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夏以沫等了好久,宇文熠城卻始終沒有出現。
其實,一開始的時候,夏以沫並沒有意識到,自己在等他,直到後來翠微小心翼翼的告訴她,那個男人已經在重華宮歇下了,她才陡然意識到,原來自己那一夜一直有些心神不寧的原因,竟是因爲他沒有像往常一樣,出現在她的面前……
他已經在重華宮歇下了……耳畔久久回想着這一句話,夏以沫愣了許久,腦海之中,在那一剎那之間,彷彿一片空白,唯一清晰的一個念頭,就是他此時此刻與上官翎雪在一起……
是呀,那個女子,今日受了如此的驚嚇與委屈,是應該被他好好安慰一下的……況且,他已經在她這兒待了這麼長時間,也該膩了……
意識到這一點,夏以沫不知道自己當時是否笑了笑。只記得當時跟在她身旁的小丫鬟一副看起來很擔心她的樣子,幾次三番的欲言又止。
夏以沫甚至還寬慰了她幾句,再絕口不提宇文熠城四個字,只照舊洗刷之後,上牀歇息了。
彷彿那個男人在與不在,對她都殊無半分影響一般。
只是,當她躺在綴錦閣裡那張柔軟的大牀上之時,夏以沫才發覺,原來這張牀是這樣的大,一個人躺在上面,仿似空曠曠的……
閉上雙眼的時候,終是有炙熱的淚水,不受控制的從眼角滾落出來。
錦被衾寒,夏以沫聽着窗外茫茫細雨敲打在琉璃瓦上的滴答聲,不知道什麼時候睡了過去。
她唯一知道的是,那一場雨,只下到五更時分,方纔漸漸的歇了。
…………
“啊……”
一聲誇張的尖叫驀地響徹在夏以沫的耳畔。
夏以沫穩了穩身子,這纔有機會去看看那個與自己撞到一起的人。恰巧那人也正擡起一雙瞪大的杏子眼,惡狠狠的望向她……
四目相對,夏以沫暗自嘆了一聲,冤家路窄。
但見,此時此刻,那站在她面前,方纔與她撞在一起之人,卻不是那向婉兒,又是誰?
顯然,那向婉兒也看到了她,一張妝容精緻的臉容,立時變得如炸了毛的一隻野貓般,呲牙咧嘴的指控道:
“夏以沫,你走路不長眼睛啊……你知不知道,你剛纔撞到了本宮?……”
夏以沫承認,她方纔因爲那宇文熠城突然之間不允許她去地牢探望阿軒,而心中太過氣憤,急於去找那個男人理論,所以走得匆忙了些,以致沒有看見剛好從偏殿裡出來的向婉兒一行人,兩個人這才撞到了一起……
她是有不對,可是,這向婉兒一副興師問罪的嘴臉,未免也讓人瞧着眼痛了。
所以,夏以沫毫不客氣的回敬,“彼此彼此……我撞到了你,你也撞到了我,向婉兒,我們扯平了……”
不打算跟她多糾纏,丟下了這麼一句話,夏以沫就打算繼續走自己的路。
但那向婉兒又豈肯如此罷休,揚聲就攔住了她,“夏以沫,你站住……”
女子一壁開口,一壁風風火火的擋在了夏以沫的面前,“你撞到了本宮,連句道歉都沒有,就想走嗎?夏以沫,你未免也太不將本宮放在了眼裡……”
夏以沫瞧着她咄咄逼人的模樣,懶得與她計較,就打算息事寧人:“要我道歉嗎?好啊,方纔是我不小心,撞到了婉妃娘娘您,對不起,還請婉妃娘娘您大人大量,不要跟妾身一般見識……”
一邊說着,夏以沫甚至還向對面的女子,屈膝行了一禮,以顯示自己的誠意。
向婉兒顯然沒有料到,她竟然會真的如此輕易的就跟自己道了歉,一時竟像呆住了一般。
就在她剛想大人大量的放過她之時,身旁的瑜貴人,卻突然悠悠開口道:
“沫兒妹妹這歉道的也未免太敷衍了些吧?”
聽到她這明顯唯恐天下不亂的挑唆之語,夏以沫這纔將目光,緩緩轉向了她,“瑜貴人姐姐嫌我的道歉不夠誠意,不如由您來示範一下,我這歉應該怎麼道好了……”
瑜貴人咯咯一笑,“本宮豈敢指導沫兒妹妹你怎麼道歉?沫兒妹妹你可是一直深得陛下的寵幸呢,難道本宮不怕你到時候在陛下耳邊吹吹枕頭風,告本宮一狀嗎?”
