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愈發的寒了,扶贏閣外冬日的氣息一天比一天濃烈,偶有零星的小雪飄散下來,落在綻放的梅枝上,甚是好看。御好着了一件白色的狐裘,倚在窗前,手裡拿着一個深色的荷包,不住的陷入深思中。
蕭權說,“你送我的荷包我一直戴在身上,現在我把它還給你,如果你還願意原諒我,便再親手給我戴上。”
他還說,“雖然我不能給你一份完整的愛,可是請你相信我,讓我來保護你。”
他說,“御好,我來接你回家。”
“回家”,多麼溫暖的詞啊,可是究竟那裡還是不是自己的家?她不願意帶着仇恨回到侯府,可是一切卻都彷彿不是理智能控制的了。
“帝姬,帝姬。”知心一如往常般風風火火的衝了進來,見到御好剛湊過來想說些什麼,卻被緊隨而來的會意阻止了。
御好見兩人奇怪的舉動,淡淡一笑,瞭然道:“會意,別攔她,讓她說吧。你若不讓她說,她心裡憋着該難受死了。”
會意聞言,悶悶的低下了頭,不再阻攔。
“帝姬,侯爺三日後要和墨螓卿成婚了。”知心立刻脫口而出道。
成婚?御好胸口猛地一窒,簡直不敢置信,然而驚訝過後就變成了無邊深邃的疼痛,彷彿別尖銳的刀割了一個深深的口子一般,鮮血淋漓,手中荷包也不知不覺的掉在了地上。
“我早就讓你別說了。”會意一邊苛責魯莽的知心,一邊俯身拾起地上的荷包,上面的鴛鴦圖紋依舊清晰,細膩的針腳繡出兩隻交頸的鴛鴦,極是恩愛的模樣。
良久,御好從震驚中緩了過來,擡起一雙溼潤的清麗雙眸,猶豫的問:“你們說我該回去嗎?”
“自然,怎麼也不能讓那個狐狸精佔了便宜啊。”知心自從知道了當日御好離開的真正原因後,便開始時常喚墨螓卿叫狐狸精,御好屢勸不改。
“會意你說呢?”會意素來穩重,御好便詢問她的意見。
“奴婢也覺得您該回去。”會意說完,雙眸一斂,遮住其中複雜神色,深恐御好太過聰慧,會看出什麼破綻來。
聽到她們兩人都這麼說,數日來,盤旋在御好內心深處的可怕的東西又浮現上來。折顏說,“墨螓卿是害死你孩子的元兇,是墨螓卿出謀害死了你的孩子。”
“墨螓卿!”御好握住寬大精緻的衣袖,清麗的眸中第一次浮現上了一絲戾氣,這麼多日來,自己一而再再而三要自己忘掉那件事,可是反反覆覆終不能忘,而復仇將是自己唯一解恨的途徑。
會意看着御好眼中從未有過的恨意,知道殿下此計又成功了,心頭一喜,這世上果然沒有殿下辦不成的事。
“那便回去吧。”御好伸手拿過會意手中的荷包,輕輕拭去上面的塵埃,嘆了一聲道,“回去吧。”
“好,我馬上去收拾東西。”知心聽到御好的話,開心的跑去收拾行李。
“等等。”御好伸手阻止道,清秀眉眼間浮起一絲謀劃的神色,“我們三日後再回去。”
“可是三日後便是侯爺和狐狸精的大婚之日了呀。”知心不解的問道。
“正因爲是大婚之日,我纔要在那時候回去。”御好絕美的脣角浮起一抹笑意,對墨螓卿來說最大的打擊不是不能嫁給蕭權,而是嫁給了蕭權之後卻被冷落,“你們別忘了,她墨螓卿還欠我一個洞房花燭夜。”
“帝姬的意思是?”會意彷彿明白了御好的心意,心中不由得感慨,三年了,帝姬不爭不搶,心靜如水,一心修習武藝書畫,如今帝姬一旦下定決心要想得到些什麼,哪裡還有人攔得住。
“如果真的是她害死了我的孩子,我一定要讓她百倍奉還。”御好素手緊緊捏在一起,長長的指甲陷入掌心,她要用疼痛來提醒自己,曾經的仇恨與恥辱。
“好好收拾一下吧,此番回侯府,就再沒回來的道理了。”御好瞥了一眼扶贏閣,毫不留戀的道。如今皇兄繼位,母妃的安危早已不是她要擔心的了,她也該爲自己做些事情了。
“是,我馬上去收拾。”知心不明白御好心中真正所想,開開心心的跑了出去。
“會意,上回我交給你的藥方還在嗎?”御好下意識的撫了撫自己的小腹,問道。
“是沈公子開的那個養身子的藥方嗎?”
