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癡纏。醒來的時候,日頭已高懸。
宇文熠城並沒有出爾反爾,答應她一早就會將柔香從暴室裡放出來。
但夏以沫兀自不放心,一定要親自去接她,宇文熠城也就由着她了。
稍稍用過早膳之後,兩人便出了清思殿。
只是,房門剛剛打開,一個小太監,便火急火燎的迎了上來……夏以沫定睛一看,卻不是日常在綴錦閣裡伺候的小順子,又是誰?
瞧着他急的滿頭大汗的模樣,像是在這裡已經等了有些時候……夏以沫的心,驀地沉了沉,一股不詳的預感,瞬時掠過心頭……
心念一動之間,小順子已經趕了上來,也顧不得什麼行不行禮,焦聲就道,“娘娘,您快去看看柔香姐姐吧……再不去的話,只怕柔香姐姐會被暴室裡的那些人折磨死……”
夏以沫心頭一凜,顧不得細問,擡腳便向暴室的方向奔去。小順子忙不迭的跟在她的後面。
她不發一言的就跑了,宇文熠城原本是打算叫住她的,但瞧着她迫切的模樣,最終沒有出聲,只沉沉吩咐着一旁服侍的宮人,“王喜,去查查到底怎麼一回事……”
低眉順眼的總管太監,立時恭謹的領了命,退下去查這件事了。
宇文熠城定定的站在原地,望着夏以沫焦切的遠去的身影,一雙清俊的眉眼,不由緊緊皺起,旋即卻是驀地一厲。
日光明媚。本是一派春日融融的好景象。只是,不知哪裡掠來的一股涼風,吹得風沙陣陣,冷意如秋,料峭刺骨。
……
夏以沫趕到暴室的時候,柔香已經被折磨的不成樣子了。渾身是血,奄奄一息。而那延禧宮的管事嬤嬤,正在意圖將一把燒的通紅的烙鐵,伸到她的臉上……
“住手……”
夏以沫不顧一切的衝上前去,竟一把將那管事嬤嬤推倒在地,燒的通紅的烙鐵正墊在她肥碩的身子底下,只聽她殺豬般的嚎叫,瞬時在陰暗的暴室裡響徹……被燒焦的皮肉的腐臭與暴室裡濃烈的血腥之氣融合在一起,愈加的難聞……
“柔香……”
夏以沫卻顧不得其他,慌忙去解吊在柔香腕上的鎖鏈,跟來的小順子,也趕緊上來幫忙。
一旁的那管事婆子,猶疼的在地上不住的打滾,發出聲聲刺耳的慘叫。
阮迎霜霍的站了起來,一雙明眸,似淬了見血封喉的毒藥一般,射向那正在急於救着刑架上吊着的那個賤婢的夏以沫,嗓音尖利,“夏以沫,你敢救她……”
她原本端坐在當中,打算親自監刑,她要親眼看着這害得她再也不能有孕的賤婢,是如何的生不如死……卻沒有想到,夏以沫竟在這個時候闖了進來,而且直接就是來救那個賤婢的……
這一切,要阮迎霜如何能夠容忍?
