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涼如水。凜冽的寒風,不斷從敞開的窗戶裡灌進來,剮在人臉上,有如刀割般的疼痛。
夏以沫在柔香想要替她將窗戶關好的時候,阻止了她。
現在的她,迫切的需要清醒。迫切的需要想清楚,她到底應該怎麼做……
可是,她已經在這裡站了太久,腦海裡卻還是一片混沌。
那些死死困擾着她的不安和彷徨,依舊似激起的海浪一樣,翻攪在她的心底,掀起陣陣軒然大波。
遙遠天際,夜色濃黑,厚重的烏雲,層層壓在頭頂,擋住了所有星光,沒有一絲亮芒。
就像是她此時此刻的心境一樣。
夏以沫感到無盡的茫然。
“怎麼還不睡?”
近在咫尺的熟悉嗓音,突如其來的響徹在夏以沫的耳畔,隨之緩緩貼上她後背的溫暖胸膛,讓夏以沫整個人都不由的僵了僵。
旋即卻是漸漸放鬆下來。
從背後輕輕環抱住她的男人,有她熟悉的好聞氣息,令她繃緊的一顆心,也漸漸平靜。
“你回來了……”
微微轉身,夏以沫擡眸望住近在咫尺的男人,貪戀的留在他溫暖的懷抱裡,只盼這樣相依相偎的時刻,能夠長久些。
一陣冷風灌進來,宇文熠城朗俊的眉目,不由微微一皺,“怎麼開着窗,不冷嗎?”
一壁說着,男人一壁就要走上前去,將敞開的窗戶關緊……
夏以沫卻因爲他不經意的想要鬆開懷抱住她的動作,而心頭陡然一慌,只急切的將自己更深的埋入他的懷抱,“我不冷……”
略帶鼻音的嗓音,從宇文熠城的胸膛之間傳出,是輕的仿若夢囈般的一聲呢喃,“你將我抱得緊些,我就不冷了……”
說話間,女子不禁將自己在男人懷抱裡埋的更深了些。同時,一雙緊緊抱住他的手臂,也不由的纏得更緊了些。
依戀似小小孩童。
彷彿拼命的想要抓住某種東西一樣。
宇文熠城埋在胸膛裡的一顆冷硬心臟,有一剎那,似是動了動,拂過絲絲類似柔軟的情緒。
斂盡了,男人不由放輕了嗓音,問道,“怎麼了?”
夏以沫沒有回答。怕一張嘴,所有隱忍的委屈,就會在剎那決堤而出,再也止不住。
闔着眼眸,將瞳底的一切澀然逼盡之後,夏以沫方纔緩緩從窩在男人懷抱中的姿勢裡,擡起頭來,迎向他關切的目光……
面前的男人,臉容清俊,一如初見,卻是卸去了原有的冷酷,淡淡籠着一絲柔和,襯得他整個人,都似冰玉上綴着的點點日光,耀眼而奪目。
這樣好看的一個男人。
這樣宛如九天神祗一般的男人。
曾幾何時,夏以沫認爲他是永遠不可能被打敗的……可是,此時此刻,望着他宛如畫成的眉目裡,那些藏也藏不住的疲累,望着他高聳的顴骨,在清減的臉容上,愈顯鋒銳……
夏以沫只覺心如刀割。
是因爲與唐國的戰事嗎?
夏以沫想要開口問他。只是,這樣的話語,卻像是哽在她心頭的一塊巨石一樣,噎的她五臟六腑都是生疼,卻吐也吐不出來。
其實,她又何需問呢?
因爲那個答案,根本早已是沒有懸念的事實,不是嗎?
夏以沫心中又是一緊。
所以,她只是低聲開口道,“這些日子很累,是不是?”
一壁說着,夏以沫一壁下意識的擡起手,輕輕撫上男人的眉宇之間,試圖將埋在那裡的所有疲憊,所有憂慮,一併爲他抹了去。
宇文熠城卻在望見她手上纏着的白色紗布之時,目光微微一滯,然後一把抓住了她撫上他眉頭的手勢,動作強硬,力道卻輕柔,並且下意識的避開着她的傷處……
“你的手,怎麼了?”
男人一雙濯黑似上等漆煙墨的眼眸,緊緊盯住她受傷的右手,古潭般幽邃的瞳仁裡,似一剎那捲起沉沉風暴,襯得那本就黑亮的眸子,越發似深不見底的一汪寒泉。
夏以沫一時有些分不清,看到她的手受傷,面前的男人,這一刻,究竟是生氣多些,還是關切多些……
不過,看他的樣子,應該大抵是不知道白日裡發生的那一切事情吧?
夏以沫腦海裡不由的閃過那上官翎雪來找她之時的情景,默然了須臾,然後開口道,“沒什麼……只是下午煲湯的時候,不小心碰灑了,所以稍稍燙着了……”
頓了頓,唯恐男人仍會擔心一般,趕忙又續道,“太醫已經來看過,也上過了藥,只要安心休養幾天,很快就會好的……”
她半分也沒有提及當時與向婉兒一行人之間的爭執……即便沒有上官翎雪後來所謂的“提醒”,她大抵也不會將這件事告訴給面前的男人的,尤其是在這個時候……他爲着與唐國的戰事,已經夠辛苦了,她怎麼還能拿這些後宮之間拈酸吃醋的事情來煩他呢?
