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聲一頓,女子嬌媚的嗓音,拖得極長,“或者說,夏姑娘的丫鬟,並非無意……而是有心……那就太可怕了……”
像是真的被自己這番揣測,嚇到了一般,那瑜貴人滿副震驚難當、花容失色的表情。
一時之間,所有人的目光,果然又諱莫如深的轉向了夏以沫。
甚至包括那宇文熠城。
身旁的柔香,似乎急於向前解釋,夏以沫卻在開口之前,將她攔了住。
脣角半勾,漾起一抹淺笑,夏以沫忽而望向對面的瑜貴人:
“所以,解決了那向婉兒與芳嬪之後……瑜貴人,你就這麼迫不及待的想要將我也置於死地嗎?”
“夏以沫,你說什麼?”
那瑜貴人此刻,倒真的有些面色微變。
“我說的是……”
夏以沫淡聲道,“在這件事上,無論柔香是有心,還是無意……真正做出決定的卻是那向婉兒和芳嬪……就像瑜貴人你,你也跟他們一樣,聽到了儷妃娘娘對木薯粉過敏這個消息,爲什麼你卻沒有像他們一樣,做出在馬蹄糕裡下毒這種事情呢?”
最後一句的反問,令得那瑜貴人面色又是變了變,一時之間,彷彿竟找不出其他的話來反駁一般。
“話雖如此……”
淺抿了一口杯中的香茶,顧繡如語聲輕而柔,“但細究起來,若非婉妃妹妹他們知道了儷妃妹妹對木薯粉過敏這件事,儷妃妹妹也便不會遭逢此劫……若夏姑娘的丫鬟,真的是無心之失,也就罷了,但如果她真的是有意爲之,但便無疑於借刀殺人了……若當真如此,那可真是叫人不寒而慄……”
夏以沫眼眸深了深……這嫺妃娘娘看似輕描淡寫的一句“借刀殺人”,還真是狠啊,一下子就將柔香釘在了這麼大的罪名上……
“嫺妃姐姐所言甚是……”
緩過神來的瑜貴人,自不會放過這個一唱一和的機會,擡眸,瞥了對面的夏以沫一眼,“其實,妾身一直覺得很奇怪,不過一個丫鬟,怎麼就能想出如此歹毒的法子,故意將儷妃娘娘過敏的事情,假裝不小心透露給了婉妃娘娘他們……”
女子語聲一頓,這一次,望向夏以沫的一雙的明眸,卻是藏也藏不住的泄出絲絲幸災樂禍的神情,“但若是有人指使的話,那麼……”
說到這兒,那瑜貴人便恰到好處的停了下來。
她還真的是迫不及待的想要將自己置於死地啊……夏以沫脣角不由的勾起半抹諷笑,剛想開口,身後的柔香,卻突然向前了一步:
“這件事,根本與我們家小姐無關,從始至終,她都不知道這件事……”
纖細的身子,突然跪倒在地,“一切都是奴婢自作主張,是奴婢故意將那儷妃娘娘過敏的事情,透露給婉妃娘娘和芳嬪的……我們家小姐對此,完全不知情……”
“柔香……”
夏以沫急切的打斷了她的話,很顯然,眼前的小丫鬟,不想讓自己牽扯進其中,所以甘願承擔一切,可是,這樣的話,她無疑於自斷生路……
就在夏以沫心中焦急,試圖爲她開脫之時,那瑜貴人卻已經迫不及待的落井下石了:
“陛下,你都聽到了,這柔香已經親口承認,是她故意向旁人透露婉妃娘娘對木薯粉過敏這件事的……”
女子顯然十分的興奮,“所以,她纔是害得婉妃娘娘遭受此等劫難的罪魁禍首……”
眼瞧着她這麼不留餘地的,欲陷柔香於不義,夏以沫心中憤恨不已,不由硬聲打斷了她的喋喋不休,“瑜貴人,你以爲自己是什麼人?誰給你的資格,在這裡判定誰有罪,誰無辜?你口口聲聲儷妃娘娘、儷妃娘娘的,我倒要問問你,那儷妃娘娘如今臥牀不起,你心裡對她,可有半分感同身受的姐妹情誼,還是心底根本早就幸災樂禍不已了呢?……”
若講兩面三刀、心機深沉,只怕那向婉兒與芳嬪兩個捆在一起,也不是這瑜貴人的對手,夏以沫本就對三番兩次的陷害,厭惡不已,好,她不是很想定柔香的罪嗎?那她也不介意,將她也扯進來:
“而且,你平日裡不是跟那向婉兒和芳嬪,一直姐妹情深、形影不離的嗎?怎麼這次,那向婉兒和芳嬪密謀,對儷妃娘娘她不利,你竟然事先一無所知?或者,難不成,你竟也參與其中,只不過運氣好,沒被人爆出來?這一點,是不是也應該查清楚呢?”