驀地聽到她的聲音,夏以沫正在解着柔香腕上鎖鏈的動作,就是一頓……望着小丫鬟如今渾身是血、奄奄一息的模樣,夏以沫真的很想衝上前去,將那害得她如此地步的阮迎霜,碎屍萬段……可是,她忍住了。眼下,最重要的是柔香的安危,其他的一切,以後再計較……
夏以沫眼中抹過一絲狠戾,只擡眸冷冷掃了阮迎霜一眼,便仿若未聞一般,繼續焦急的解着柔香腕上的鎖鏈……
不一會兒,鏈子解了開來,沒有了鎖鏈的支撐,柔香渾身浴血的身子,瞬時軟綿綿的癱倒在地……夏以沫趕忙將她扶了住,觸手便是一片溫熱,淋漓的鮮血,將她雪白的手掌,染得一片猩紅,刺目而驚心……
“柔香,柔香……”
女子一迭聲的喚着小丫鬟的名字,一瞬間,又是焦急,又是害怕,心如刀絞。
阮迎霜完全被晾在了一旁,夏以沫方纔銳如刀鋒般掃向她的一眼,直令她氣的渾身發抖……眼見着她更是不顧自己的威脅,將那個賤婢救了下來,阮迎霜心中恨意更甚,一雙眼眸如沁了血般的駭人,“來人……”
怒由心頭起,阮迎霜不顧一切的揚聲就道,“將夏以沫和她的這個賤婢,一塊兒給本宮抓起來……本宮要將他們千刀萬剮了……”
話音未落,卻聽一道冷若寒冰般的嗓音,驀地劃破空氣,斬斷了她未竟的語聲,“孤看誰敢……”
男人嗓音如刃,似金石相撞,擲地有聲,陰森森的暴室裡,一時萬籟俱寂。
夏以沫抱着渾身是血的柔香,望着那個如同九天神祗一般,踏進這裡的男人,只覺眼眶瞬時就是一熱。
阮迎霜顯然更是沒有料到宇文熠城會突然出現在這裡,待得反應過來之後,心中便是一恨,搶先就迎了上去,狠聲質問,“熠城大哥……你難道打算維護這個賤婢嗎?……”
女子眸中盡是戾氣,驀地射向那如今昏迷不醒的柔香,眼底怨毒,像是恨不能立刻撲上去,將她撕碎一般,一口銀牙,幾乎咬碎,“就是這個賤婢,將妾身的藥換了……害得妾身以後再也不能爲熠城大哥你開枝散葉……難道她不該死嗎?……”
聽得她聲聲惡毒的詛咒,再望望懷中渾身浴血的小丫鬟,夏以沫亦是心中一恨,咬牙道,“柔香沒有害過你……”
這樣的否認,阮迎霜又豈能聽的進去?卻只讓她越發恨的發狂,一雙原本如春水般嬌媚的眸子,此刻卻被那毒蛇一般的怨毒佔了滿,只剩下駭人。
宇文熠城眉頭微皺,眼中劃過一絲厭惡,在她即將發作之前,搶先開口道,“孤說過,在事情沒有查清之前,不許亂用私刑……”
阮迎霜似乎沒有料到面前的男人竟會爲那個躺在地下的賤婢說話,心中一時又是惱恨,又是妒忌,恨得咬牙切齒一般,“熠城大哥,你居然爲這個賤婢說話?……”
一腔怨毒,瞬時轉到了夏以沫身上,女子玉指芊芊,驀地指向她,“是因爲這個賤人嗎?……”
阮迎霜眼底妒恨,一剎那間瘋長如野草,像是下一秒就會再也忍不住的撲上前去,將面前的女子,挫骨揚灰了一般,“夏以沫,本宮還沒有來得及跟你算賬,你卻自己找上門來了……說,是不是你指使這個賤婢,將本宮補身的藥,換成了寒蟬草,害得本宮日後再也不能懷有陛下的龍裔,啊?……”
夏以沫迎着她駭人的目光,眼眸澄澈,如湛湛清泉,不避不閃,一字一句,“阮迎霜,我沒有工夫在這裡與你糾纏……我也從來沒有想過要害你,你信也不好,不信也罷……若是你一定要繼續糾纏不放的話,我也會奉陪到底……”
語聲一頓,女子下意識的望向懷中的柔香,心中就是一疼,擡眸,冷冷射向面前女子的一雙澄透眸子裡,毫不掩飾的一片狠絕,“只是,這是你我之間的恩怨,與其他人無關……如果柔香有個三長兩短的話,我一定不會善罷甘休……”
她可以容忍別人不擇手段的對付她,卻絕不容忍再有任何人,傷害她身邊的人……翠微她一定救不了了,她決不能讓柔香再出任何的事情……
說到底,終究還是自己連累了他們……
心中一窒,夏以沫望向懷中被折磨得幾乎不成人形的小丫鬟,掩住喉頭的哽咽,喚道,“小順子……”
那小順子一向聰明伶俐,聽得他家娘娘開口,立時就反應過來,上前從另一邊攙起如今昏迷不醒的柔香,兩人合力將她扶了起來……
經過宇文熠城身畔的時候,夏以沫不由腳步一頓,強壓着嗓音中的顫抖,交代道,“我先去找太醫救柔香……”
她現在只盼着柔香能夠安然無恙,否則,她不知道自己會怎樣……
宇文熠城望着她強忍着淚水的通紅眼眶,然後輕點了點頭。
阮迎霜又豈能讓他們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就將人救走?
她如何甘心?
