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兩個月前,陛下的一夜恩寵,令本宮有了今日腹中的孩兒……”
說到這兒,上官翎雪一雙瑩白玉手,下意識的撫上自己平坦的小腹,一雙明眸深處,卻隱隱劃過一抹異色。
但很快,這樣的諱莫如深,便被上官翎雪不動聲色的抿了去,一雙似水眼眸,復又斜斜挑向對面的夏以沫,“沫兒妹妹,你現在心中一定妒忌的緊吧?……”
那從上官翎雪口中悠悠吐出的“妒忌”二字,就像是毒蛇一般,纏上夏以沫的心頭,甦醒一般瘋狂的啃噬着她的五臟六腑。
是呀,她妒忌,發狂般的妒忌。
儘管她不想承認,儘管她不想有這樣該死的妒忌……可是,她阻止不了她的心……
可是,比之妒忌,她更多的是痛,是說不清的失望。
那個男人,口口聲聲的想要讓她生下他的孩兒,可是,一轉身,卻與別的女人有了孩子……
這讓她如何接受?
一種被背叛般的炙痛,在她心底瘋狂的漫延,如同烈火一般,舔過她體內的每一處,所過之處,皆是慘痛如剖。
“沫兒妹妹,你一直希望,陛下身邊只有你一個女子,希望陛下只願你生下他的骨肉……只可惜的是,陛下從來不止你一個女人,過去不是,現在不是,將來也不會是……你只不過是陛下三宮六院中的一個罷了,即便將來你也有幸懷上陛下的孩兒,也只不過是他衆多子女中的一個罷了……”
上官翎雪就像是能夠看穿她心中所想一般,嫣紅脣瓣裡吐出的每一個字眼,都像是磨的鋒銳的利劍,準確無誤的直抵她心頭而來,將她狠狠重創。
是呀,一直以來,她都盼望着那個男人能夠只愛她一人,直到今日,她才發現原來一切不過是自己的一廂情願罷了。
夏以沫能夠感覺到,對面女子落在她身上的嘲諷眼光。她是覺得自己很可笑吧?
夏以沫也覺得自己很可笑。
“儷妃娘娘,你又比我好多少呢?”
擡眸,夏以沫淺淡一笑,對上面前女子的眼睛,“不過是五十步笑百步罷了……”
她在笑,眼底卻殊無半分的笑意,甚至,不曾帶着絲毫的冷嘲熱諷。
她只是在嘆息。
五十步笑百步,她與她一樣的可笑。
一瞬,夏以沫眼中盡是蒼涼。
上官翎雪卻是眉目一凜,精緻眼瞳中抹過一縷戾氣,嫣紅的脣,卻是半勾起嘲諷的弧度,“沫兒妹妹,你錯了……本宮從來不會貪心到奢求陛下只有我一個女人,我只要做宇文熠城最愛的那個女子,就可以了……”
她一向知道,這是聰明的女人,應該抱有的姿態,可是,到底意難平。
總有一天,她會成爲那個男人生命中最愛,也是唯一的女人!
上官翎雪暗自咬牙,一雙明眸,銳芒如電,一閃即逝。
夏以沫不由苦澀笑了笑。
她永遠也做不到像面前的女子這樣的“豁達”,對她來說,一個人的心,真的很小,小到只能容得下一個人……所以,她永遠也無法接受,與旁的女子,分享同一個男人……
若說從前她還曾期待會與那個男人有轉機,那麼,如今上官翎雪的有孕,終於讓她認清了自己有多麼可笑。
她心裡清楚,她和那個男人,再沒有什麼可能了……
心底悽楚,像是流水一般淌過,卻是那樣的平靜。
哀莫大於心死,說的大抵就是這樣的感覺吧?
闔眸,逼盡眼底的一澀意,起身,夏以沫甚至笑了笑,“隨便吧……”
雲淡風輕的三個字,被灌進林間的風,輕輕一吹,便消失的無影無蹤。
夏以沫甚至沒有再看對面的女子一眼,自顧自的沿着小徑,向外走去。
她是真的不在乎了。
上官翎雪知道,自己親日來的目的,達到了。可是,當看到那個女子最後漾在脣畔的釋然笑意之時,她的心中卻殊無半分報復的快感,惟有濃烈的恨然。
明明那個女人,已經一敗塗地了,可是,爲什麼她的表現,卻像是她根本不屑與她去爭去搶一般……
就像這場戰爭裡,自始至終都只有她一個人,像小丑一般自說自話……而她當做對手的那個人,卻從來沒有將她放在眼裡……
一剎那間,上官翎雪只覺心底恨意,像是洶涌的潮水一般涌上來,漫過她體內的每一處,五臟六腑都是慘痛。
女子一雙明眸,死死盯在夏以沫的身後,像是淬了劇毒的利刃一般,簇着熊熊燃燒的烈火,恨不能將她焚燬殆盡一般。
扣在掌心的青蔥似的指甲,被上官翎雪狠狠坳斷,她淬滿妒恨的雙眸,卻依舊定在女子遠去的背影之上,固執而狠絕……
夏以沫,你以爲,這就完了嗎?