夏以沫被她口中刻意咬出的那一句“沫兒妹妹你可是一直深得陛下的寵幸呢”,刺了刺,對面的女子,顯然也並不掩飾自己在說到這句話之時的嘲諷,笑意吟吟的望着她。
果然,經她這麼一提醒,一旁的向婉兒,立馬接口道,“你怕她做什麼?你難道不知道,陛下已經好幾日都不曾踏進她的綴錦閣了嗎?……前些日子的所謂椒房專寵,說不定,陛下早已經厭了她,不想再見她了呢……”
提到那宇文熠城好幾日都不曾踏進綴錦閣之時,那向婉兒明顯的覺得十分解氣,一臉的幸災樂禍;但當提到她之前的椒房專寵之時,那向婉兒又顯然難掩抓心撓肺的妒忌……於是,她一張明豔的俏臉上,此時此刻的神情,便扭曲的有些可笑……
還好,夏以沫藏住了幾乎衝口而出的笑意。
這向婉兒確實說的是事實。那宇文熠城的確有好幾日不曾踏足她的綴錦閣半步了。至於具體多少天,夏以沫刻意的沒有去數,彷彿這樣就可以證明,她根本不在乎他去不去見她一般……
聽聞他這些日子,除了最開始的兩天,是陪在上官翎雪身邊的,之後,便輪流宿在各個妃嬪處,倒也算得上雨露均沾。
一開始,夏以沫總是不經意的留門到很晚,她自己倒沒有察覺,直到有一日,柔香來提醒她,那個男人當夜宿在哪個妃嬪寢宮之後,她才陡然意識到自己有多麼的可悲……
習慣真是一種可怕的行爲。
前些日子的椒房專寵,確實讓她有了不該有的期待,以致這些日子,那個男人突如其來對她一番的疏遠,令她就像是心中陡然缺失了什麼一般,空落落的,找不到着力處,而且總是不自覺的等待着他的再次出現……
待意識到這一點之後,夏以沫立馬進行了自我反省。所以,最近幾天,她已經刻意避開了有關那宇文熠城的所有消息,每日裡就在綴錦閣裡練練字,繡繡花之類的,也閒不下來,倒果真是沒什麼時間,想些有的沒的了……
只是,偶爾,非常偶爾的,她的腦海裡會突然冒出“宇文熠城”四個字,但沒等她細究,便已經被她狠狠的抹了去。
倒也算是逍遙自在。
直到今天。今天本是那宇文熠城定好的,她可以見司徒陵軒的日子,可是,一大清早,她還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那個男人卻突然遣了一個小太監來傳話,說將她與司徒陵軒會面的時間,改在了幾天之後……但幾天之後,他卻沒有給一個明確的答覆……
再多問一句爲什麼,那小太監便咬住了一句“奴才也不太清楚”不鬆口,最後更是一股煙般的就溜出了綴錦閣……
初初聽到那小太監來傳話的時候,夏以沫默了默,腦海裡第一個念頭,便是那宇文熠城反悔了當初的約定……也是,畢竟,他當初之所以答應讓她每個月都可以見司徒陵軒一面,是爲着逼她留在他的身邊,安安心心的當他後宮中萬千女人中的一個……
而現在,他已經好幾天都沒有召她侍寢,大抵是真的厭了吧?所以,他自然也就不需要再遵守當初的承諾……
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夏以沫沉默了許久。她想到,當日顧繡如問過她,如果有朝一日,那個男人不再寵幸她,以致連累到司徒陵軒之時,她該怎麼辦?
她當時,還說到時再算,只是,沒有想到,這一天,竟來的這麼快。
心中躊躇了許久,腦補了無數可能出現的情形,夏以沫最終還是決定去找那宇文熠城問個清楚。
卻沒有料到,半路上竟會遇到這向婉兒與瑜貴人,鬧出這麼一場風波來。
正胡思亂想之間,那向婉兒卻眼見着她半天沒有吭聲,遂沉不住氣了,“怎麼?夏以沫,你沒話可說了嗎?你不是一向最伶牙俐齒的嗎?難道你也知道,陛下如今不待見你,你沒有了陛下的撐腰,就不敢仗勢欺人了嗎?……”
自以爲自己這一番推理,不能再準確,向婉兒笑的那叫一個花枝亂顫,洋洋得意。
夏以沫不想跟她一般見識,遂打算搪塞幾句,將她糊弄過去,哪知一旁的瑜貴人,卻是一雙丹鳳眼,滴溜溜的轉了轉,慢悠悠的開口道:
“婉妃姐姐,我怎麼瞧着,沫兒妹妹她要去的這個方向,像是陛下的御書房呢?……”
語聲一頓,女子意味深長的瞅向對面的夏以沫,“該不是因爲陛下許久不曾踏進綴錦閣,沫兒妹妹你便忍不住,打算主動去找陛下吧?”