“夏以沫,你給我站住……”
語聲尖利,如同刀子刮在生鏽的鐵皮上般刺耳,阮迎霜全然顧不得什麼儀態,徑直邁近了幾步,卻是站在了宇文熠城的面前,“熠城大哥……”
昔日總是被她咬的嬌俏的稱呼,如今卻終不由的泄露出她本質的驕縱和頤指氣使,厲聲質問着,“……你真的要這樣不聞不問的任由他們走出這裡嗎?……”
“他們……”
女子一雙赤紅的眼睛,如同吐着信子的毒蛇一般,射向一旁的夏以沫,以及被她小心翼翼的攙扶住的那個賤婢,“他們害死了我腹中的龍裔還不止,如今,更害得本宮再也不能有孕……熠城大哥,你難道還打算放過他們嗎?你爲什麼要阻止我殺了他們,替我們的孩兒報仇雪恨?……”
面對她的聲聲質問,宇文熠城卻仍是淡淡的,道,“孤不相信夏以沫會做這樣的事……”
他說的是那樣的輕描淡寫,彷彿說的只是日升月落、四季輪迴這樣再明顯不過的一個事實罷了。
一句話,勝過千言萬語。
雖只是稀鬆平常的一句話,這一刻,落在夏以沫的心底,卻讓那一顆冰冷悽惶的心,漸漸的淌過一絲暖流。
她不在乎旁人是否認定她就是殘害皇嗣、迫害宮妃的兇手,但是,此時此刻,這個男人的信任,卻令她覺得如此的炙熱,如此的心安……
宇文熠城能夠感覺到她一剎那間,落在他身上的溫熱目光,即便不看她,他也能夠清晰的想象出來,想來,這一瞬,她澄澈透亮的一雙眸子裡,一定是霧氣朦朧、水光盈然的吧?
宇文熠城埋在胸膛裡的一顆心,就是不由的微微一動。
面上卻不動聲色,他甚至沒有多看那個女子一眼,而是向着面前的阮迎霜,安撫一般道,“換藥一事……你放心,孤一定會查明真相,還你一個公道……”
只是,這樣的保證,卻不能讓阮迎霜滿意……對如今的她來說,事情的真相,究竟如何,已經不那麼重要了……對夏以沫的烈烈恨意和妒忌,纔是如今讓她咬牙切齒、夜不能寐的原因……
她心裡早已認定,她落得如今這種悽慘的境地,全都是拜夏以沫所賜,又如何能夠聽得進面前男人爲她的開脫?
“根本就沒有必要再查……”
阮迎霜不依不饒,嗓音尖刻,近乎瘋狂,“根本就是夏以沫指使她的丫鬟,換了本宮的藥……根本就是她想要害得本宮以後再也不能有孕,再也不能懷上熠城大哥你的骨肉,再也不能與她爭寵……”
女子眼眸似要滴血,映着暗室裡昏黃搖曳的燭火,如同扭曲的鬼魅一般駭人,“本宮今日一定要殺了她,爲我的孩兒報仇……”
眸中抹過一線狠辣,阮迎霜再也難忍心底怨恨,竟驀地撲上前去,染着鮮紅鳳花汁的纖纖五指,如同鷹鉤一般,眼看着就要劃上夏以沫的臉頰……
宇文熠城卻驀地閃身,擋在了她的身前,同時,電光火石的出手,一把抓住了阮迎霜的皓腕,一把將她甩了開來,“夠了……”
阮迎霜被他甩的一個踉蹌,身子未及站穩,一雙赤紅的眸子,已是憤恨的瞪向他……那雙眼睛裡,似到如今,也不能相信,這個男人竟會這樣對她一般,又是可憐,又是可怖,“熠城大哥,你竟然這樣對我?……”
女子嗓音尖利,一剎那間,對面前男人的失望,盡數化爲對那個被他如此維護的女人的怨毒與妒恨……
“就是爲着這個賤人嗎?”