這一番話,夏以沫不過是心中氣極,隨口牽強附會,但那被指控的瑜貴人,卻是越聽面色越難看,原本一張小巧嫵媚的臉容,更是有幾分扭曲,玉手芊芊,霍的指向夏以沫:
“夏以沫,你不要血口噴人……”
轉首,女子急急的向着那端坐在高位上的男人,解釋着,“陛下,你不要聽她胡說八道……她不過是想轉移話題罷了,所以才如此污衊妾身……妾身雖然素日裡跟婉妃娘娘和芳嬪走的近些,但從來不知道她們竟如此心思狠毒的想要加害於婉妃娘娘的,更不曾參與其中……若是妾身早知道她們會這樣做,一定會第一時間向陛下和皇后娘娘通報的……陛下,你一定要相信妾身……”
這瑜貴人當真是心思縝密,一番話當中,滴水不漏,將方方面面都交代清楚了,而且撇的一乾二淨,一雙泫然欲泣的明眸大眼,更是眼睜睜的懇切的望住那個手中握有生殺予奪大權的男人,顯得既楚楚可憐,又問心無愧。
宇文熠城卻只是眸光冷清的睥睨了她一眼,似乎在沉吟着什麼。
因拿不定他心中所想,一時,偌大的永和宮,倒有些沉默。
“陛下……”
紀昕蘭卻在這個時候,開口道,“妾身也相信瑜妹妹她不會做出這樣的事的……”
語聲頓了頓,女子似乎諱莫如深的望了望夏以沫同她身旁的柔香,“倒是夏姑娘的這位丫鬟……她自己亦親口承認,乃是故意將儷妃妹妹對木薯粉過敏的事情,透露給旁人,這樣可怕的心機,若輕縱了,只怕不僅讓儷妃妹妹受了委屈,日後後宮之中,也會多不太平的……”
夏以沫心中,陡然一凜。這紀昕蘭的一席話,是想要了柔香的性命啊……
她原先還以爲,這皇后娘娘生性溫厚,端莊典雅,雖也會對旁的妃嬪比她受寵而偶有吃醋,或者妒忌,但礙於皇后的高位,卻從來不屑爭寵,而且對宮中事宜,也一向一碗水端平,並無偏頗,最重要的是,人人都說這位皇后娘娘寬宏大量,甚少有殺伐之事……但如今看來,終究是低估了她……
夏以沫心中突然一苦。這個皇宮裡,還真是個個都想要致她們於死地啊……原來,她竟得罪光了所有的人嗎?
還真是可悲啊。
夏以沫突然望向那個高高在上的男人。宇文熠城,他會怎麼處置她們呢?
