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熠城……”
站在男人身畔,上官翎雪怯怯喚他。
似不意她竟會追來,宇文熠城眉眼瞬時一皺,落在她身上的凜冽寒眸,濃黑一片,隱隱透出一縷薄怒,“這裡沒有你的事,回去……”
清冷的不帶一分溫度的嗓音,落在夏以沫耳畔,卻只覺異常的刺耳。
一向聽話的上官翎雪,這一次卻沒有動,她定定的望着身畔的男人一會兒,然後竟徑直站到了夏以沫的面前,正好擋在她與宇文熠城中間一般……
“沫兒妹妹……”
女子嗓音柔媚,似飛花落雪一般,帶着不經意的柔弱,“陛下得知你想要逃走,不惜自傷,發了瘋一般的來尋你……你就跟陛下回去吧……”
軟語輕勸,說話間,上官翎雪甚至踏前了一步,纖纖玉手似迫切的去拉夏以沫的手臂,像是急於想要將她留下一般。
夏以沫卻清楚的看到,在她勸她“你就跟陛下回去吧”一句話音落下的同時,她紅脣微啓,無聲的對着她說了三個字——
當意識到她說的是什麼之時,夏以沫眸中驀然一閃,旋即毫不猶豫,電光火石之間,猛然出手,掩在衣袖間的匕首,瞬時就抵在了上官翎雪的喉嚨處……
這一着變故,對在場的所有人來說,都太快,也太過突然,超出所有人的意料……尤以驀地被劫持住的上官翎雪尤甚……
“沫兒妹妹,你……”
女子似乎被嚇壞了,柔媚嗓音,帶着細微的顫抖,恰到好處的柔弱,會讓人忍不住的心生憐惜吧?
“夏以沫,你要做什麼?”
宇文熠城似最先恢復冷靜,嗓音沉鬱的便如這烏雲籠罩的天色一般。
夏以沫冷冷一笑,望望他,又望望眼下被自己劫持住的上官翎雪,笑道,“宇文熠城……若是我想用上官翎雪和她腹中孩兒的性命,來換我的自由,你答應嗎?……”
她含笑問他,語氣稀鬆平常的就像是買一顆白菜之時的討價討價一般,而非談論的是兩條人命。
宇文熠城眸色瞬時一暗,迅速閃過一抹危險的氣息,牢牢盯在夏以沫的身上,削薄的脣,幾乎抿成一條直線,彷彿在極力隱忍着某種情緒一般。
空氣裡靜的如同墳墓。
沒有人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所有人都在等待着宇文熠城的反應。
但他只是一言不發,一雙眼眸烏黑逼人,定定的鎖住夏以沫。
危險一觸即發。
夏以沫心中感到漸漸的發涼,有一剎那,她甚至覺得握不緊手中的匕首。
上官翎雪卻是心中一動。
“沫兒妹妹……”
不等宇文熠城的抉擇,上官翎雪自己先開了口,“你就這麼迫不及待的想要離開陛下嗎?甚至不惜拿我與陛下的孩兒來威脅,要陛下放你離開……”
話音未落,卻被夏以沫輕聲一笑打了斷,“儷妃娘娘,這不正是你的目的嗎?”
“什麼?”
上官翎雪似乎有些不知所措,一張精緻的臉容,漾着恰到好處的驚愕和慌亂。
“上官翎雪,你方纔故意偷偷的告訴我,讓我劫持你……”
夏以沫莞爾一笑,手上一緊,抵在上官翎雪頸間的鋒銳匕首,又向前壓了壓,彷彿只要她再一用力,就可以在她白皙如雪的脖頸上劃下一道極漂亮的血痕。
夏以沫成功的看到,一剎那間上官翎雪煞白的面容……想必,比起她抵在她脖頸上的匕首,此時此刻,更令這上官翎雪感到驚慌失措的,應該是她說的這一番話吧?
沒錯,當最開始,上官翎雪刻意擋在她與宇文熠城之間,悄聲向她說的三個字,正是——
“劫持我……”
當上官翎雪做這一切的時候,她一定沒有想到,自己竟會毫不猶豫的說出“劫持”她這件事,是由她自己提出的吧?
