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面朝大海,春暖花開”的日子,只持續了短短几天而已,冷寂就接到了家裡的電話。
“阿寂,你馬上回京城來。”冷博裕的語氣沒有絲毫商量的餘地。
冷寂心一沉,問道:“爸,發生什麼事了麼?爲什麼突然讓我回去?”
冷博裕心說:我不把你叫回來,難道還由着你跟那個小妖精在三亞膩歪不成?但是他並沒有把事情點破,而是淡淡地回答:“沒什麼,就是沈叔叔的女兒從國外回來了,我想着你們也有很長時間沒見過了,就叫你回來見見她。”
冷寂眉頭一皺,明白了父親的意思。
這是讓他回去“相親”啊。
冷寂是何等聰明的人,稍稍一琢磨,就明白過來,恐怕是自己一直呆在三亞這邊陪蘇暖恢復身體的事兒,已經被父親知道了。
無論是不是有人故意告密,以冷博裕的能量,想要查出來蘇暖爲什麼住院,是再輕鬆不過的事情。
雖然冷寂是真心喜歡上了蘇暖,但是在冷博裕那邊的角度看來,蘇暖就只是一個隨時都可以替換掉的生育工具而已,現在工具出了毛病,養護需要花心思花時間,還不如直接換一個新的工具,那樣效率更高。
雖然這套邏輯非常冷漠,毫無人性,但是冷寂不得不承認,這樣纔是最符合冷家利益的選擇。
畢竟……他的腦子裡,埋着一顆隨時有可能爆炸的不*,生育子嗣的問題,的確是已經到了刻不容緩的地步。
冷寂心裡一萬個不情願,卻也曉得,自己現在根本就沒有跟父親正面對抗的資本。他雖然可以在很多小事上面跟父親對抗,或者是變着法的噁心噁心父親,但是涉及重大事件的時候,他根本沒有一絲一毫的決定權。
他能做的,僅僅只是服從而已。
冷寂無聲地嘆了口氣,沉聲說道:“我知道了,我這就回去……”
放下電話,他發現自己的手都在顫抖。他從來沒有像這一刻這樣,如此憎恨過那顆該死的腫瘤,以及自己無法跟整個家族對抗的處境。
如果沒有那顆腫瘤的話,他的生命不會隨時都有可能宣告消亡,那麼以他二十四歲的年紀,家族裡就算催婚催娃也不會像現在這樣催得這麼緊。以他在商業上的天賦,也肯定能夠得到比現在更多的重視和權力,他也就有更多的資本跟父親談判或者是對抗,而非像現在這樣,只能無奈地順從。
如果,如果……可惜,沒有那麼多的如果。
那顆腫瘤,實實在在地存在着,奪走了許多本應該屬於他的東西,而且也會在將來的某一天,連他的生命都一併奪走。
他的人生,已經被那顆腫瘤毀掉一大半了,而且……即將全部毀掉。
可是他無能爲力。
他什麼都做不到,無論是面對那個腫瘤,還是龐大且強勢的家族,他全都沒有能力去對抗。
這種彷彿深入骨髓的無力感,宛如毒蛇一般,死死地纏繞在冷寂的心臟之上,讓他憋悶,讓他窒息,讓他迫切地想要改變這一切。
冷寂一根接着一根地抽菸,腦子裡始終有一個念頭盤旋不去。
終於,他還是決定給自己最信任的醫生打一通電話,再跟對方確認一遍,如果進行開顱手術的話,成功切除腫瘤的機率究竟有多少。儘管……他其實很早以前就瞭解過的,但是他現在懷着一絲微弱的僥倖心理,希望可以得到更好的答案。
萬一……這段時間裡面,出了什麼新技術呢?
“盧卡斯,抱歉,這麼晚了聯繫你(由於時差的緣故,美國那邊現在是深夜)……我想要再跟你確認一遍,以我的狀況,如果手術切除腫瘤的話,成功的機率大概有多少?”冷寂用流利的英語發問。
電話那頭的盧卡斯沉默了片刻,說道:“我記得這個問題我已經不是第一次回答你了……好吧,既然你特地問了,那我就再告訴你一次好了。成功的機率,不足百分之三十。”
“沒有辦法再提高一些了麼?百分之三十的活命機率,太低了。”冷寂不死心地追問。
事實上,這樣的對話,並非第一次了。
這一次,盧卡斯給出的回答,跟過去一模一樣。
“沒有。”
冷寂又給自己點了一根菸,深深地吸了一大口,強迫自己鎮定下來,才繼續發問:“查出那個該死的腫瘤到現在都已經足足三年了,難道醫學就一直沒有任何進步麼?就沒有什麼新的辦法麼?”