可是,當她看到這一剎那,那個男人射向柔香的一雙寒眸裡,瞬時閃過的那一抹殺氣之時,她的心,終究還是重重沉了下去。
“將這柔香……”
男人陰鷙而冰冷的嗓音,如宮外的暗沉天色一般,陰鬱的不見一絲光。
“等一下……”
夏以沫突然將他打了斷,“是我吩咐柔香這麼做的……”
突如其來的坦白,令所有的人,都有些反應不過來。
“小姐……”
明白她家小姐,想要做什麼之後,柔香急急喚道。
“住嘴……”
夏以沫在她試圖將一切攬過去之前,再次開口道,“是我讓柔香故意將上官翎雪對木薯粉過敏的消息,散佈給向婉兒她們的……我猜她們會因爲上官翎雪比她們受寵,而不惜下毒害她的……果然,人性真的不堪試探……”
說到這兒,女子甚至笑了笑,微彎的柔軟脣瓣,也不知是在嘲笑向婉兒她們,還是嘲笑自己。
柔香與翠微,卻是同時心中一疼,喚道,“小姐……”
夏以沫向着她們笑了笑,示意她們不要爲自己擔心,然後繼續道,“柔香不過是照我的命令做事,一切都跟她無關……”
擡眸,女子定定的望向對面的男人,“所以,宇文熠城,如果你要處罰,就處罰我吧……”
她說的這樣平淡,就像是渾不在意,他將會因此而如何處置她一般……
宇文熠城死死的盯住她,一雙古潭般的寒眸,似墜了刺骨的冰棱一般,像是要穿透她,直抵她的靈魂最深處,剖腹削骨一般。
男人卻遲遲沒有開口。
瑜貴人沉不住氣,“妾身就說嘛,一個小小的丫鬟,怎麼能想出這樣惡毒的法子,原本背後是有主子出謀劃策、撐腰呢……”
“陛下……”
那紀昕蘭亦道,“既然夏以沫她親口承認,是她指使的丫鬟……如此一來,該如何處置?……”
她倆這樣的抓住這個機會,夏以沫絲毫不意外。倒是那嫺妃顧繡如,此時此刻一言不發的,仿若事不關己的模樣……不過也對,她大抵認爲自己已經必死無疑,不需要再多費她的力氣,來將自己再踩上一腳了……
夏以沫突然發現,都到了這個時候,自己還有心情自嘲,也算得上苦中作樂了。
這一剎那,夏以沫突然並不在乎那個男人,到底會怎麼處置自己了。
也許,當對他沒有期待的時候,他所做的一切,也就不會再讓她患得患失、惴惴不安。
許久,宇文熠城都沒有開口。空氣像是在這一刻,凝固了一般,壓抑的讓人喘不上氣來。
偌大的永和宮,沉寂如同墳墓。
“你爲什麼要這麼做?”
像是過了一個世紀般漫長,宇文熠城突然沉聲問道。
“爲什麼?”
低聲重複着這三個字,夏以沫有一剎那,真的在想,自己會爲了什麼,而想要致那上官翎雪於死地……
似乎想通了一般,女子微微一笑,“因爲我恨她……若不是因爲上官翎雪的緣故,我與阿軒,現在還好好的生活在朔安國,男親女愛,無憂無慮,說不定我們連孩子都有了……”
這樣曾經她以爲毫無意外會發生在她和司徒陵軒身上的景象,到如今,終究還是落得只成一片泡影的地步吧?
“因爲她的緣故……”
擡眸,迎向對面男人如利箭一般的灼灼視線,夏以沫平靜的繼續開口道,“我與阿軒被迫分離;因爲她的緣故,阿軒深陷牢獄,日日生不如死……而更因爲她的一句話,一場荒唐的噩夢,我如今連見阿軒一面都不可得……我如何能不恨她?……”
針刺不到肉不覺痛,就算那上官翎雪真的是爲父兄報仇,無可厚非,但眼見着阿軒如今遭受的這些折磨,她還是無法不恨她……
就當她自私也好,卑鄙也罷,她的心中,這一刻,真的恨毒了那上官翎雪。
宇文熠城冷冷望着對面的女子,在說到那“司徒陵軒”之時,清麗臉容上,一剎那漫延開來的似水的哀傷與無盡的愛意;她那樣充滿期待的描述着她與那司徒陵軒可能會有的生活,相親相愛,生兒育女;還有,她是如此的痛恨,那些害得她與她心愛之人分離的人……包括上官翎雪,亦包括他自己……
這一切,都不過是爲着那司徒陵軒罷了。
“夏以沫,你對那司徒陵軒,還真是有情有義……”
冷笑着吐出這麼一句話來,那宇文熠城冷峻臉容上,忽而一片寡淡。
倒叫夏以沫一時之間,摸不清他到底意欲何爲。
一旁的紀昕蘭、顧繡如、瑜貴人等,這一剎那,亦是心中各自惴惴。
“既然你親口承認,是你指使的丫鬟,以致翎兒中毒……”
許久,宇文熠城方纔淡聲開口道,“將夏以沫帶下去,杖責一百……”
夏以沫聽着從他口中,疏離而平靜的吐出的那“杖責一百”四個字,只覺心底鈍鈍的,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
這一百杖責,就算要不了她的性命,也會將她打個半死吧?