所謂作繭自縛,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不外如是。
夏以沫笑望住被自己“劫持”着的上官翎雪,清澈嗓音越發的輕曼一般,“……你這樣做的目的,不就是想要看看,宇文熠城是否會爲着你,還有你肚子裡的孩兒,捨棄我嗎?……”
眼中碾過細長的笑意,夏以沫笑盈盈的望向對面的男人,彷彿一副坐等看好戲的模樣,埋在胸膛裡的一顆心,卻是不自禁的揪起,不受控制的跳的飛快……她不想承認,可是,心底卻忍不住緊張的想要知道,當面前的男人,聽到是上官翎雪主動讓她“劫持”的她之後,會有什麼樣的反應……
她想知道,當面前的男人,知曉了上官翎雪的真面目之後,他會有什麼樣的反應……
很悲哀,不是嗎?
明明她已經決定要離開他了,卻還是不自覺的想要確認他的心意……儘管不想承認,但她真的,甚至隱隱期待着面前的男人能夠看清上官翎雪的真面目,以及他或者會因此改變對上官翎雪的心意……
這樣卑微而隱秘的執念,讓夏以沫自己都覺得自己如此的可悲。
可是,就算面前的男人,真的認清了上官翎雪的真面目,又能怎麼樣?
她可會因此留下,留在他的身邊?
夏以沫不知道。
她甚至不敢去想。
她只是在等待着宇文熠城的反應。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屏氣凝神。暗流洶涌。
上官翎雪一顆心高高懸起。從夏以沫竟然毫不諱言的將自己指點她“劫持”自己的事情,宣諸於口開始,她的心,就驟然懸起,不曾放下……
夏以沫的不按常理出牌,確實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但是,這一刻,她更關注的是,對面的那個男人,聽到這一切之後,會有什麼樣的反應……
而她清楚的看到,當夏以沫說到“劫持”兩個字之時,宇文熠城寒眸中驀地劃過的刀鋒般的銳利……那樣毫不掩飾的銳利,上官翎雪看的清楚,清清楚楚是射在她身上的……
他相信了夏以沫的話嗎?
他會怎麼對她?
一剎那間,上官翎雪腦海裡轉過無數的念頭。
她在害怕。是的,她在害怕……她清楚的知道,面前的男人,待她再也不像從前……若非她肚子裡如今的這個孩子,他甚至會爲着那個女人,毫不留情的拋棄她……
不,這纔是上官翎雪最害怕的一種局面。所以,她纔會迫不及待的設計這一切……
她絕對不能夠在這個時候功虧一簣!
明眸裡極快的隱去一閃即逝的狠戾,取而代之的是全然不知所措的楚楚可憐,上官翎雪眸含秋水一般,悽悽望向對面的男人,柔弱嗓音,帶着叫人心憐的哭腔,“熠城,我沒有……沫兒妹妹她說的不是真的……”
女子眼底籠滿欲落未落的盈盈淚水,越發襯得整個人嬌弱委屈似梨花泣雨一般,“……熠城,我現在懷着你的骨肉,懷着我們的孩子……所以,我怎麼會故意讓沫兒妹妹劫持我呢?我怎麼會忍心拿我們的孩子冒險呢?……”
她故意選用“我們的孩子”這樣的字眼來強調,她要提醒面前的男人,她腹中懷有的孩兒,是她的,也是他的……
她知道,他再怎麼相信夏以沫,甚至喜歡那個女人,也不會不顧他們的孩兒的……
夏以沫,你看到了嗎?只這一點,你就永遠都比不過我……
今日的這一仗,你註定會輸的一敗塗地……
掩去脣畔勾起的殘忍諷笑,上官翎雪一雙明眸裡卻仍是滿溢着晶瑩淚水,柔弱無依的凝視着面前的男人……就彷彿在那樣的期待着他的信任……
這樣一個可人兒。
夏以沫突然覺得一切如此的可笑。無論面前的男人,是否相信她的話,又是否相信上官翎雪的“解釋”,但她清楚的看到,當那個女人說到“我們的孩子”之時,宇文熠城寒眸深處極快的閃過的一抹浮光……
那是怎樣的一種情緒,或者動容,如今,夏以沫都不想再追究了。
她突然想,既然他這麼在乎上官翎雪和她腹中的這個孩兒,如果她毀了他的孩子,甚至就此毀了上官翎雪,他會怎麼樣?