阮迎霜纖纖玉指,驀地如利箭一般指向夏以沫,瞳底恨意,像是恨不能將她抽筋剝骨了,也難消心頭之恨一般。
聽着她一口一個“賤人”,宇文熠城一雙墨如點漆的眸子中,不由的劃過一絲銳利。
“好……”
面前的阮迎霜,卻似突然想到了什麼,雪白的臉容上,已不見什麼瘋狂之色,一雙赤紅的眸子裡,烈烈恨意與妒忌,卻彷彿更甚,卻又帶着絲絲幸災樂禍的決絕和瘋狂,“熠城大哥,既然你不願意爲霜兒做主,懲治殘害霜兒腹中龍裔,害得霜兒今後再也不能有孕的罪魁禍首……那麼,霜兒只有讓我大哥,來替我討回公道……”
宇文熠城一雙墨眸,在她口中吐出最後一句話的同時,驀然一戾。
阮迎霜卻顯然十分的得意。她知道,面前的這個男人的軟肋在哪裡……她不信,他真的會爲着夏以沫,任由離國與褚良國陷入混戰之中……
而此時此刻,男人的脣瓣緊抿和一言不發,也證明她這一步,走對了……
阮迎霜心底瞬時心平氣和了許多,尤其是看到那夏以沫下意識的望向宇文熠城的那種目光的時候,她心中報復的快感,也越來越濃。
從夏以沫的角度,只能看到男人的冷峻的側臉,男人的一張薄脣,幾乎抿成一條直線,緊咬的牙關,將那原本就高聳的顴骨,襯得越發的鋒銳,彷彿一不小碰到,就會將人的手割破一般……
他是這樣的好看,哪怕此刻,滿身皆是一觸即發的戾氣,卻也好看到叫人心動……
可是,就是這樣一個男人,卻終究不能完完全全的屬於她吧?他的眼中,有萬里江山,有社稷爲重,也許還有其他許許多多重要的東西……而她,從來不是他心中的唯一……就連他身邊的女子,她也都從來不是那個唯一……
他愛她嗎?或許是吧……他在乎她嗎?也或許是吧……他待她的真心,或許也有……但是,這一切,在他心目中,卻終究抵不過江山社稷,抵不過那個皇位的重要吧?
想到這些,夏以沫心中就是一窒。苦澀疼痛的感覺,就像是一點一點勒進她心底的繩索一般,將她箍的那樣的緊,將胸腔裡的空氣,一點一點的擠逼出去,令人窒息,令人不能呼吸。
不想再想這些,擡眸,夏以沫靜靜的望住對面被一腔妒恨充滿的阮迎霜,嗓音突然有說不出的疲憊,“爲着你我兩個人的恩怨……”
女子緩緩道,“……和妃娘娘你不惜挑起離國和褚良國的戰爭……你身爲褚良國的郡主,以天下萬民性命爲代價的戰爭,在你眼中,竟只是爲着維護一個郡主可笑的愛情嗎?人命在你眼裡,竟是這樣的輕賤嗎?若戰爭真的發生了,你於心何安?……”
夏以沫難掩心底的激盪。也許在她心中,永遠都不能夠理解這種,爲着一己之私,而不顧天下萬民的思維……
而且,用戰爭作脅,換來的一個男人的青眼,又有什麼意義呢?
她只會覺得如此的可悲,可憐,可恨!
只是,她這些話,卻不能喚醒阮迎霜,只讓她越發的氣急敗壞,“夏以沫,你有什麼資格,在這裡教訓我?……你害得我小產,害得我以後再也不能懷有熠城大哥的孩子,我想讓你付出代價,有什麼錯?……你若是真的那麼在乎天下萬民的話,你就該當場自盡在這裡,那本宮保證,一定不會讓我大哥出兵,與離國開戰……”
她早已被怨恨和妒忌溢滿,如今,她心心念唸的,惟有如何致夏以沫於死地,天下萬民的死或活,與她又有何干?只要能夠殺了夏以沫,只要能夠迫的面前的男人,放棄那個女人,她絕對不惜拿離國與褚良國的開戰當威脅……
如今,阮迎霜心中只有烈烈的恨意,早已顧不得其他了。
宇文熠城一剎那間,心思百轉。脣瓣緊抿,垂在衣袖裡的一雙大掌,被緊握成拳,骨節泛白,青筋畢露。
有一瞬間,他真的很想將她立斃於掌下,任由阮元風帶兵來襲,挑起兩國的戰爭……但是,他知道,他不能……現在還不是時候……