上官翎雪冷冷一笑。
榴花滿照,如火如荼。
……
遠遠的,上官翎雪便看到那個策馬奔馳而來的身影。
此刻,日光正濃,金黃的流彩,在男人未及更換的朝服上,灑下一片灼灼,耀眼炫目。
端坐馬背上的男人,身姿挺拔,玉樹臨風,就像是自九天踏來的高貴神祗一般,丰神俊朗,攝人心神。
上官翎雪心中不由的一蕩。這是她愛的男人,是她的良人啊……總有一天,他會完完全全的屬於自己……
想到這兒,上官翎雪嫣紅似血的脣,不由漫過一絲輕笑。那笑意竟彷彿有些瘋狂的意味。
轉瞬間,宇文熠城已策馬到了跟前。
“誰讓你來這兒的?”
翻身下馬,男人甚至沒有喘一口氣,冷冽隱忍的嗓音,便劈頭蓋臉的砸向對面的女子。
上官翎雪目中一恨。
他從來沒有像現在一般,跟她說過這樣嚴厲的話……爲着那個夏以沫嗎?
夏以沫心下冷冷一笑,面上卻不動聲色,只緩緩向前了一步,在宇文熠城面前跪倒,“求陛下恕罪……”
一襲淺紫衣衫的女子,此刻盈盈跪在他的面前,更顯腰肢纖細,身子單薄,宇文熠城對上她緩緩望向他的一雙明眸,那因爲陡見她出現在這裡而起的滿腔怒火,不由壓了壓。
“翎兒,你來這裡做什麼?”
男人嗓音中已聽不出什麼嚴厲薄怒,卻是清清冷冷,冰涼如石頭一般,不帶絲毫的溫度。
他甚至沒有上前扶她起身。
上官翎雪脣畔抿過一抹諷笑。
“翎雪今日是特地來見沫兒妹妹的……”
擡眸,女子緩緩仰視住面前的男子,一雙似畫般的眸子,此刻盈着一抹朦朦水汽,又彷彿帶着些許的自嘲一般,也不待對面的男人問及,便已經毫不遮掩的說出了自己此行的目的,“方纔……翎雪已經將自己懷有陛下骨肉的事情,告訴了沫兒妹妹……”
儘管已經猜到了她的目的,但當親耳聽到她承認,宇文熠城一雙墨眸,仍是驀然一厲,本就濯黑一片的瞳仁,此時此刻,更是如淬了濃墨一般,深不見底的落在對面的女子身上。
一向冷靜自持,喜怒不形於色的他,這一瞬,卻是近乎失態的責問道,“你說什麼?”
垂在身側的雙手,被宇文熠城緊握成拳,骨節泛白,青筋畢露。
“上官翎雪……誰允許你這樣做的?”
一字一句,幾乎從宇文熠城的齒縫裡擠出。
男人死死的盯着那跪在他面前的女子,隱忍的怒火,一觸即發。
上官翎雪垂眸遮去瞳底的一抹諷笑,柔媚嗓音,卻是一如既往的溫婉,“翎雪知道陛下現在很生氣……”
女子語聲似一澀,似水明眸裡也恰到好處的涌起朦朧霧氣,輕聲道,“……翎雪也知道,陛下不想沫兒妹妹她知道翎雪如今有孕的消息……可是,翎雪懷了陛下的骨肉這件事,沫兒妹妹她遲早都會知道……”
上官翎雪似苦苦一笑,“……以沫兒妹妹的性子,這件事瞞的越久,到時候就越會埋怨陛下……與其如此,不如讓翎雪來當這個惡人……”
宇文熠城原本滿腔盡是不知那個女子得知上官翎雪有孕會有什麼反應的焦躁,此刻聽得上官翎雪的解釋,心中不由的一動。
正是因爲知道,如果上官翎雪懷孕的消息,傳到那個女人的耳中,她會有怎樣的反應,所以,他纔會費盡心機的想要瞞住她,不僅責令宮中衆人不許將儷妃娘娘有孕的事情泄露,爲防萬一,他還迫不及待的將那個女人帶出了宮,安置在這處京郊別苑……
他做這一切,也不過是不想讓那個女人知道另一個女子懷上了他的骨肉罷了。
可是,他亦知道,這件事情,總有一天會揭穿。他不可能永遠瞞得住。
雖明知如此,卻還是想着,能夠瞞的一時是一時……
他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竟變得這樣卑微,這樣的小心翼翼……只不過是怕,那個女子得知這個消息之後,會傷心難過吧?