這樣瘋狂的念頭,就像是一場龍捲風一樣,席捲住夏以沫,令她恐懼,又令她覺得如此的悲哀……
她從來不知道,原來自己竟也可以變得這麼可怕……
愛情,真的會讓一個人變得如此面目全非,可憎可怖嗎?
不,真正的愛情,不是這樣的……它只會讓人變得更加美好,而非像這般想要不顧一切的摧毀一切的瘋狂……
或者,她真的是該真正的離開面前的男人了。
哪怕是爲着她自己。
她不想有朝一日,變得連自己都不認識自己,不想有朝一日,變得連自己都討厭自己……
她不想淪落至一直以來她都厭惡着的那種悲慘境地。
所以,她必須離開。
“儷妃娘娘,你確實不該拿自己和腹中的孩兒冒險……”
斂盡心底的所有脆弱,夏以沫不再多看對面的男人一眼,脣畔勾住嫣然淺笑,握住匕首的纖細手指,卻是向着上官翎雪又壓了幾分,鋒銳的刀刃,緊貼在她細膩白皙的皮膚上,只要輕輕一用力,就會割破她的喉嚨……
“上官翎雪,你可知道,我明知你的意圖,卻還是聽從了你的‘指點’,如你所願的將你‘劫持’了……”
夏以沫漫不經心一般開口,“……你可知,是爲什麼嗎?……”
上官翎雪心中一動,面上卻是冷靜如一,只道,“沫兒妹妹這樣做,無非就是想借此向陛下博一個放你離開的機會,不是嗎?”
她明顯故意拿她想要逃離宇文熠城這件事做文章,夏以沫卻彷彿毫不在意的模樣,慵懶一笑。
她沒有迴應她的挑釁,而是突然開口道,“上官翎雪,先前派刺客追殺我的那些人,是你吧?……”
像是一顆漫不經心的石子,猛地砸進一灘暗流洶涌的湖水中,瞬間濺起滔天的巨浪。
上官翎雪心中驟然一凜的同時,本能的就去看對面男人的反應……她清楚的看到,宇文熠城墨眸深處一瞬涌起的凌厲殺意,像是濃墨一般,滾滾而來,暗的駭人……
上官翎雪心中一緊,一沉,不受控制的掠過陣陣的恐懼……她一向知道面前的男人,會如何殘忍的對付那些真正觸及他底線的人,但她從來卻不曾怕過他……因爲她知道,他的那些手段,他的殘忍,不會用在她身上……
可是,這一刻,上官翎雪卻從他的眼中,感覺到了那種錐心刺骨一般的寒冷和恐懼……
她甚至絲毫不懷疑,若是被面前的男人,知道她真的派刺客追殺那個夏以沫之後……他會毫不猶豫的殺了她……
這樣的念頭,就像是冷蛇一般爬過上官翎雪的心頭,令她不寒而慄,令她身子發顫,令她恐懼,也令她妒忌……瘋狂的妒忌……
不,她不能慌。她還沒有輸!
“沫兒妹妹,你說什麼?……”
上官翎雪迫着自己冷靜下來,一雙似水明眸卻是恰到好處的流轉着被人扣上如此大罪名的恐慌與無辜,“……什麼刺客?什麼追殺?……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轉眸,女子焦切而無措的,似乎急於想要向對面的男人解釋,“熠城……”
宇文熠城卻驀地沉聲將她打了斷,“上官翎雪,你到底有沒有做過?”