他只有忍。
墨眸拂過湛湛清光,一剎那間,已被宇文熠城盡數斂去,再開口之時,已復一片平靜,“霜兒……”
男人沉沉喚出她的名字,清冽嗓音,帶着不容置喙的決斷,卻也帶着不得不的安撫,徐徐響起,“孤答應你……三天之內,一定查出真相,給你一個公道……”
他終是妥協了。
明知道他不會任由離國與褚良國開戰,明明自己也不想看到那樣的局面,可是,當這一刻,親耳聽到他這樣說的時候,夏以沫的一顆心,卻還是不由的感到陣陣發涼。
終究,在他的心目中,孰輕孰重,一切自清。
一剎那間,夏以沫沉默下來,垂低的眼眸裡,難掩的苦澀。
宇文熠城似能夠感覺的出來,一雙墨染的寒眸,極快的劃過一閃,卻只如輕羽點水,轉瞬即逝。
再看之時,卻惟見男人堅毅冷峻的側臉,如同古希臘的神祗一般高貴與俊美,卻是那樣的冰冷,不近人情。
夏以沫心中悽苦,如同漸漸漫上的潮水一般,緩緩流淌進四肢百骸,身體的每一處。
對面的阮迎霜,卻彷彿在斟酌着男人話中的真意,冷靜下來的一雙明眸,如淬了劇毒的利劍一般,掃過夏以沫,然後,咬牙道,“好,霜兒就給熠城大哥你三天的時間……”
語聲一頓,咬牙切齒,“若查明真的是夏以沫所爲的話,你待如何處置?……”
宇文熠城亦是眉眼一戾,一字一句,“孤到時一定會給你一個交代……”
這是他對她的承諾。
是他與她兩個人的恩怨。
再與夏以沫無關。
此時此刻,夏以沫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個可恨的罪魁禍首一般,挑起如此多的爭端,害得翠微死生未卜不說,如今還連累的柔香也奄奄一息……
想到柔香,夏以沫心中瞬時一緊……現在不是再計較其他事情的時候,最重要的是,柔香的性命……
小心翼翼的攙扶好小丫鬟滾燙的身子,夏以沫沉聲開口道,“若陛下三天之後,查明換藥一事,並非柔香所爲,也請給柔香一個公道……”
說完這句話,再也不看身旁的男人一樣,轉身,夏以沫與小順子小心翼翼的扶着柔香,向外走去……
暴室外,已是夕陽西下,如血的殘陽,將大半邊的天空,都染成一片豔色,如同泣血一般。
躲在暗處的宇文燁華,就那樣靜靜的望着她單薄的身影,一點一點的遠去。男人一雙清潤的眸子,一剎那間,似掠過無數的情緒,最後,卻盡數斂盡。
轉身,男人向着結心閣的方向走去。
……
聽到宇文燁華在門外求見的時候,上官翎雪心中不由微微一動,她本能的就要避而不見,但心念一轉之間,卻還是命人將他引了進來。
屏退了左右,偌大的宮殿裡,只剩下上官翎雪和宇文燁華兩個人。
還微待上官翎雪柔聲寒暄,卻聽對面的男子,驀然開口道,“是你做的吧?”
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話,上官翎雪卻聽懂了。心中就是不由的沉了沉。面上卻是不動聲色,柔聲道,“齊墨大哥說什麼,翎雪不明白……”
她沒有像以往在人前一樣,稱呼他爲“謙王爺”,而是用了昔日的稱呼,含在舌尖的“齊墨大哥”,柔媚婉轉,自有一番說不出的風情。
宇文燁華定定的凝視了她一會兒,最終,還是將目光移了開,嗓音平淡,“明人面前不說暗話,儷妃娘娘近來都做過些什麼,即便旁人不知,本王卻看得一清二楚……”
聽他這樣說,上官翎雪也不打算再否認,只纖纖玉手,端起面前的茶盞,悠悠道,“既然齊墨大哥你都知道……那麼,今日來找翎雪,是打算做什麼呢?……”
語聲一頓,“是警告翎雪呢?還是威脅翎雪?抑或是打算將自己知道的事情,都告訴陛下呢?”
