受。他真的不願意繼續被關在這裡,每天吃一大堆不知道什麼效果的藥了。
再這麼下去,他覺得自己要麼瘋掉要麼傻掉,他不能忍受!
……
史蒂文剛剛纔接到手下的彙報,貌似是已經確定蘇暖所在的大致方位了,只需要再過一點時間,就可以鎖定具體的位置。可是這份高興勁兒還沒有持續幾分鐘,他就得到了另外一個讓他幾乎暴走的消息——
冷寂居然又逃跑了!
“把人帶到我書房來,小心一點兒,別讓他弄出太大的動靜來,免得老爺子的眼線瞧見了不好解釋。”史蒂文鬱悶地吩咐。
這都已經是第三次了!
他真的快要被冷寂給折騰吐血了,最近這段時間,他要應付老爺子的各種突擊檢查,所以不得不打起精神處理手頭上的各種生意,做出真的打算全力進軍中國市場的姿態來。
而且,光有姿態還不行,他還得抽空做出一大堆具體的、可行性極高的方案來,還有對於未來盈利的預估,全都是非常需要花時間和精力的。他現在比任何時候都需要清淨太平,可偏偏冷寂在這段時間裡面,試圖逃跑了足足三次!
史蒂文甚至都不確定,這三次裡面,到底有沒有被老爺子發現的時候。他不敢貿然去試探或者解釋,只能儘量想辦法安撫冷寂,讓他乖乖地呆在醫院裡……但是很可惜啊,他的那些安撫,明顯沒有任何用處。
他可真是受不了了!他決定了,把實話全都告訴冷寂,就算冷寂承受不了需要再次進行搶救,也比讓冷寂繼續作死,落到老爺子手裡強多了!
上搶救臺,至少還有活命的可能,要是讓老爺子覺得他不願意合作,而出手教訓他的話……冷寂絕對沒可能活着見到明天的太陽。
很快,冷寂就被帶到他的書房裡了,眼神冰冷,嘴角還帶着嘲弄的笑意。他淡淡地開口,問道:“史蒂文,你不是一直強調自己沒有軟禁我麼?那今天是怎麼回事?”
史蒂文深吸了一口氣,不斷地告訴自己:對面站着的這個傢伙,是他的救命恩人,他不可以發火。
他費了好大的力氣,才讓自己忽略掉冷寂充滿譏諷的表情,用盡可能平淡的語調說道:“你先坐下,我告訴你我一直不願意讓你離開這裡的原因。”
冷寂的眼神瞬間一亮,飛快地坐到了史蒂文對面的椅子上,隔着桌子與他對望。
史蒂文原本已經在氣頭上下定了決心,可是冷寂真的坐下來看着自己的時候,他的那份衝動有瞬間散了。他有心想要收回自己剛剛說過的話,可是還沒開口,就已經看到了冷寂深埋眼底的諷刺之色。
他知道,如果自己不把理由說出來的話,冷寂一定還會繼續嘗試逃跑的。
他其實沒有選擇。
“唉……冷寂,我希望你可以有個心理準備,不要太難過。”史蒂文重重地嘆了口氣,垂下視線,輕聲說:“我不讓你回去,其實是爲了你好。醫生說你的大腦現在處於一種比較脆弱的狀態,經不得刺激,所以我才一直不讓你回國,怕你回去了以後會受不了。可是你一直這樣……也同樣很危險,我不如就直接告訴你吧。”
“冷寂,你的妻子,以及她肚子裡還沒出生的孩子,全都被人害死了。”史蒂文說到這裡,停頓下來,小心翼翼地觀察着冷寂臉上的表情。
冷寂聽了以後,怔了幾秒,才用有些不敢置信的語氣問道:“我有老婆?”
“嗯。”
“還有孩子?”