男人嗓音冰冷,如淬了寒霜,裹着銳利的刀尖一般,一字一句的剜向上官翎雪的心頭。
女子一瞬間似不能置信般,怔怔的望住面前男人冷厲絕情般的眸子,竟全然忘了掩飾。
夏以沫卻是驀然心中一跳。
這一刻,面前男人的冷聲質問,令她恍然相信,相信他是在乎她的死活的……甚至超過對上官翎雪的維護……
一片死寂。空氣裡緊張的氣氛,如同繃緊的一根弦,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突然斷裂。
從宇文燁華的角度,能夠看清這一刻,所有人的神情,他的心揪緊,就如同這晦暗的天色一般,又悶又疼。
沒有人比他更清楚那些刺客的身份,當見到那兩名安排在夏以沫身邊保護她安全的暗衛,血肉模糊的倒在河邊的時候,那一刻,他真的恨透了做出這一切事情的那個女子……
他甚至想過,將所有事情的真相,都告訴他身旁的宇文熠城……
可是,衝到嘴邊的話,卻終究還是被不忍佔了上風。尤其是觸到上官翎雪似乎察覺到什麼,驀地向他睨來的一雙眼睛……那盈若秋水的眸子裡,一剎那間,有狠戾,有驚慌,有警告,甚至還有乞求……
或者,就是那一絲近乎絕望般的乞求,讓宇文燁華再也不忍,最終,他只是束手站在一旁,薄脣緊抿,置身事外。
“熠城,你不相信我嗎?……”
上官翎雪卻迅速的冷靜下來,一雙蘊着淚水的明眸,悽然的望向對面的男人,當意識到他沒有絲毫的動容的一刻,心,重重一沉的同時,精緻如畫的臉容上,已換作一副堅定的面容……
“我沒有做過……”
上官翎雪一字一句道。眸色雖仍悽楚可憐,面上卻是一臉坦然的模樣。就彷彿真正的問心無愧一般。
夏以沫冷冷一笑,毫不掩飾自己的諷刺。
她沒有急於證明上官翎雪在說謊,她不可否認的,在等待着宇文熠城的反應……她想知道,他是否會就因爲她的一句話,就相信她沒有做過追殺自己的事情……她想知道,在他心目中,到底是她更重要一些,還是一直都是上官翎雪更重要些……
明知道不該,可是夏以沫還是發瘋一般的想要知道。以致於埋在胸膛裡的一顆心,都緊張的疼起來。
她甚至沒有看那個男人一眼。她怕,怕從他的臉上,從他的眼中,看到任何一絲會讓她絕望的東西……
但她能夠清晰的感覺到,那個男人從她身上一掃而過的諱莫如深的視線。
她不知道那代表着什麼。
惟有一顆心跳的飛快。
所有人都在緊張的等待着。
許久,宇文熠城清清冷冷的嗓音,方在一片死寂中響起,像割破綢緞的一柄利刃,說的是,“翎兒,以你腹中的孩兒起誓,你沒有做過……”
從男人薄脣間一字一句吐出的嗓音,平靜的彷彿不帶一絲情緒,彷彿他談論的不是她腹中孩兒,而只是他逼她取信於他的一種冷酷和殘忍……
上官翎雪定定的望着對面的男人落在自己眼中的沒有一絲溫度的眸光,一瞬間突然說不清是害怕,是恐懼,還是悲哀。
女子纖細窈窕的身子,彷彿被崖邊掠起的狂風吹得輕顫不已,她不能置信的望住面前的男人,就像是不能置信,他竟然用她腹中的孩兒來威脅她一般……
宇文熠城,你真的如此在乎那個女人嗎?爲着她,你竟然不惜拿自己的孩兒做賭?
你根本就一點都不在乎我肚子裡的這個孩子,是不是?
你根本就不想要他,是不是?
你唯一想要的就是,那個女人留在你身邊,是不是?
纏繞在心底的妒忌,像是瘋長的野草一般,爬滿上官翎雪的每一處,令她瘋狂,令她想要不顧一切的毀滅所有。
宇文熠城,你以爲,拿腹中的孩兒來威脅,就能逼我承認嗎?
你錯了……
我根本不在乎腹中的這個孩兒……
“好……”
眼底極快的掠過一抹瘋狂與狠絕,上官翎雪脣瓣嫣紅似血,將脣齒間的字眼,咬的嫵媚而柔弱,“我上官翎雪以腹中的孩兒起誓,我沒有派過刺客追殺沫兒妹妹……若是我有做過,就讓我腹中的這個孩子,不得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