女子語聲輕慢,口中雖揣測着他今日來此的目的,一張精緻的臉容上,卻不見任何的驚慌失措,仍是一派的神情坦然。
是呀,她篤定他不會做出任何傷害她的事情。所以,才能夠這樣的好整以暇,這樣的毫無顧忌……
宇文燁華心中一澀。掠過陣陣的悲哀。
“翎兒,收手吧……”
男人突然開口道。清潤嗓音,帶着一絲藏也藏不住的疲憊,甚至無能爲力。
上官翎雪心中微微一動。卻仍是道,“齊墨大哥說什麼,翎雪不明白……”
宇文燁華定定的凝視着她,一字一句的道,“趁着皇兄沒有懷疑到你身上的時候,收手吧……”
聽他提起宇文熠城,上官翎雪心中瞬時就是一緊。正在閒閒撥弄着手中茶盞的一雙纖纖玉手,也是不由的一頓。
“齊墨大哥勸我收手……”
女子突然莞爾一笑,嗓音輕媚,“……是真的擔心被陛下知道了,會連累翎雪呢?還是隻不過心疼沫兒妹妹,不忍讓翎雪再對付她呢?……”
語聲一頓,女子嫣紅脣畔,仍是掛着盈盈淺笑,只是,一雙媚若春水般的明眸裡,卻終是難掩的劃過一抹陰狠,“……陛下處處維護沫兒妹妹也就罷了,沒想到,齊墨大哥你也這樣在乎她……當真是叫翎雪豔羨啊……”
宇文燁華望着她,面前的女子,明明脣畔漾着世間最嫵媚的笑意,一雙明眸裡,卻是掩也掩不住的絲絲怨毒……這早已不是他昔日所見的那個溫婉美好的女子了,但是,他卻仍是放不下她……
有時候,他自己都覺得自己可悲,可笑。
可是,他還是不忍放下她。
“儷妃娘娘既然知道皇兄對沫兒是怎樣的心思……”
掩住喉頭苦澀,宇文燁華嗓音如水一般平淡,“……就該明白,若是有朝一日,皇兄知道了你做的那些事情……他會怎樣對你……”
男人的話,無疑戳中了女子的痛處,上官翎雪眸中瞬時就是一厲,但旋即,卻被她漫不經心的斂了去,一把柔媚的嗓音,仍是淡淡的,道,“且不論,翎雪做的那些事情,自認毫無破綻,沒有留下半分蛛絲馬跡……就算有朝一日,真的被陛下得知了的話,翎雪也不認爲,陛下會真的好不顧念這些年來,我與他的情意,而對我怎麼樣……”
她語聲淡淡,仿若渾不在意,可是,當做到最後一句之時,一雙明眸裡,卻終是不由的劃過一抹刀鋒般的銳利……有一剎那,上官翎雪甚至不顧一切的想要那個男人知道……她想要看看,當那個男人得知了她是怎樣的陷害那個夏以沫之後,他會有什麼反應?他是否會真的爲着那個女人,處置自己?……
不,她不信,她比不上那個女人在宇文熠城心目中的地位……她更不能接受這一點……
哪怕只是想到那種可能性,上官翎雪心底便不受控制的升騰起陣陣的殺意。扣在潤瓷浮紋茶碗上的芊芊玉手,更是不由的收緊,像是恨不能將它捏碎了一般。
宇文燁華望着她眼眸深處如血豔麗的戾氣與怨毒,埋在胸膛裡的一顆心,一瞬間,卻分不清是悲哀,還是心疼。
他只知道,自己不能放任面前的女子,越陷越深。爲着她,也是爲着夏以沫……
“就算皇兄念着昔日的情意,不會處置你……”
宇文燁華沉聲道,“可是,一旦當皇兄知道了你做過的那些事情之後,他會怎麼看待你呢?……”
上官翎雪眼中微微一閃,遞到嫣紅脣畔的茶盞,手勢就是一頓。
宇文燁華清眸緩緩從她身上移開,溫聲繼續道,“皇兄一向最厭惡那些工於心計、不擇手段的女子……若是被他知道了,他一直認爲溫婉善良的妃子,竟是那樣一個謀算人心、手裡沾滿鮮血的惡毒婦人,他會怎麼看你?……”
語聲一頓,男人緩緩開口,一字一句,“儷妃娘娘真的希望被皇兄看到自己的那一面嗎?……儷妃娘娘難道不怕皇兄知道之後,連與你這些年來的情意,都一併葬送嗎?……”
他說的每一句,都恰好是上官翎雪的痛處,令她不得不細細思量。
攥在潤瓷浮紋茶碗上的纖細手指,被女子握的極緊,指節泛白,迎着光看去,那手指居然比薄如紙的汝窯佳器更顯得晶瑩剔透些。
上官翎雪眼中一時之間,掠過無數的情緒。但旋即,卻被女子盡數斂了去。
似想到了什麼一般,女子突然嫣然一笑,一雙秋水般的明眸,盈盈落向對面的男子,嗓音柔婉,一如絲蘿輕纏磐石,“果然,這麼多年來,始終是齊墨大哥你最瞭解翎雪……知道說什麼樣的話,對付翎雪……”
明知道她是故意,可是,當面前的女子柔媚的吐出那一句近乎嘆息般的“始終是齊墨大哥你最瞭解翎雪”的一剎,宇文燁華埋在胸膛裡的一顆心,還是不由自主的猝然一跳,漫過大片大片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斂去了,宇文燁華輕輕轉了目光,避開與面前女子的四目相對,一把溫潤的嗓音,儘量做到置身事外般的淡然,開口道,“本王只是不想儷妃娘娘你越陷越深,越來越錯,終至不能挽回的地步罷了……”
上官翎雪心中一動。爲那一句“終至不能挽回的地步”,微微動容。
只是,她終究是不甘心的。
“什麼是錯,什麼又是對呢?”