多麼可笑,他宇文熠城有朝一日竟會怕一個女子……
罷了,既然她遲早都會知道,早一天,晚一天,又有什麼分別呢?
只是,不知道得知消息的她,如今是怎樣的感受?
一念及此,宇文熠城心中不由一緊。
隨之,卻有些失笑。
畢竟,若果真那個女人,因此而傷心難過,甚至妒忌的話,是不是可以代表,她對他還是在乎的呢?
宇文熠城覺得自己真的是瘋了。
“啓稟陛下……”
隨着上官翎雪一起跪倒在地的她的丫鬟,這個時候,卻突然出聲,似替自己的主子打抱不平,“娘娘這樣做,都是爲着陛下考慮……就在方纔,娘娘將自己懷有陛下龍裔的事情,告訴那越妃娘娘之後,越妃娘娘她竟然不顧娘娘有孕,信手就打碎了茶壺……若不是娘娘躲避的快,當時差一點就砸到了娘娘身上……饒是如此,娘娘的手,也被滾燙的茶水,燙傷了……”
小丫鬟口齒伶俐,一番話說的繪聲繪色,井井有條,氣都不喘一口,眼見着她似還要繼續說下去,上官翎雪卻適時的將她打了斷,“晴兒,夠了……”
一壁阻止着身後的小丫鬟繼續說下去,上官翎雪一壁將垂在膝上的纖纖玉手,往衣袖裡藏去……
宇文熠城原本一顆心都在想象着那個女人那一刻是怎樣的一副模樣,但上官翎雪此時的動作,還是不可避免的送進他眼中……眼梢掃過之處,女子白皙如玉的手背,卻是像被燙傷之後的紅腫一片……
宇文熠城心中不由微微一動。
“起身吧……”
宇文熠城柔了嗓音,俯身輕輕將跪在面前的女子扶起……無論如何,她現在腹中懷着他的孩兒……
他不想她有事。
上官翎雪脣畔抿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低聲道,“陛下,你不怪翎雪了嗎?”
“你沒有錯……”
宇文熠城虛虛扶在她手肘上的大掌,收了回來,一雙墨眸,卻沒有望向對面的女子,神色悠遠,“……錯的是孤罷了……”
這一刻,他心底竟真的覺得,錯的是自己……若兩月之前的那一夜,他沒有臨幸面前的女子的話,是不是就不會有今日的一切發生了呢?
他明知道,那個女人,不喜歡他碰別的女子……況且,現在,還有了他的骨肉……
得知上官翎雪有孕的那一刻,他心底竟殊無半分的喜悅,惟有震盪,以及念及那個女人可能會有的反應的沉重……
上官翎雪原本因着他的一句“你沒有錯”,而欣喜若狂,轉瞬,當他說,“錯的是孤罷了”的一剎,她突然明白,他說的是什麼……
上官翎雪一顆心,瞬時涼透。旋即卻是像是要滿溢出來的妒忌與怨毒。
“陛下說錯的是自己……”
女子精緻臉容上,似難掩的悲憤,脣畔冷笑如霜,“……陛下話中的意思,可是不想翎雪懷有陛下的龍裔嗎?……”
宇文熠城目中一閃。
上官翎雪似心中痛極,一雙秋水般盈潤的眸子,瞬時淌出大滴大滴晶瑩的淚水,如梨花帶雨,悽苦柔弱的定定的頓在對面男人的眼睛上。
“陛下既然不想要這個孩子……翎雪現在就回宮,讓太醫開藥,將腹中的孩兒打掉就是……”
一抹臉上的淚水,上官翎雪作勢就要拂袖而去。
“翎兒……”
宇文熠城一把拉住了她,一雙墨眸,觸到女子滿臉的淚痕,心中就是微微一緊,不禁有些內疚,“是孤不好……孤不是那個意思……”
男人最終解釋道。
上官翎雪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效果。可是,她卻仍舊能夠清楚的看到,說這話的男人,諱莫眼底,一瞬間拂過的大片大片陰影。
上官翎雪突然想,若如今懷有龍裔的人,是那個夏以沫的話,面前的男人,又該是怎樣的一副模樣呢?