夏以沫笑了笑。卻不知道,自己在笑些什麼。
夏以沫沒打算向他求情。因爲知道沒有用。
轉身,立刻有幾名宮人上前,就要將她押下去……
“陛下……”
顧繡如柔婉的嗓音,卻在這個時候,突然響起,“夏姑娘她身子單薄,只怕受不起這一百的杖責,不如將刑罰減輕一些吧……”
夏以沫沒有想到她竟然會爲了自己求情,心中不由一動。旋即,卻不再在意。無論這個女子,這一刻,是否真心替她求情,還是別有她意,她都無心追究……
而宇文熠城,他會答應嗎?
沉默,冷寂的空氣,像是崩的過緊的一根弦,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突然斷裂。
就當那瑜貴人沉不住氣的,想要阻攔的時候,宇文熠城卻緩聲開口道:
“比起翎兒受的苦,她這一百杖責,算不得什麼……”
一聽這話,那瑜貴人立馬一派神清氣爽的得意模樣,許是太過興奮,連掩飾都忘了。
夏以沫只覺肝膽裡忽而有一把邪火燒的正旺,連帶着肺腑之間爬過一道又一道的委屈……是因爲那個男人,如此冷酷的對待她嗎?可是,她有什麼好委屈的呢?她早就知道,他對那個上官翎雪的重視了,不是嗎?既然如此,她還有什麼不好理解的?他沒有直接將自己斬首示衆,或是更狠的刑罰,她已經該感到感恩戴德了,不是嗎?
夏以沫笑了笑。原來,她自己真的很可笑。
“是不算什麼……”
夏以沫輕聲道,然後,自顧自的擡起腳步,向門口走去。
“小姐……”
兩個丫鬟,心中又急又痛,就要向前阻止。
夏以沫腳步一頓,“一會兒杖責的時候,你們倆誰也不許上前,誰也不許阻攔,聽見了嗎?”
“小姐,讓翠微陪你一起受罰吧……”
小丫鬟已經急的哭了起來。
“我的話,你不聽了,是嗎?”
夏以沫想要嚴厲些,可是,隱隱作痛的額角,只讓她覺得如此的無力,“柔香,看好她……”
將她交代給一旁的柔香,夏以沫走到了宮人們備好的刑具面前。
“夏姑娘,請吧……”
負責監刑的,看來是那永和宮的總管太監劉德全。
夏以沫沒有說什麼。
沉重的板子,一下一下的砸在身上,一開始火辣辣的疼,然後,那鑽心般的疼,一點一點,似乎直漫延進骨頭裡一樣,像是要硬生生將她撕裂一般;不知道過了多久,到後來,卻只剩下一片麻木……
夏以沫只覺整個身子,都像是被火燒着一般,又像是被人灌入冰窖裡,生生的寒冷。一開始的時候,她還在心中默數着打在她身上的板子數,她還能夠聽到柔香和翠微隱忍的哭泣聲,她還有力氣,死死咬住脣瓣,不發出一點呻吟的痛呼聲……但到後來,所有的一切,都似乎離她而去,所有的聲音,所有的痛楚,所有的委屈,都漸漸變得模糊,變得遙不可及……
昏暗的天色,陰雲密佈,像是隨時都會傾軋下來,將整個世界,都籠罩在黑暗之中一般。
眼前的一切,越去越遠,如同陷入一片虛空。
夏以沫只覺好疼,好累,疼到累到,她再也支撐不住。
一片黑暗。