“沒出生,就已經胎死腹中了。”史蒂文說。
冷寂低頭不語,眉頭緊鎖,像是在試圖回憶一般。許久之後,他就痛苦地雙手按住自己的腦袋,顫聲說:“我……我想不起來了。”
“想不起來就不要想了,你一直這樣強迫自己回憶,會有危險的。”史蒂文充滿擔憂地說。
冷寂不得不放棄了回憶。事實上,自從失憶以來,他幾乎每天都要嘗試回憶一遍自己的過去,而每一次,都是以失敗而告終的。今天這次,也同樣沒有例外。
每當他試圖回想過去的時候,腦海當中永遠都是一片空白,除了劇烈的頭疼以外,沒有任何收穫。
他用了很長時間平復自己的狀態,然後才問:“你不肯讓我回國,就是因爲這個?”
“是的。我怕你回去之後會觸景傷情。”史蒂文如此回答。他暫時沒敢把冷寂父親在家族鬥爭當中失勢的情況也說出來,擔心一下子講太多的話,冷寂會承受不住。
美國人對於親情的重視程度,向來沒有中國人那麼深的,再加上史蒂文一向是把女人當做玩物的性格,在他看來,妻子和情人並沒有太大的差別,都是玩膩了就可以隨便更換的存在。因此,他才挑了這個在他看來,相對比較容易接受的理由先說了,以此來試探冷寂的反應,再決定要不要說那個他認爲比較難接受的。
冷寂沉默了一瞬,才嘆息着說:“可是我現在聽到這個消息,就像是聽見陌生人家裡的喪事一樣,完全勾不起來任何情緒……我一點兒都不覺得傷心難過。”他說這些話的時候,語氣非常無奈。從理智的角度,他覺得失去妻子和孩子,自己應該是會感到難過纔對的,可是感情上……他的心裡真的沒辦法激起半點兒的波瀾。
一切,彷彿都與他無關。
是因爲他失去記憶了,纔會如此的麼?冷寂的心裡有些懷疑。
史蒂文看出來他的苦惱,便主動替他解釋:“你也不用覺得自責或者怎麼樣,你現在畢竟失憶了,什麼都想不起來,所以沒有情緒上的反應也並不奇怪。等你什麼時候恢復記憶了……我想,你可能就會開始覺得難過了吧。”
“也許吧。”冷寂淡淡地說。不知道爲什麼,他竟然沒有懷疑史蒂文說的這番話,甚至,心底裡開始不再像先前那麼對史蒂文抱有敵意了。
他爲什麼會這麼輕易地放下戒備呢?是因爲心底裡覺得史蒂文應該不是壞人,還是腦海深處殘留的某種印象,讓他幾乎毫不猶豫地選擇了相信和接受呢?
他不知道,他非常困擾。
“你手底下的那個專家,到底什麼時候才能研究出來讓我恢復記憶的辦法?”冷寂換了一個話題。
又來了……史蒂文在心裡暗暗嘆氣,他就知道冷寂肯定得問這個問題。這段時間以來,每次見面,冷寂都肯定會問的。
“目前正在進行動物實驗,如果驗證有效的話,會想辦法進行人體試驗,確定沒有不良反應的話,應該就可以拿來給你吃了。”史蒂文把自己從老馬丁那裡聽到的話轉述了一遍。
冷寂露出古怪的笑意,語氣當中不自覺地多了幾分諷刺:“動物實驗?你可別告訴我,動物也能失憶?”
“當然不是這個意思,實驗主要是爲了驗證,受到損傷的腦細胞是否可以康復、再生。”史蒂文如此回答。這番話,其實也是從老馬丁那裡聽來的,因爲他在知道居然需要進行動物實驗的時候,反應也跟冷寂現在差不太多。
畢竟,他們兩個全都不是專業搞醫學的,對於這種科研方面的事情,不瞭解也很正常。
冷寂總算是勉強接受了這個解釋,旋即又問:“那到底需要多久,我纔可以見到那種藥?”
“這個麼……我也不知道。”史蒂文無奈地說:“我問過老馬丁了,他說連他也沒有辦法預測確切的日期,所以,你只能再等等了。至少現在有進展了,就是個好消息啊,難道不是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