一定不會像現在這樣吧?
上官翎雪不知道自己現在是怎樣的感受。一面是難以抑制的悲涼,另一面卻是如火燒一般的瘋狂的妒忌……
這兩種截然不同的感受,就如同冰與火一般,在她的心底痛苦的撕扯着,令她幾欲發瘋。
她恨,恨那個女人,恨她奪去了原本屬於她的一切寵愛……哪怕是她如今腹中懷着的這個孩兒,也贏不回面前的男人的心嗎?
不,上官翎雪不甘心。
她不能輸。她亦不會輸。
畢竟,現在懷有龍裔的人,是她……即便面前的男人,再不待見她,卻也還是多多少少的在乎她腹中的這個孩兒,不是嗎?
上官翎雪眸中閃過一抹銳利,琥珀色瞳仁裡,此刻盡是滿溢的戾氣。
在宇文熠城察覺之前,女子卻驀地投向男人的懷抱,緊緊摟着他,柔弱嗓音,悽楚無依般的將他胸膛間響起,“熠城,求求你,不要這樣對我……翎雪真的很怕……怕你會不喜歡我們的孩子……”
她刻意用了“我們的孩子”這樣的字眼,可是,當她說到這一句的時候,埋在胸膛裡的一顆心,卻終不由的劃過一絲異樣。
宇文熠城卻是心頭驀然一澀。腦海裡一閃而過的,盡是爲什麼,不是他和那個女人的孩子……
男人任由她抱着,沒有迴應。
半響,方纔輕輕的將她推出了自己的懷抱。
“天色不早了……”
宇文熠城在面前的女子出聲之前,淡淡開口道,“……你先回宮吧……”
說這話的男人,一雙墨眸,甚至沒有望向對面的女子。清冷瞳色,似融融細雪一般。
上官翎雪心中一恨,咬牙壓住了那幾乎脫口而出的一句,“陛下,你這是迫不及待的想要回去陪那個夏以沫嗎?”
取而代之的是,“如今沫兒妹妹已經知道翎雪有孕的事情了……陛下,你不打算帶沫兒妹妹回宮嗎?……”
宇文熠城眸中微微閃爍,半響,方道,“這個,孤自有打算……”
上官翎雪掩住瞳底的妒恨,垂眸,嫣紅脣畔漾出恰到好處的苦澀,“翎雪現在懷有陛下的骨肉……陛下難道就不怕翎雪一個人在宮中,會遭遇什麼不測嗎?……”
宇文熠城明白她說的是什麼,目中瞬時就是一凜。
“孤相信以翎兒你的本事,足以自保……”
微微後退一步,與面前的女子拉開距離,宇文熠城清冽嗓音,在初夏微悶的空氣裡,突兀的響起。
上官翎雪心頭驀然一震,甚至忘了掩飾,猛地擡眸,望向對面的男子。
宇文熠城卻沒有看她,一雙墨如點漆般的眸子,如淬了碎冰一般,涼薄清寒。
上官翎雪心中又是一凜,微微沉了下去。
“陛下……”
貝齒輕咬嫣紅的脣,上官翎雪似委屈的急於解釋什麼。
宇文熠城卻顯然不想聽她說什麼,只淡淡道,“你回宮吧……”
平淡如水的嗓音,不帶一分一毫的情緒。
冷漠而疏離。
上官翎雪想要靠近的腳步,就那麼頓在那兒。埋在胸膛裡的一顆心,似火燒,似冰淬,滿滿的,盡是怨恨。
“翎雪遵旨……”
只片刻,上官翎雪便斂盡了面上的一切情緒,福了福身。
宇文熠城甚至沒有再看她,高大身軀,在她身畔一掠而過,疾步向着別苑而去。
回身,上官翎雪靜靜的望着他毓秀挺拔的身姿,被硃紅色的大門掩住,那藏在眼底的一腔怨恨與妒忌,此時此刻,終於如決了堤的潮水一般,傾瀉而出。
身旁的丫鬟,眼見着主子一瞬淬滿怨毒的血紅雙眸,心中驚懼,卻不得不硬着頭皮開口問道,“娘娘……我們現在是否回宮?……”
上官翎雪目中一厲,瞬時劃過一抹刺骨的銳利。
“不……”
女子一甩衣袖,一雙精緻的眼瞳,仍頓在男人離去的方向,嫣紅似血的脣瓣,卻是輕啓,一字一句,開口道,“本宮要去謙王府……”
夏以沫……
咬牙碾過這個名字,上官翎雪一雙眼瞳,驀地劃過深切的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