聽着她拿捏的恰到好處的嗓音,連夏以沫都不得不佩服,這瑜貴人確是揣度人心,兼且挑撥離間的一名高手。
果然,聽她這麼一說,那向婉兒立刻如臨大敵一般,狠狠瞪向夏以沫,“夏以沫,你該不會是真的打算去見陛下吧?……”
不待她回答,那向婉兒便已認定了一般,憤憤然開口道,“夏以沫,你有沒有羞恥心啊?陛下不想見你,你還恬不知恥的貼上去,你到底要不要臉啊?……”
瞧着她一副氣急敗壞的模樣,夏以沫卻是一派氣定神閒,“本來是要的……但今天,不打算要了……”
說這話的女子,一把清脆的嗓音,如入水珠玉一般,活潑潑的撞出一連串的脆響。
那向婉兒顯然沒有料到她竟真的會這樣的恬不知恥,直接愣在那兒。
倒是那瑜貴人怔了須臾之後,忍不住冷笑了一聲,“沫兒妹妹你還真是坦白啊……”
女子語聲頓了頓,“只是,沫兒妹妹難道就不怕,你去找陛下,但陛下卻不想見你,以致自取其辱嗎?”
聽她這樣爲自己着想,夏以沫笑的如花似玉,“本宮既然連臉都不要了,還怕什麼自取其辱啊……”
就瞧着那聽到她說出這麼一番話的瑜貴人,一張俏臉上,瞬時容色變了幾變。顯然還是低估了她的不要臉的程度。
那向婉兒更是直接被氣得說話都不利索了,“夏以沫,你……”
一壁說着,女子一壁將一雙染着鮮紅鳳花汁的玉手,顫巍巍的指向她。
夏以沫忍住笑,一本正經,“不知兩位娘娘,可否讓妾身這個不要臉的妃嬪走了?”
她都已經主動承認自己的“不要臉”了,像她們這種“要臉”的,自然不能再阻止她了吧?
夏以沫腳步一擡。
身後,向婉兒一把尖細的嗓音,氣的都有些變了調,“夏以沫,你站住……”
夏以沫本不打算理她,但爲免節外生枝,還是好聲好氣的轉了轉身子,“不知婉妃娘娘還有什麼吩咐?”
面對她的詢問,那向婉兒一時有些語塞,許久,才終於尋出一個理由,“你剛纔撞到了本宮,難道就想這麼一走了之嗎?”
夏以沫忍了三忍,終於還是忍不住翻了翻白眼。
“對於方纔之事,夏以沫已經向婉妃娘娘你道過歉了,難道你還不滿意嗎?”
瀲灩容色,夏以沫倒是一片心平氣和。
向婉兒卻將她的妥協,當成了害怕,一張俏臉上,掩不住的得意,“你撞傷了本宮,一句道歉,就可以當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嗎?……”
夏以沫順着她說的那一句“你撞傷了本宮”,上上下下將她打量了一番。
被她這涼悠悠的目光瞅着,向婉兒心裡沒來由的有些發毛,遂惡向膽邊生,厲聲開口道:
“夏以沫,你看什麼看?本宮說你撞傷了本宮,你就撞傷了本宮……現在就給本宮跪下……”
夏以沫望了一眼她氣急敗壞的模樣,心知跟這種人廢話,只會浪費時間,遂一句話也不說,只腰身一擰,便只顧自的向前走去。
被徹底無視的向婉兒,一雙圓滾滾的杏子眼,都氣紅了,一時之間,卻不知該拿她怎麼辦,只能眼睜睜的看着她腰肢款擺的背影。
那瑜貴人自然不會放過這個煽風點火的好機會,“婉妃姐姐,看來這沫兒妹妹,當真是一點也沒有將你放在眼裡啊……”
女子這一番火上澆油的話,果然有用,原本還在猶豫着該怎麼對付夏以沫的那個女子,立時頤指氣使的向身邊服侍的宮人吩咐道:
“將她給本宮攔下……”
得到主子指令的一班宮人,領了一聲“是”,挽起袖子,就向不遠之處的夏以沫衝去……