“沒有。”盧卡斯還是如此回答。
“那好吧……打擾了。謝謝你又一次不厭其煩地回答了我的問題。”冷寂的語氣充滿了失落。
“寂,”盧卡斯叫住了他,“每次你打給我,都是你拿不定主意,猶豫到底該不該接受手術的時候……我能夠理解你的猶豫,但是我不得不提醒你,腫瘤不是一成不變的,它很有可能會隨着時間的發展,不斷地長大,讓狀況變得越來越複雜。你如果再繼續猶豫下去的話,很有可能連百分之三十的活命機率都沒了。”
“我知道。”冷寂的語氣和此刻的心情一樣沉重。他怎麼可能會不知道呢?那顆瘤子就長在他的腦子裡面,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自己現在的狀況究竟如何。
甚至……冷寂一直在懷疑,那顆腫瘤,是不是已經開始惡化了。
儘管每次檢查的時候,他得到的答案都是好的,醫生永遠告訴他“情況非常穩定,沒有惡化,不需要擔心”,可是,爸媽催他生孩子催得越來越緊了,難道僅僅只是爲了穩妥麼?還是……他們已經知道了他時日無多,只是一直瞞着他?
還有更可怕的,那就是……他忽然發現自己的記憶力似乎越來越糟糕了。比較久遠的事情,他還記得相對比較清楚,可是近期發生的事情,卻特別容易忘記。就比如他記得蘇暖跟他說過很多關於她小時候的事情,其中大多都是比較悲慘的遭遇。可是他的印象也僅僅只有這種程度了而已,蘇暖距離遭遇了什麼,他已經開始想不起來了。
再比如,現在的時間是上午大概十點多,距離早飯過去的時間也就幾個小時而已,可是他已經想不起來,自己今天早上吃過什麼了。
還有他已經持續了近乎一年的頭痛,最近幾天早上起牀的時候,似乎變得格外嚴重,還有,他昨天無意當中發現的,左手似乎變得很沒力氣……
所有的這些症狀加起來,難道還不能說明問題麼?
答案其實已經非常明顯了。
冷寂不是沒有發覺,他只是一直都在刻意地迴避這個問題,裝作自己不知道,但實際上,他心裡很清楚。
他的生命,可能已經進入尾聲了。死神的鐮刀,或許已經貼上了他的脖子,只等時機一到,就會立刻要了他的性命。
所以他的父母纔會那麼急着讓他造小孩。
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爲那顆腫瘤。它……其實已經惡化了纔對。
不是他努力裝作一切正常,老天爺就會放過他的。死神的逼近,從未停歇。
要賭一把麼?跟死神較量,賭那個或許比百分之三十還要更低的機率,贏了,就恢復正常,輸了,就立刻死亡。
要賭麼?
冷寂在問自己,第無數遍……
他沒有答案。
概率實在是太低了啊……這不是做生意,輸了還可以東山再起,他的生命只有一條,沒了就徹底沒了,再也不可能有任何翻盤的可能。
要冒險麼?要做出近乎自殺的決定麼?
冷寂不知道。
這樣的問題,從發現腫瘤的第一天開始,就一直在困擾着他。到現在爲止,已經三年了,如果他可以做出決斷的話,根本不必等到現在。
如果這是一個生意上的投資抉擇,冷寂根本不會猶豫這麼久,他會第一時間權衡利弊然後做出選擇。可是,這賭的是他的命,天平的兩端一邊是苟延殘喘活下去,一邊是近乎自殺,或成或敗一線之間。如此艱難的抉擇,換了是誰,可以毫不猶豫地選擇呢?
只是現在,因爲蘇暖的出現,冷寂心裡的天平,開始慢慢地朝着跟過去完全相反的方向,緩緩地傾斜而去……但是也僅僅只是一點點改變而已,遠遠不到可以讓他做出最後決定的程度。
“還是……再等等吧。”冷寂將菸頭熄滅,做出了一個不算決定的決定。
他跟蘇暖在一起的時間還太短了,他捨不得就這樣分開。無論如何,他都想在自己死掉以前,再多看她幾眼,多跟她相處一段時間。
這是他生命當中唯一的溫暖啊,即便死神如影隨形,他也想再最後眷戀一番。
就當做是他自私吧,在做出最後的決定以前,他還想再重溫一次,與她之間最美好的那種親密,在感受一次,那種來自於靈魂的戰慄。
他……真的很想再要她一回。
他已經無法等到她徹底成熟的那一天了,但是至少,他得等到她身體恢復才行。即便是自私,也該有一個限度,不能以她的身體損傷作爲代價。
蘇暖,請你原諒我的貪婪和自私吧。如果我還能僥倖活下去的話,如果我還有來世的話,我一定會好好待你,將這輩子虧欠你的,全都加倍彌補回來……
蘇暖,對不起。
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