對面的宇文熠城,似乎也接受了她的說辭,並沒有懷疑,只有些耿耿於懷的囑咐道,“下次這種事情,就交給丫鬟去做,別再傷着自己了……”
說出口的話音,雖一如既往的冷冷清清,語聲卻輕柔,男人小心翼翼的觸碰着包裹在她手上的白色紗布,俊眉微微蹙起,“還疼嗎?”
夏以沫臉上漸次攢開細小的笑意,輕搖了搖頭。頓了一下,似突然想到了什麼,“宇文熠城,你餓不餓?我準備了夜宵,我們一起吃吧……”
知道她是在擔心自己沒有用膳,雖然他並沒有什麼胃口,但宇文熠城,還是輕聲道了一句,“好……”
圓圓的紅木八角雕牡丹浮紋大桌上擺放了好些吃食,正中是一籠熱氣騰騰的小籠包,周圍團團擺着紅豆玉米麪發糕,鵝脂酥炸豆沙麻團,四色蔥香花捲,油炸麻花果子,還有棗泥山藥糕,邊上的小桌几上擱着甜鹹兩色粥點,金米南瓜粥和香菇雞粥。
陣陣飯菜的香氣,瞬時盈滿整個綴錦閣,在這個淒寒的冬夜裡,似乎也不由的籠出些微的暖意來。
宇文熠城吃的很少。大多數時間,筷子中夾起的吃食,都放進了夏以沫面前的碗盞中。
夏以沫察覺了。卻沒有道破。只沉默的抿着碗裡的金米南瓜粥,只是,這樣香甜軟糯的粥點,落到嘴裡,卻惟有苦澀。
“是在爲與唐國的戰事煩心嗎?”
手中的調羹,頓在粥碗裡,夏以沫突然輕聲開口道。
只是,問出這句話的她,卻是微垂着頭,一雙明眸,被濃密的睫毛遮了住,掩蓋着瞳底此時此刻的所有情緒。
“什麼?”
宇文熠城似乎一時之間沒有反應過來,擡手想要將銀筷中夾起的一塊紅豆玉米麪發糕,放在對面女子碗碟之中的動作,就是微微一僵。
“我聽說,北面的青霄國,已經與唐國聯合了起來,一起攻打離國……”
夏以沫沒有看他,輕撇開的一雙清眸,浮光輾轉,水汽瑩然,也不知落向何處。
“前些年,青霄國在孤手中吃了大虧……”
輕輕將銀筷中夾起的發糕,放到了女子面前的碗碟之中,卸去了最先的驚詫,宇文熠城一張俊顏上,又恢復到他一如既往的面無表情,就彷彿在說一件極其稀鬆平常的事情一般,“眼下離國與唐國開戰,他自然不會放過這個一雪前恥的機會……此時,青霄國與唐國結盟,孤並不意外……”
他說的如此的平靜,落在夏以沫耳畔,卻像是心底被什麼東西,一點一點的揪緊着一樣,令她有些喘不上氣來。
“這樣一來……”
夏以沫澀聲開口道,“你就要同時面對兩個敵人……”
宇文熠城望向她,像是能夠覺出她所有的不安一樣,男人輕輕將她有些冰涼的指尖,裹進掌心,“別擔心……”
語聲頓了頓,宇文熠城道,“孤會解決的……”
說到這兒,男人清冽的一把嗓音,終是不由的一低。黑濯石一般的眸子深處,掩也掩不住的劃過一絲恍惚。
連他自己都不能確定吧?
連他自己都沒有十足的把握吧?
兩國交戰,成敗本就在伯仲之間,更何況現在敵方還加入了另一個國家相助……
儘管面前的男人,從未提及過眼下的戰事如何,但夏以沫還是從旁人的口中,知曉了一二……
聽聞,自從那青霄國與唐國聯合之後,令前線本就吃緊的戰事,更如雪上加霜……不過短短几日,離國已經失了兩座城池,聽說青霄國與唐國的軍隊,在那些陷落的城市裡,燒殺掠奪,無惡不作,殘忍至極……
而戰火,也在不斷的繼續蔓延着。
夏以沫不知道,面前的男人,這樣的以一己之力來對抗青霄國與唐國,能夠撐得幾時,最後的結果,又會如何……她亦不知道,這些日子以來,他到底承受着多少的壓力……
但在她的面前,他卻絕口不提,只輕描淡寫的將所有的事情,一掠而過……夏以沫何嘗不知道,他是不想她擔心,何嘗不知道他是爲着她着想?
只是,他越這樣的待她,越讓她不能眼睜睜的看着他獨自承受這一切。
“宇文熠城……”
女子突然輕聲喚他,脣瓣微抿,許久,方纔將哽在喉嚨裡的後半句話,吐了出來,“我聽說……阮元風想要出兵,助你一臂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