夏以沫身邊只帶了柔香一個人,原本不是他們的對手,但總歸那幾個宮人還礙着她也是這宮中的主子之一,下手之際,便有些畏畏縮縮的,一時之間,倒也佔不到什麼便宜。
眼瞧着雙方陷入僵局,那向婉兒心中更是有氣,一時不管不顧起來,只聽她惡狠狠的罵道,“你們這羣廢物……還不趕快替本宮將她抓起來……”
眼見着她不依不饒的模樣,夏以沫也不由的被耗盡了耐心,“向婉兒,你不要太過分……”
她遠不想與她一般見識,多生事端,但如果她真的要咄咄相逼的話,那麼她也只有奉陪到底了。
向婉兒被她的氣勢一壓,瞬時有些猶豫,但旋即,卻是爲自己竟然會被唬住了這個事實,而倍感羞辱,於是,也便更加的氣急敗壞:
“本宮就過份了,怎麼?……”
轉眸,瞪向一旁還在愣着的宮人,“還傻站着幹什麼?抓不到那夏以沫,本宮要你們一個個,全部腦袋落地……”
聞言,幾個宮人面面相覷了須臾,終是挨不過恐懼,硬着頭皮,就衝了過去……
夏以沫不支,正掙扎之間,卻聽平地裡突然傳來一聲輕喝:
“住手……”
聽得這聲音,衆人瞬時停了住,待得看清來人是誰之後,幾名方纔還在張牙舞爪的宮人,立時誠惶誠恐的跪在了地下……
那向婉兒與瑜貴人亦是面色微微變了變,旋即,屈膝向着那端坐在鳳攆上的女子,盈盈一拜:
“參見皇后娘娘……”
紀昕蘭居高臨下的瞥了他們一眼,然後目光淡淡在夏以沫身上掃過,最後又落回到了向婉兒與瑜貴人身上:
“你們身爲這後宮的妃嬪,大庭廣衆之下,卻這樣吵吵鬧鬧的,成何體統?”
女子聲線端莊,卻是毫不掩飾的流露出幾分嚴厲與責備來。
聽她話中像是在維護那夏以沫,向婉兒自然不滿,張口就道,“皇后娘娘,夏以沫她撞傷了本宮,還膽敢對本宮不敬,本宮只不過是想教訓教訓她罷了……”
紀昕蘭淡淡望了她一眼,“本宮見你好端端的站在這兒,身上並無什麼損傷,這件事就這麼算了吧……”
說這話的女子,語聲雖溫婉,言辭之間,卻是不容置喙的強勢與威嚴。
“皇后娘娘……”
那向婉兒還想說什麼,被紀昕蘭眼風一掃,終是住了嘴。
臨走之際,還不忘惡狠狠的剜了夏以沫一眼。
待得她們走後,夏以沫向前了一步,屈膝向着面前的女子,行了一禮:
“多謝皇后娘娘方纔替妾身解圍……”
紀昕蘭微微一笑,“都是自家姐妹,沫兒妹妹你無需這麼客氣的……”
語聲一頓,“況且適才之事,也確是婉妃妹妹她無理取鬧了,你不要跟她一般見識……”
聽她竟然直言不諱的指責那向婉兒的不是,夏以沫一時拿捏不定她的意圖,所以,並沒有接口。
紀昕蘭彷彿也並不在意,頓了頓,問道,“沫兒妹妹是打算去見陛下嗎?”
夏以沫心中一動,也並沒有否則,“妾身有點事情,想找陛下問問清楚……”
紀昕蘭擡眼瞥了瞥她,“如果沫兒妹妹想問陛下的是,爲何陛下不允許你與司徒陵軒見面這件事的話,本宮勸你不必去了……”
夏以沫驀地擡眸望向她。心中好奇她怎麼會知道她找那司徒陵軒何事之餘,卻也更加的疑惑。
“這個時候,沫兒妹妹你最好不要與司徒陵軒見面……”
紀昕蘭輕聲道。
“爲什麼?”
夏以沫問。
紀昕蘭似乎遲疑了許久,“陛下不想你見司徒陵軒,是因爲……他染上了瘟疫……”
一句“他染上了瘟疫”,像光天化日裡的一道驚雷,響徹在夏以沫的耳畔。
阿軒染了瘟疫……
腦海裡迴盪着這一句話,夏以沫久久站在那兒,心頭一片悽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