女子嗓音輕慢,漫不經心一般,“本宮只是不願意被別的女人奪走自己心愛的男子,又有什麼錯呢?”
那些女人,一個一個,無論是皇后、顧繡如、向婉兒,阮迎霜,還是夏以沫……所有出現在宇文熠城身邊的女子,所有可能動搖自己在那個男人心目中地位的女子,她都不能夠忍受……
要她如何容忍?
宇文燁華靜靜的望着她眉宇之間盡是難掩的戾氣,一顆心微微一疼,嗓音卻是平靜,平靜而殘忍,“早在儷妃娘娘你選擇了皇兄的那一刻起,就已經知道,他的身邊,不止你一個嬪妃……”
語聲一頓,“……就該預料到,有朝一日,或會有這樣的局面出現……”
男人的話,就像是一根磨的鋒銳的細針一樣,驀地刺中上官翎雪,一剎那間,她甚至分不清心底究竟是恨意多一些,還是痛意多一些。
是呀,她一早就知道那個男人,絕對不可能一生只有她一個女人,但沒關係,她只要做那個他生命中最寵愛最重要的女子就好……可是,終是不甘心的吧?所以,纔在那個夏以沫出現之後,她越來越沉不住氣,越來越想要除掉他身邊其他的女人……
上官翎雪眸中一恨,入骨的妒忌,像是盤根錯節的大樹一樣,在她心底紮根,早已長成了參天大樹,再也難以拔除。
“就算知道是這樣……”
女子微微垂眸,遮去瞳底深處的深銳怨毒,輕聲道,“但還是會不甘心……”
擡眸,上官翎雪忽而定定的望住對面的男子,一雙若水的明眸裡,似蘊了霧氣一般,如寶石一般流光溢彩。
便聽女子柔媚嗓音,如帶着難掩的委屈與苦澀般,輕聲開口道,“齊墨大哥,翎雪心中的苦,你一定會明白吧?……翎雪也不想這樣,翎雪也不想做那些事情,可是,當眼睜睜的看着陛下寵幸別的女子的時候,翎雪的心中,便會如刀割一樣的疼……”
“齊墨大哥……”
女子一雙明眸,定定的頓在男人眼睛上,眸漾秋水,聲如柳絲輕纏,“你能明白嗎?”
如同一根極尖銳的細針,刺向宇文燁華……他何嘗不明白?
就像此時此刻,他明知道,她說的這些話,不過是想喚起自己對她的憐惜罷了,可他還是不受控制的深陷進去……任由她操縱他的一切心緒……
多麼可悲,又多麼可笑。
但他卻拒絕不了。
“我知道……”
宇文燁華輕聲開口,清潤嗓音中,終是卸去先前的一切淡然,難掩的動容與心疼,語聲卻平靜,頓了頓,繼續道,“正因爲我知道你心中的苦,所以,纔不想看到你再繼續錯下去……翎兒,收手吧……”
他定定的望住她,一雙溫潤如玉的眼眸中,卻是難掩的,滿滿的盡是焦切與期盼……那是他對面前女子所有的情意,藏也藏不住,從心底裡漫延出來,熾如烈火,刻骨銘心……
他望着她,以他所有的愛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