“嗯。”御好應道,“快去按着方子抓藥吧,屆時一併帶回侯府。”
如果真的決定孤注一擲了,那便要做到最好,在柳城時,御好早已心灰意冷,以爲此生都不會再想着爲誰生孩子了,是以藥方也一直放在一旁,不曾理會,可是如今一切都不一樣了。
記得兒時父皇曾說過,這世上只有御好不想得到的,沒有御好得不到的,如今亦然。如果決心回到蕭權身邊,她要的絕對不是一份保護,一份不完整的愛,她要的從來就是從一而終,至死不渝。
上陽蕭侯府,小雪徐徐的從天際飄落,在地上積起了一層薄薄的冰,踏在上面發出清脆的聲響。
一襲青衫的秦管家撐着傘,一路小跑的往馬房走去,手裡拿着幾本豔紅的冊子。遠遠的,他便看到侯爺一襲單薄的淡色長袍立在馬棚裡,手裡拿着一把馬尾巴上的毛,臉上流露着淡淡滿足的笑容。
看到他走來,蕭權開心的揚了揚自己手中的馬尾,問:“秦瀏,你看這幾根馬尾怎麼樣?我想用它來修那把琴應該是極好的。”
“是,側夫人如果見到那把琴修好了一定會開心的。”這幾日,侯爺一直向自己詢問側夫人以前在侯府的事情,他自然也把那次側夫人決絕斷琴的事情說了,侯爺聽後,似乎感慨萬千,立刻令他拿來了那把上好的古琴,翻閱了很多古籍才找出了這個用馬尾續琴的方法。
“是啊,我還記得那把上古名琴是當年嘉雍先皇送給她的及笄之禮。”
見蕭權一徑沉浸在那些少之又少的記憶中,秦管家不得不打斷了他的話頭,將手中的冊子遞到蕭權面前,稟報道:“侯爺,這是三日後婚禮的一應賬冊和請客名單,您看看吧。”
“不用了。”蕭權揮了揮手,認真的挑揀着馬尾,不甚在意的道,“這些事你看着辦就好。”
“是。”秦管家應了一聲,又提醒道,“侯爺,天冷了,您多穿些,不要凍着了。”
“知道了。”蕭權淡淡擡眸,看着秦管家手中紅豔豔的冊子,突然問道,“秦瀏,你說御好她會回來嗎?”
“侯爺。”秦管家無聲的嘆了口氣,“會的,如果帝姬心裡還有侯爺,知道您要成親了,她一定會回來的。”
秦管家無奈的嘆了口氣,侯爺糊塗啊,以前爲了墨小姐傷害帝姬,如今爲了帝姬能回頭,竟然執意提前和墨小姐的婚期。
“秦瀏,通知爹孃了嗎?”看出秦管家眼中的嘆息,蕭權淡淡一笑,轉開話
題道。
秦管家聽蕭權如此一問,頭低得更下了,低聲道:“老爺和夫人說不來了,夫人說您既然已經有了帝姬,就不該再娶相府千金,他們不同意您三妻四妾。”
蕭權微不可見的嘆息了一聲,幽幽道:“其實我又何嘗不想像爹孃一樣,生命中只有彼此,可是我不甘心,我蕭權如今得到的都是我自己得來的,秦瀏,我放不下了。”
“老奴明白,老奴會站在您身邊的。”秦瀏明白,侯爺心存的是功名利祿,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也許真的只有到達了巔峰的人才真的能對權力說不,纔能有老爺的那份豁達,侯爺還年輕,要他放棄,談何容易?
十一月初八,黃道吉日,上陽城迎來了入冬以來的第一場大雪,紛紛揚揚的白雪將整座京都染成一片純淨的白色。
這日,唯有衛彰侯府中,一片喜慶的大紅色,明豔豔的大紅燈籠掛滿屋檐,闔府上下皆是掛滿紅綢,使得原本冷清的冬日,多了幾分溫暖的色彩。
侯府大廳中,坐滿了前來道賀的文武官員,衆人都明白,眼前這個衛彰侯在經歷了江南貪污腐敗的案子之後,在朝中的地位將更加牢固,雖然衛彰侯是朝中最爲年輕卻官位最高的官員,但是誰也不敢再忽視他的存在,他的前途必將一片光明。
只是誰也不明白,衛彰侯明明已經有了御好帝姬那麼出色美麗的女子,爲何還要娶相府千金爲妻?難道帝姬就沒有意見嗎?是以今日有幸接到請柬的衆人亦是抱了看好戲的心態而來。
當發現侯府衆姬妾皆已到場,御好帝姬卻不見蹤影時,衆人心裡也平衡了不少,看來所謂齊人之福,也不是每個人都能享受的啊!
“新人到--”門外有人高唱一聲,便見一對身着紅色喜服的璧人攜手而來,新郎風流倜儻,新娘嬌柔可人,令衆人羨煞不已。
“爹--”一聲稚嫩的聲音吸引了衆人的目光,一個約莫三四歲的小男孩穿着華貴的小袍,從內室跑了出來,粉嫩嫩的臉頰上掛了兩行晶瑩的淚水,上前拉過蕭權的衣袍,低聲懇求道,“爹爹不要娶新娘子了,好不好?”
“秦瀏--”蕭權英眉一皺,“把銘兒帶下去。”
“我不走。”銘兒倔強的昂着頭,“銘兒不要爹爹娶新娘子。”
“銘兒不要胡鬧,快回房去。”蕭權伸手摸了摸他的頭,深邃的眸中流露出一絲無奈和疼愛的神色。
“我不要,我不喜歡她。”銘兒伸手指着一旁的墨螓卿,“她是來取代我孃親的,我不喜歡她。”
墨螓卿雖然蓋着喜帕,聽到周遭突然安靜下來,也已經明白了自己尷尬的處境,身子氣得不由得一顫。
衆人見狀,面上雖不敢流露不敬之色,卻也滿是好奇,不知道這個衛彰侯會如何處理這樣尷尬的事情。
“童言無忌,別放心上。”蕭權伸手拍了拍墨螓卿顫抖的雙肩,又冷聲吩咐一旁的僕人,“把銘兒給我帶下去。”
“我不走。”銘兒大聲反抗,稚嫩的臉上滿是憤怒的紅色,他用力的掙脫兩旁的僕人,他雖小,卻也自小跟着蕭權習武,是以僕人一時也難以將他拿住,都急得滿頭大汗。
蕭權完全沒想到銘兒和他華彩的感情會這麼深,一時也是無法。
正在這時,門外突然傳來進來一個奴僕,顫抖着聲音伏在蕭權腳邊:“侯……侯爺,側夫人回來了。”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